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顏眸子一緊,那條毒蛇般的鞭影,帶著淒厲的風聲,忽然卷向了手舞足蹈的裸女咽喉。


    冷若顏不忍見死不救,她起身迎了過去,擋在了裸女身前,牧羊人的鞭子本來是抽向裸女咽喉的,可是等到冷若顏撲倒,鞭梢突然翻卷,那倒刺卷向若顏的喉結。


    幾乎與此同時,本來要挨鞭子的裸女,雙手竟赫然也在眨眼間出現了兩把閃動著藍光的彎刀,直斬若靜的腰肢。


    更在此時,猛地,從沙堆裏竄出一條豹子般的書生,一飛衝天,手中那裝飾珠光寶氣的長劍,以刀削之勢向冷若顏天靈蓋猛斬而落。


    黑暗處已經有人在笑:“我們四大高手算計一個小姑娘,賀蘭公子這次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笑聲中閃出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錦衣胖子,玩弄著手上的玉扳指,笑得像一隻老狐狸,不是趙輕侯又是哪個?


    牧羊人的長鞭陰柔,“蠍娘子”仇萱的彎刀詭秘,“南海書生”南海漂的長劍淩厲,趙輕侯更在此時戳出了驚神泣鬼的一指!


    這個世上絕對沒有人能躲得過這四大高手石破天驚的聯手一擊!


    +±, 冷若顏呢?


    冷若顏沒有躲。


    她就像一個千姿百態,風情萬種的舞娘,飛快的旋轉著。


    當她旋到“蠍娘子”仇萱身邊時,伸手往蠍娘子懷裏塞了一個小巧的有些調皮的搖鼓,瘋狂的仇萱立時安靜下來;


    旋到第二圈時,“南海書生”南海漂手裏多了個包袱,南海漂打開時,整個人僵住了;


    旋到第三圈時,冷若顏又蹦蹦跳跳的轉到趙輕侯身前,把一方錦盒遞了過去,趙輕侯神情大慟,那一指再也戳不出。


    接收到禮物的三個人,都在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冷若顏,卻沒有再動。


    牧羊人大凜,目光電閃,看見的卻是那銀色的環鋒,在冷若顏手指間一閃而逝。他隻覺得胸前微微一涼,仿佛早春“賀蘭山”的晚風忽然破體而入,酥酥懶懶的,他發出一聲驚惶的呼聲,慢慢的倒了下去。


    靜,死寂。


    羊人們圍攏在受傷滾落在地的主人周圍,像極了一群驚恐過度的小動物,咩咩亂叫,不知所措。


    冷若顏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對“多情環”,在她纖細靈秀的的手指間旋動,折射出美麗的光澤,如若情人眸子裏欲滴未滴的淚珠,癡了天涯海角,醉了海誓山盟。


    沉靜半晌,“南海書生”南海漂猛地趴在地上,向冷若顏磕了十數個響頭,然後大步流星的頭也不回走了。


    渾身赤裸的“蠍娘子”仇萱表情痛苦、羞愧、欣喜、紛雜,茫然的站在月華下,冷若顏靜靜的道:“小蠻姑娘在‘涼城客棧’等你呢,騎上我的馬,馬囊裏有衣服和幹糧,你很快就會見到她了。”仇萱眼裏立時有了生氣,看也不看地下的牧羊人,打馬而去。


    趙輕侯轉身走出不遠,停下腳步,悠悠地道:“請大姑娘轉告貴主人冷爺,本侯欠他一個人情。”


    冷若顏微笑不語,牧羊人掙紮著怒吼:“你們……你們竟敢背叛相爺、臨陣退縮,就不怕滿門抄斬嗎?”


    趙輕侯輕描淡寫的掃視了牧羊人一眼,鄙夷的留下一聲哼笑,拂袖揚長離去。


    笑聲突兀而起——


    馬回峰自帳篷裏閃現,豪笑如雷。


    陪著馬回峰一起出來的還有三個女人,一個大齙牙,一個小肚腩,一個雀斑臉。


    ——殺人放火金腰帶。


    唐詩、宋詞、元曲向冷若顏齊聲禮道:“大姑娘。”


    馬回峰興致勃勃的問道:“大姑娘交到南海漂那酸丁手裏的是什麽東西?可否見告?”


    “一副死人骸骨。”“殺人”唐詩馬上回答道:“‘南海書生’南海漂雖然手段毒辣,目空一切,但為人最是尊師重道。他的授業恩師‘南海仙翁’五年前客死‘賀蘭山莊’,是賀蘭公子為其殮屍安葬,仙翁的遺骨也有賀蘭公子一直保管,並承諾隻要‘南海派’一脈聽命於他,自會將‘南海仙翁’的遺骨交還,唐詩不才,夜入‘賀蘭山莊’,替我家姑娘取了仙翁遺骨出來,成全了南海漂一片孝道。”


    馬回峰微哂:“那交給‘蠍娘子’那女匪首的又是什麽?”


    “一個手鼓。”“放火”宋詞立刻答複道:“‘蠍娘子’仇萱本是回族部落一個族長的女兒,做姑娘時經不住誘惑,被一柴姓流亡貴族公子勾引失身,結果一朝雲雨,珠胎暗結,便有了這可憐的女兒小蠻。柴公子始亂終棄,蠍娘子又不容於族人,竟流落為賊,做了‘沙盜’大首領的情婦,受盡了折磨淩辱。後來她羽翼漸豐,乘其情夫酒醉而殺之,做了‘沙盜’大當家,叱吒大漠。賀蘭公子劫持了仇萱的女兒小蠻做人質,要挾‘蠍娘子’和手下的‘沙盜’成員為其效命,手段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了。‘蠍娘子’極疼這個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女兒,宋詞奉姑娘之命,把小蠻救出虎口,那個手鼓便是‘蠍娘子’在女兒失蹤前買的耍物。”


    馬回峰“哈”地笑了一聲,又道:“有點意思,那個姓趙的呢?”


    “一份手令。”“金腰帶”元曲當即釋疑道:“趙侯爺年少時以親軍七十二騎出塞狩獵,一時興起,縱兵屠戮‘黨項’部落牧民百姓,斬首三萬級,向朝廷冒功領賞,封侯拜將,一路青雲直上。卻不巧那份屠村手令落在了賀蘭公子的義父蔡京的手上,謊報軍功、欺君罔上,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侯爺現在大貴且富,自是不能輕毀前程性命,是以不得不就範、受‘權力幫’控製擺布,聽命於蔡相父子。我家姑娘心兒軟,便使了婢子偷偷潛入‘賀蘭山莊’盜出手令,物歸原主。”


    馬回峰在笑,大笑,豪聲依舊。


    冷若顏平靜的看著麵前爽朗的漢子,臉紅紅的。怎麽看,冷若顏都不像一個名動天下的女殺手,就像馬回峰如何也不像是一個大惡巨孽。


    馬回峰盯視著牧羊人,突然道:“弟弟,沒想到吧?你我兄弟三十年的恩恩怨怨,今夜就做個了斷吧!”


    牧羊人慘笑著,揭下罩在臉上的銀色麵具,露出一張疤痕遍布、其醜無比的臉來,與牧羊人挺拔玉立的身形體態殊不相稱,就好似一個天使的身材長了一張惡魔般的麵孔。


    冷若顏微微吃了一驚,靜靜的一驚。


    牧羊人眼睛裏激射出仇恨的怒火:“我這張臉,就拜你——我的親大哥、好大哥所賜!你對我曾經做過的醜行,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人性是醜陋的。


    ——我是放羊的星星,我叫賀蘭星星,我此前還有一個名字,我的原名也不叫賀蘭星星,我本姓馬,我是回家大姓“萬馬堂”馬氏的二公子,馬回峰的親弟弟馬回峻。


    我們兄弟倆很小的時候,父親馬老太爺很喜歡弟弟馬回峻,因為我不但長得俊俏可喜,又聰明伶俐;而哥哥馬回峰相貌平平,性格粗豪笨拙,很不得老太爺歡心。


    稍大之後,馬老太爺數次欲廢長立幼、要把“萬馬堂”的家業交給我打理,但是都被家族裏墨守成規的叔伯長老們反對阻撓。


    哥哥馬回峰危機之下,嫉妒怨毒得失去了理智,將年幼的我騙至高崖,竟不顧人倫的強奸了親弟弟,更殘忍地用火炭毀了我的原本俊秀的容貌,這一切還不算,泄憤之後,喪心病狂的哥哥終把幼弟推下山崖……


    後來我大難不死,改頭換麵,忍辱負重,勤修武功,經過幾近三十年的努力,依附相父蔡京的“權力幫”為後援,開創“賀蘭”一派,在西北一帶暫露頭角。


    我幼年經受奇恥大劫,性格亦變得狹隘偏激、殘忍惡毒,逼奸“蠍娘子”、毒殺“南海仙翁”、控製“安樂侯”,這都是我的傑作。


    我還喂那些偽君子、假善人異藥,將他們化為羊形,供我驅使放牧,我在發泄心中的仇恨,我在等待時機洗掉我幼年的恥辱。


    我冒充“青龍會”假傳黑帖,我要挾三大高手,圖謀馬回峰,卻萬料不到百密一疏,功虧一簣,就因為馬回峰早已是“青龍會”布置在“河西”一帶的棋子,他早已看出我的企圖和破綻;就因為他不惜重金請動了“涼城”的大姑娘冷若顏,釜底抽薪,讓我一敗塗地……


    難道我就這樣認輸了嗎?大哥強加在我身心上的屈辱,就這樣算了嗎?


    ……


    沙海莽莽,寂寂無聲。荒原早晨的天空很美,猶如銀瓶乍破的古戰場,風雲詭秘。


    馬回峰與賀蘭公子在距離不到三十尺沙丘上,相對而坐,默默無言。他們竟是坐了整整一夜,晨曦慢慢暖化了他們鬢角的霜染。


    冷若顏安靜的站在那裏,美麗的臉上平靜的沒有一絲表情,卻又顯得是那麽淒豔而又神秘,就好像一個從九天雲層貶落下來,迷失在這蠻荒草澤中的仙女。


    “殺人放火金腰帶”三婢站在更遠的地方,她們知道,賀蘭兄弟注定是要生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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