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比笨人往往都怕死,所以戰場上悍不畏死衝在前頭的,大多數是些頭腦簡單、四肢八達的家夥。


    溫茶就是太聰明,就是太怕死。


    他順手拉過來兩名不知所措的“大風堂”弟子,往自己身前一推,就不住的往後退、腿、退、腿、退……


    知道背後的一把血紅如殘陽的長槍穿透他的心髒。


    殺人後的“血淚槍”變得更加豔紅,豔紅如美人腮。


    辰源的眼睛都紅了。


    “血淚槍”淒豔的殺氣帶走了溫茶醜惡的靈魂,他的屍體直挺挺的立在大廳上幾十餘名“大風堂”弟子之中,首低垂,腰深躬,像是為自己犯下過的罪孽懺悔。


    通稟的鬥笠客緩緩摘下頭上的鬥笠,露出布青衣一張雙目無神的清俊睿智麵容,他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們走!”


    站在他兩旁的楚羽與柳生寒立即刀劍齊下,割掉何酒和唐糖的首級,與辰源一道將叛徒的血淋淋的頭掛在後腰上,然後跟著布先生,神情自若的行了出去。


    ——武功最大的四位當家被調虎離山,身手次高的三大執事被︽▼,對方一個照麵就了結了性命,大廳上三十幾號人,沒有人敢攔住他們,更沒有人能留住他們。


    走到檻前,布青衣微微一頓,大袖一揮,一股重若千鈞的罡風直飛了起來,眾人嘩然躲閃,隻聞“轟”的一聲,袖風將那太師椅後鏤刻著犀牛望月的石壁擊得粉碎。


    牆坍磚裂,塵土飛揚,再看布先生等人,早已不見。


    外麵風雲詭秘,雨勢漸大。


    布先生一出“青犀堂”,街角就疾轉出一個青衣少年畫師,快步跟上並步疾行。


    這剛出現的畫師很年輕,很清瘦,背上橫著大大的畫布,在雨中漫不經意,仿似在踏青寫生般瀟灑悠閑。


    楚羽和柳生寒並不認識這個新加入的畫師,隻聽布先生問:“她來了?”


    那畫師邊走邊答:“她已經過了‘一道街’,同行的還有七當家‘女諸葛’朱七七。”


    “撤!”布先生一聽這話,腳下走得更急。


    辰源麵帶殺氣,倒拖長槍殿後,槍尖在青石地上劃出了一道深刻的槍痕,星花四濺。


    她是誰?為何名震天下的布先生,一聽到她的消息就要馬上遁走?


    楚羽和柳生寒心中百般疑惑,但大敵當前,也不好深問。


    布先生一步入“五道街”,巷子裏又轉出一個老學究,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了上來,緊緊地跟在布先生身後。


    楚羽和柳生寒同樣也不知道這書生是誰,但見他五十多歲年紀,兩鬢發白,戴著老花鏡,背上背著高高的書架,一身半舊的青色袍子已經漿洗的發了白。


    布先生頭也不回的問道:“她發話了?”


    老學究亦步亦趨地回答道:“是。她已經到了‘二道街’,三個傳令使者的屍體已經暴露,她已傳令‘七道街’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留住先生。”


    布先生一聞此語,隻說了一個字:“走!”


    他的步伐更快,辰源不離不棄的默默相隨,一行人順風順雨,越順越走,越走越快。


    她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天下最有智慧的布先生驚弓之鳥般的一味閃躲??


    楚羽和柳生寒按下心頭疑慮,緊緊隨行。


    布先生剛一踏上“六道街”,守在街口的一個陰陽臉中年漢子,早早快步迎上前來。


    楚羽和柳生寒當然也不會識得此人姓氏名誰,未見他身形瘦如麻杆,兩眼發光,臉色黑白參半,背上一方玄鐵棋盤,腰間懸掛著裝有棋子的棋囊,神情沉穩而又嚴肅。


    布先生腳步不停的問:“她動了?”


    陰陽臉漢子且退且答:“是,她的芳駕現在‘三道街’,動員了手頭上的所有力量,我們前後左右都被包圍了。”


    布先生臉色大變,馬上命令道:“逃!”


    剛才布先生下的命令是“走”,現在直接、直白地換成了“逃”,一字之差,已足可見他們現在的處境都多凶險。


    辰源深知布先生在發號施令的時候,絕不拖泥帶水,沒說一個字,便有一個字的用意。


    所以,辰源馬上不顧形象的跟著布先生,沿著大街飛逃。


    她究竟是哪方高人?竟然能使雄才大略的布先生望風而逃???


    楚羽和柳生寒百思不得其解,他們隻能隨著快速奔馳的人流撤離,好像晚走片刻,就會天塌地陷一般的匆忙緊急。


    行到“七道街”,隻見長街上,灰蒙蒙的雨中,居然還有黑壓壓的人群在擺攤叫賣。


    街道左邊一連四家肉攤子,一家販牛肉,一家賣羊肉,一家銷狗肉,一家售豬肉,都整齊的擺著案板,肉上插著屠宰刀,地上放著血盆,牆壁上掛著肉塊,七、八個赤著上身、膀大腰圓的屠夫,正一邊操刀卸肉,一邊眼冒凶光地睥睨著登上長街的布先生等人。


    肉店對麵就是磨刀鋪,一個禿頭師傅正將一把柴刀在磨石上磨得飛快,“沙沙”的磨刀聲,令人聽了心驚肉跳;隔壁是家豆腐坊,一個鬢插野花、皮膚白嫩的豆腐西施,正在與路過麵前的一個肩上獵叉挑著一隻山雞、兩隻野兔的獵裝大漢打情罵俏。


    再往遠處,各種攤位的各種小販兜售著各種小貨,吃的有米粥、饃饃、燒餅、鍋貼、炸糕、糖果、西瓜、香梨……用的有布匹、胭脂、水粉、銅鏡、獸皮、鞋襪、雨傘、字畫……玩的有風車、布偶、陀螺、麵具、手鼓、彈珠、壺籌、扇牌……隻要你所能想到的吃的、用的、玩的,這兒幾乎都有。


    這並不希奇,這條街本來就是繁華的市集。


    但眼前這些事物出現在糟糕惡劣的雨中,就很讓人稀奇了。


    這些男女小商販,簡直就當是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沿街叫賣,忙得不亦樂乎。


    但楚羽很快發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疑點——


    整條大街,從街頭到街尾,一共八十一家店鋪,經營種類齊全,但是沒有顧客。


    一個顧客都沒有。


    這些商販本身就是“大風堂”的弟子,與其他江湖幫派不同的是,“大風堂”的上上下下,都來自市井走卒,他們原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職業。


    而今,他們這八十一號店鋪,這一整街的販夫走卒,就隻為迎接一位“顧客”。


    ——這唯一的“貴客”,就是統管黑白兩道、統轄正邪兩派、統領官民兩路、統帶朝野兩政的一百零八座“青衣樓”總樓主,“君臨天下,江山如畫”布青衣!


    柳生寒突然覺得很恐懼,他一緊張就感覺手冰腳涼。


    他很不喜歡自己這個極少犯的缺點,他一邊活動手腳一邊低聲說:“從街頭到街尾,一共八十一家店鋪,街麵上雨景裏看得到的人有二百四十七人,還有匿伏隱藏的一百零六人,個個都是練家子。”


    楚羽一恐懼就會胸口發悶,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很不願意別人看穿他的破綻,他一麵剔看眼眉深深呼吸一麵沉聲道:“玩箭的涉不準混在左前方二百步開外那群獵戶群中,他的豹裙下扣著三支冷箭;我們正前方四十米賣都豆腐的婦人,是柳依依易容扮的,在‘鳳凰台’交手時我記得她身上的體香;大通在右麵第十一家磨刀鋪門前磨刀,他額頭上的想香疤瞞不了人;夜蟄翼就在左起第七家肉鋪案子後,他的殺氣太重,他的‘不死狂刀’也太惹眼。”


    辰源一恐懼就會嘴角牽扯,知道他有“癲癇”之症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義父布先生,另一個是他自己。


    他絕不允許自己這個致命的弱點被第三個人察覺,他隔會兒放進嘴裏一顆花生咀嚼緩解緊張的神經,隔會兒豎耳傾聽道:“她已經過了‘四道街’,估計半個時辰內就會趕到這裏,同行四十八人,水平都在準高手以上,其中兩人的戰力,已接近超高手。”


    大敵當前,三個年輕人都高度緊張,凝神以對。


    隻要是人,都會有恐懼的時候,不知道害怕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傻子,還有一種是大傻子。


    不同的人,消除恐懼的方法就會有所不同。


    有的人害怕的時候,會大聲講話,有的洗冷水澡,有的睡大覺,有的拉野屎,有的吹牛皮,有的吃火鍋,有的狂跑,有的自虐,有的幹活,有的上床,有的念佛,有的殺人……


    布先生呢?


    他是如何消除恐懼感的?


    他什麽也沒做,他隻是緩步來到集市中的一個人麵前,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個懷抱馬頭琴的“西域”青年琴師,高鼻深目,奇裝怪服,一看便知不是中土人士。


    布先生問:“帶傘了嗎?”


    青年琴師操著蹩腳的官話答:“下雨出門怎麽會不帶傘?”


    布先生又問:“雨傘夠用麽?”


    青年琴師腔調怪異的又答:“今天的雨勢太大,所以我帶的傘也足夠多,八百把雨傘,足可撐起‘七道街’的整座天空。”


    這青年琴師說完這句話,就移步,與陰陽臉中年漢子、戴花鏡的老學究以及背著畫布的少年並排站在了布先生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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