隆冬季節。


    “涼城客棧”墨紅色的匾額,在這個嚴冬酷寒風雪裏,磨礪的格外淒厲而彰顯歲月。


    四樓的隔間裏,濃濃的火鍋辣香牛肉的味道,透過門窗的縫隙,彌漫在樓梯過道的角角落落。


    熱氣騰騰的房間裏,冷若雅香腮鼓鼓的塞滿了食物,左手筷子上夾著兩片鮮嫩肥汁的半熟牛肉,右手湯匙慢慢的一勺美味湯汁,碗裏盛滿了青菜、肉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兀自盯著火鍋裏沸水翻滾中的菜肴。


    “哥哥去了哪裏?幾時走的?”百忙之中的冷若雅含糊不清的問了一句。


    “三姑娘,你慢點吃。”坐在對麵花十八不忍直視的道:“爺去‘山東’有半個月了,還帶走了老唐和小寶,聽說冷冷的娘親雷曉雅生了重病;曉雅的父輩叔伯‘雷門五老’向來瞧不上爺,兩人分開後,與我們‘涼城客棧’更是水火不容,丫頭也是知道咱家爺的,隻要是曉雅有事,不管火裏、水裏,他都是要走一遭的……”


    好不容易將一大塊熱湯的牛肉卷囫圇吞下,冷若雅寬慰掌櫃道:“花大姐,你不用擔心啦!唐叔是老江湖了,△,小寶也機靈得緊,不會有問題啦!再說二姐就在‘滕州’左近追殺‘采花一窩蜂’,會就近照看到哥哥的。”


    冷若雅說話,就聽街上人喊馬嘶車響,她注意到樓下有一輛精巧的馬車,在街邊馬料店慢慢地停下來。


    車夫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豹頭環眼,背插一把係著紅絲巾的大環刀,刀環在風中作響,整個人龍精虎猛,頗具威勢。


    若雅目光一轉,已經瞧見被風絲揚起的車簾後一張蒼白而清秀的臉和一雙微愁而輕恨的眼,眼神裏充滿極其複雜的甜蜜。


    若雅吃了一驚:“這女人好熟悉!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城外刑場一聲炮響,驚得駕車的鍵馬長嘶了一聲,前蹄一抬,帶動那馬車猛然一震。隻見“砰!”地一聲響,一方墨油油的箱子從車簾後掉了出來,箱蓋掀翻之際,一顆黑糊糊的物事,“骨碌碌”地滾出數步遠。


    緊接著,冷若雅驚然發現,“涼城客棧”的樓左、大街對麵的“漱玉齋”以及斜對過的“梅花鏢局”等處,紛紛湧出形形色色的人來,就連蹲在街邊牆根的一些乞丐,也有不少人目光炯炯的向那輛馬車緩緩靠近。


    這些人的衣服底下都藏著短刀、懷劍、手鏈、指環,在陽光下映出的光芒,正耀著居高臨下的若雅美麗的眸。


    冷若雅心中一緊,從他們的兵器和步法來看,這些人顯然不是一路人,而是來自不同的門派幫會。他們尾隨跟蹤著馬車和車上的女子已非一日,他們從四麵八方以各種身份做掩飾,相互提防地向中間潛伏靠近,他們都目光灼灼的盯視著滾到街邊黑箱子。


    禦車大漢一個虎躍跳下車來,三步並作兩步追上那又黑又圓的物事轉入箱子,動作快捷無倫的拾起。


    車廂內的女子聲音低沉的道:“六郎,你太不小心了。”聲音雖略顯疲倦,但委實婉轉動聽,應該是“蜀中”一帶的西川口音。


    “是是,表小姐,我錯了。”那猛漢誠惶誠恐的地搶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雙手奉箱舉過頭頂。


    他低垂著頭,看都不敢看轎裏的女子一眼。


    “哼!”車裏的女子冷冷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自簾後麵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把箱子接了進去。


    “……難道是……她?”一想到這女子的名字和她家族代表的那一股可怕勢力,冷若雅禁不住放下筷匙,胃口全無。


    “怎麽?丫頭認識那位姑娘?”花十八也自窗口向下張望著。


    “如果我沒記錯,這女子應該是‘蜀中唐門’的唐晚晴。”冷若雅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艱澀的苦笑:“丫頭和這位唐姑娘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四年前的蘇州‘蕭園’,那時候她不單是蕭揚眉的表妹,更是他的未婚妻,是我的到來,取代了本該屬於她的位置,就如同後來顧流鳶取代了我。”(參見《七夜雪》卷)


    ——當日,唐晚晴離開“蕭園”,我就有一種很奇怪的預感:我和她還會再見麵的。


    一想到“蕭園”,冷若雅就想起了趕車猛漢名叫“蕭六”,那年蕭老夫人忌辰之日,他是眾多來“蕭園”祭拜的“落花軒”弟子之一,她還記得蕭揚眉還把自己介紹給這位禮貌上尊稱“六叔”的家族長輩。


    蕭六這一支雖屬於“落花軒”旁係,但人丁興旺,兄弟昆仲十八人,個個武功強橫,其中“萬裏飄紅,寧死不從”蕭三因受“慕容氏”挑唆,夥同“唐門”唐太宗等人潛入溫門支派“幽冥穀”,被溫襄兒誅殺。(參見《彼岸花》第五章)


    而今,這蕭六陪護著唐晚晴竟然隱匿行蹤地出現在塞北偏僻小鎮,冷若雅猜不透他們的來意,心中不免惴惴。


    隻見蕭六買了六袋馬料,看來他們要趕遠路。他喂了馬,裝入車,跨上轅,吆喝一聲,那輛馬車繼續沿著長街東行而去。


    那些不明來路的江湖客,或遠或近,或明跟或暗隨,銜尾緊追不舍。


    花十八苦笑一聲:“‘唐家堡’和‘落花軒’的人怎麽會突然在‘涼城’裏出現?難道‘塞北’武林又要有一場大變故了?”


    “那個箱子?”冷若雅眼睛驀然一亮:“如果我沒看錯,箱子裏麵裝的,應該是傳說中的‘骷髏蓋’!”


    花十八神色一凜,然後她就發覺嬌憨可人的若雅猶如墜入冰窟般的唇色泛白,全身發抖。


    她急忙上前抓住若雅冰涼的小手,憐憫的道:“好妹妹,事情過去了那麽久,你還是放不下嗎?”


    ——都說時間是一件神器,可以讓任何人忘記任何不愉快的過去,但有些事情,偏偏會在某個觸景生情的時刻,以猝不及防的姿態重新打敗你的全部信念。


    五年前,“大風堂”名下的“虎威鏢局”押送的貢寶“骷髏蓋”被劫,鏢頭“搖頭獅子”張大威與十數名鏢局兄弟都慘死在蕭揚眉成名暗器“花開花落知多少”之下,“大風堂”由此對“落花軒”宣戰。


    蕭揚眉為獵取冷若雅芳心,故意將若雅的未婚夫孟楚白支配到“關東”與“大風堂”談判,再使“殺人作坊”的“日月星”三大金牌殺手尾隨暗殺,一來嫁禍給“大風堂”,二來絕了冷若雅的心思,一石二鳥,奸計得逞。


    時隔兩年之後,當日跟隨孟楚白一個大難不死的兄弟“矮金剛”胡大勇,在臨死之際,將事情來龍去脈向冷若雅全盤托出,若雅才知,那傳說中“得其物即可得天下”的武林至寶“骷髏蓋”被劫事件,竟是“富貴集團”大佬童貫指使蕭揚眉所為。(參見《七夜雪》卷)


    冷若雅曾經不止一次聽孟楚白和蕭揚眉向她描繪過“骷髏蓋”,事情過了這些年,按道理說,蕭揚眉早就應該將這“窟窿蓋”奉獻給他的“主子”大宦官童貫,可是今日,這件在人們視野中消失了近五年的寶物骷髏,如何又出現在唐晚晴這紅粉佳人的手裏?


    蕭六和唐晚晴又是什麽關係?


    那些窺視異寶的江湖客又是什麽來路?


    這件事與蕭揚眉繼母公孫小娘的“五月初九”青龍分舵又有什麽關聯?


    “富貴集團”的柴如歌、童貫會有什麽反應?“大風堂”的雲端大小姐和“關東三虎”會不會再度牽扯其中?“權力幫”的權相蔡京呢?“青衣樓”的布先生和“青衣三秀”呢?


    這一切的一切,會不會是一個圈套?是不是背後隱藏著一個天大的陰謀??


    “涼城客棧”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浩劫中,又將何去何從???


    “我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還那些無辜死者一個清白。”好似下很大決心決定了一個久決不下的決定,冷若雅望著簷前低垂的怒雲:“因為這件‘骷髏蓋’,遭遇不幸的人太多、太多了,‘搖頭獅子’張大威、董大虎、‘金鞭擒鵬掌’孟楚白、‘飛雲手’伍剛、‘矮金剛’胡大勇、梁牛和梁媽媽……還有我那場逝去的‘七夜雪’……”


    樓下木門輕輕響了一下,兩個女孩子幾乎是同時扭過頭來,穿過昏暗的樓道望過去,卻不見有人開門進來。花十八不自然的道:“哦,是風……”


    半醉半醒的賬房先生溫十七,伸手捶了捶有些酸澀的膝蓋,每次天氣要變,他的膝蓋舊患總會鑽心的痛。


    他探出頭來望望東北的天空,低聲自語:“看來,又要變天了……”


    在冰天雪地的門外,一名青衣冷峻劍客如一根標尺般佇立,他飽含深情地仰視樓上冷若雅的一笑一顰,仿佛在那裏已經站立了一萬年……


    花十八目光落處,輕聲問:“他好像在那裏看了丫頭很久,他是誰?”


    冷若雅抿著唇:“柳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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