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添丁等了一會,不見冷若霜問下去,便接著道:“我們趕回‘北涼縣’,便向席大人報了案,不料天未明就被安琪兒郡主和沉中俠那武林敗類帶領‘七星堂’的高手突襲,我將舒逸從密道送走,


    可憐我我那結發老妻受辱不過,咬舌自盡……”


    小姑娘柳舒逸聽到這裏,竟是香肩顫抖,泣不成聲。


    冷若霜黯然道:“鏢銀失了,那一百多萬兩餉銀,朝廷又逼迫鄉民交納,教百姓怎麽有法子一繳再繳?!”


    柳生寒臉色凝重,不再說話。


    說話之間,四人已到甬道入口,出得洞口,便見雨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拎著食盒酒壇、撐傘罵咧咧走過來,柳舒逸用手一招,輕聲喚道:“小石頭,過來。”


    那小廝濃眉大眼,喜出望外的道:“大小姐!總鏢頭,你還活著?!太好了!我還以為這輩子……”


    柳舒逸上前迅速捂住他的嘴巴,壓低聲音道:“家裏現在怎麽樣了?”


    小石頭落淚道:”這些天來,黎八嫩帶了三、四個官府人來,大吃大喝,騷擾不堪,耿鏢頭勸他們不聽,還≈,遭他們殺害,另外小蜻蜓她……”


    柳舒逸聽他提到自己的侍婢,不由得關切地問:“小蜻蜓她怎樣了?”


    ——小蜻蜓不但是她貼心丫鬟,也是她相當要好的玩伴。


    “……被那幾個衣冠禽獸給奸汙了。”小石頭痛心疾首地揪著自己的頭發悶聲道。


    梅添丁怒叱道:“禽獸!”


    小石頭忙噓聲道:“別響,他們還在東廂‘梅花樓’中,我正要給他們送飯。”


    冷霜霜道:“黎八嫩是誰?”


    梅添丁道:“鏢局一個小夥子,副總鏢頭狗賊姚三刀的遠房外甥,從趟子手做起,才四年就擢升為鏢師,他勤奮聰明,我本來還要將舒逸許配……唉!”


    冷若霜又問道:”怎麽外麵死寂寂的沒有一個人?”


    小石頭道:“其實,外麵常有一幹官府的人伺伏著,他們沒發現罷了。明天就是征納第二次稅銀的時候了,十家倒有九家交不出來,怎麽不死寂一片,居民都把怨氣歸在我們失鏢的頭上來,我們一上街露麵,石子箭雨似的飛來……”


    柳舒逸歎了口氣,問道:“樓上還有幾個人?”


    小石頭答道:“五個。”


    冷若霜嘴角泛出一絲落寞的笑意,道:“今夜我們要活捉黎八嫩。”


    ——梅花樓。


    樓上五個人裏,三個在喝酒猜拳,一個在呷戲雙眼紅腫、赤身裸體的小蜻蜓,另一個正醉後大睡,隻一個照麵間,喝酒與熏醉的四人已被了賬!


    柳舒逸的“柳葉刀”逼住僅存的一人,望著他,痛心疾首地道:“黎八嫩!說!為什麽要這樣做!”


    黎八嫩呆了一呆,放下懷中披頭散發、呆若木雞的女孩子,慘笑道:“我沒有選擇,是沉中俠沉大人要舅舅指認你們是劫餉的盜賊,不是我要幹的!”


    柳舒逸也怔了一怔,沒想到會問出了這麽一個大秘密,一個大秘密,一時倒忘了逼問下去。


    冷若霜目光一轉,即問:“那麽,究竟誰才是劫鏢人?”


    黎八嫩忙不迭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郡主殿下叫我別管,到時候有人劫鏢就是了。”


    梅家父女互望一眼,心中震訝,難以形容,柳舒逸的劍鋒一伸,抵住黎八嫩的咽喉,就在黎八嫩感覺到刀尖觸及喉嚨之際緊逼地問:“你是怎麽和安琪兒接觸的?!”


    黎八嫩殺豬似的叫了一聲,眼淚籟籟而下,隻說:“別殺我,別殺我……”


    柳舒逸道:“你不說,我就殺。”手腕微向前一遞,刀尖入肉半分,鮮血已湧了出來。


    黎八嫩三魂嚇去了七魄,忙不迭乎的道:“我……我……我跟郡主殿下……不……安琪兒……不認識……不,認識認識……郡主是沉大人……”


    冷若霜用鉤柄在他額上一指,笑叱道:“慢慢說,說清楚點!”


    黎八嫩忙道:“是。”好不容易才控製舌頭打結,才說:“我本來不認識安琪兒郡主的……但沉中俠沉大人倒見過兩次……有一次……大概是出鏢前半個月天吧……沉大人叫我和舅舅同赴‘醉花樓’,那晚有吃有喝,還有好多歌妓舞女……大長腿白的緊……”


    冷若霜柳眉一豎,叱道:“管你有什麽的!沉中俠跟你說些什麽?!挑簡要的說!”


    黎八嫩眨了眨驚惶的小眼睛,忙道:“沉大人問我們出鏢的路線和人手裝備……”


    梅添丁聽了一怔,冷若霜卻點了點頭,臉色凝重,又問:“外麵伏有多少人?”


    黎八嫩即答:“有數十名敖老總的部下,沉大人好像帶來了整百名高手,主要是為了應付明天繳稅期限已屆,生怕農民有異動,另外,也要監視這裏。”


    柳生寒也問:“這些人中一流高手有幾人?”


    冷若霜補充了一句,“當然,像你這種膿包貨色不算在內。”


    黎八嫩想了一想,結結巴巴地道:“有……沉大人……還有‘七殺星君’那個關……關……關……”


    冷若霜接道:“關屠狗,我知道。說下去!”


    黎八嫩不敢有違:“……還有三個人,一個騎驢道人、一個撐傘和尚、一個錦袍公子……聽說是極厲害的人物,連欽差大臣沉大人和席老爺對他們三個都畢恭畢敬的……我不知道他們叫……叫什麽名字……”


    柳生寒蹙眉道:“‘殺人放火金腰帶’?”


    黎八嫩討好地道:“對,就是他們……”


    四人彼此望出了眼睛裏的恐懼,一時都想到原本在江湖上,三個極其厲害人物,後來在官場中,而他們的官場靠山,跟沉中俠的頂頭上司、“富貴集團”少東小王爺柴如歌,極有淵源。


    難道是這三個煞星?!


    柴如歌竟把他們三人都請來了?!


    柳舒逸手心都冒出了冷汗,連被她兵器所抵著的黎八嫩,也感覺她透過兵器的顫抖。


    隻要這三個魔頭也出手,就算能逃出此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他們的追殺!


    這三人的名頭加起來,比“涼城四美”與“青衣三秀”還要響亮,落在他們手上的人,全都隻後悔一件事:世上實在不該有自己這個人!


    那三個人,是“富貴集團”旗下“殺人作坊”排名進前十的頂級殺手,“日月星”與西門憔悴都位列其後,他們人怪,出手怪,名字也怪。


    ——道人叫“殺人王”三鞭道人。


    ——和尚叫“放火王”傘僧。


    ——公子叫“金腰帶”公子明。


    這三個人,早已不需要名字,隻要有代號,就天下皆聞,人所皆知了。


    梅添丁深吸了一口氣,道:“姓黎的,我待你舅甥也算不薄,你們卻要我家破人亡,蒙冤莫白!”


    黎八嫩垂下了頭,不敢抗辯。


    梅家父女等人本來潛了進來,主要想跟家人親友告別,安頓後事,然後遠走高飛,可是,他們此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既然“殺人放火金腰帶”已逼近“北涼城”,無論他們怎麽逃,都插翅難飛!


    冷若霜逕自在門前當風處給梅老夫人上了一炷香,凝神膜拜後,回到大堂,忽道:“還有一個辦法。”


    柳生寒、梅家父女、小石頭和小蜻蜓等都望向她,等她把話說下去。


    冷若霜冷靜的道:“找到那三個魔頭,殺了他們!”


    各人一呆,柳生寒冷酷地道:“好!與其被動逃避,不如主動攻擊!”


    梅添丁慘笑道:“隻怕到那時候,我們屍骨已寒了。”


    柳舒逸卻大力振奮地道:“就算我們死了,隻要翻了案,一樣可以留得清白在人間!”


    “不!”冷若霜堅定地道:“更重要的是,讓沉中俠這幹貪官酷吏東窗事發,惡貫滿盈!”


    這時,遠方雨夜空中一朵煙花燦爛綻放,幻化成一頭傲首青獅形狀,“好!”安柳生寒擊掌道:“我二哥公子羽已經趕到了‘北涼鎮’,應該就在附近,我們立刻趕過去和他會合,擒住真凶,為梅家冤案昭雪!”


    一行老少男女六人,幾乎人人帶傷掛彩,各執兵刃,自鏢局正門而出,以堂堂之陣,白發蒼蒼的梅老鏢頭居中,並排橫行街心,氣勢不減,悲壯雄烈!


    ——長街之上,鬼魅四伏,刀寒劍森,腥風血雨,一觸即發。六人語笑嫣然,冒雨迎風,踏歌向前。


    六人一走出去,隻見梅樹、渡橋、瓦簷、庭階、長街、酒肆,都籠罩在雨幕裏,朦朦朧朧得竟有一種淒苦的味道,而忘了著著實實徹骨的冷寒。


    遠處的小河緩緩流動著,長千上萬的雨滴打在渾渾的河麵上,有著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韻律,發出一些碰擊的聲音,像鄰家少女用尾指敲在箏弦上,煞是好聽。


    河邊的花樹都有了蕭條的顏色,隻有岸上橋頭幾枝矮柳間挑出一棵無心種下的梅樹,開出幾朵陡峭的梅,這嫣紅才映得蒼茫天地有了梅的淒豔,柳的孤清。


    柳生寒的心裏,突然覺著與自己並步牽手的梅家養女柳舒逸,就是眼前的梅,就是眼前的柳,就是眼前的美景。


    淒豔。


    而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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