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飛揚麵沉似水地不說話,孟東堂忍辱負重,一再拱手作揖請管事再度通傳,稱“自己等人是有要緊的急事,懇求渴見霍堡主一麵”之類的雲雲。


    然而,脾氣火爆的熊東怖和性格衝動的彭怒,已是壓抑克製不住心裏的怒火了!


    熊東怖罵咧咧的惱道:“去他媽了個巴子!擺什麽臭架子,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們走!”


    “橫刀立馬”彭怒氣惱惱的罵道:“前年若不是我們‘大風堂’替他出頭,狗日的早被‘青城派’那幫龜孫給滅了,現在我們有事求他,卻擺出這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嘴臉來,真是恩將仇報的混帳東西!”


    雲端望了同伴一眼,歎道:“此一時也,彼一時,現在我們是有求於人,能忍則忍吧。”


    又等了好一陣,月上中天,堡裏管事才翻著白眼,懶洋洋的出來叫他們進去。


    大廳上兩排堡丁雁翅站定,明火執仗,殺氣騰騰,霍祥雲大馬金刀地坐在正中,見一行七人入廳,也不起身,倒是雲飛揚主動拱手笑道:“四哥,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如此陣仗?”


    霍祥雲鐵青著≠,臉沉聲道:“雲飛揚,你犯了國法,而今已是朝廷欽犯,我們‘祥雲堡’可是遵紀守法的正當合法幫會,絕不會與你輩同流合汙,你們另謀高就去吧。”


    熊東怖和彭怒都待發作,雲端製止後道:“霍伯伯,事關全家老小生死,侄女等也不敢奢望貴堡容留,隻是,當年貴堡被‘青城派’登門逼債,家父曾借過霍伯伯三千兩銀子,不知伯父大人可否退還一二,也好沿途不必乞食,我等不勝感激。”


    “祥雲堡”的人都笑出聲來,霍祥雲更譏諷道:“賢侄女,我怎麽不記得有這檔子事呢?誰見我借你家銀子了?有借據嗎?我也說你爹借了我三千兩銀子,如何?今日可是有得還我?”


    熊東怖怒聲叱道:“姓霍的,你這忘恩負義之徒——”


    霍祥雲臉色一拉,橫著眼喝道:“放肆!”兩廂的堡丁同時抄起了武器,怒目相視,火把獵獵晃動,就像一條條亂騰的火蛇。


    身後的“鐵口神算”諸葛喜,壓低聲音對雲飛揚道:“大龍頭,好漢不吃眼前虧。”


    雲飛揚長揖倒地,帶領大家轉頭要走。


    剛一出大廳,身後有人追出來喊道:“諸位請留步。”


    雲飛揚緩緩回身,隻見追出來的是一位濃眉大眼,燕額虎頭的少年,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雖然也是穿著“祥雲堡”堡丁的服色,但相貌堂堂,很有著一股氣宇軒昂的威勢。


    雲端依稀記著這個少年是坐在大廳上一群人末座的,應該在“祥雲堡”裏有一定的地位,當下沒好氣的問道:“怎麽?你是追出來看我們父女的笑話嗎?”


    少年微窘之後,坦誠抱拳道:“夜深路險,危機四伏,各位人地兩疏,就讓在下陪你們走最後一段荒山路。”


    雲飛揚打量著少年,道:“小兄弟,現在我們麻煩纏身,你可要前後考慮清楚,為我們帶路,會惹禍上身的。”


    少年朗然道:“男兒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晚輩決意已定,福禍生死自有自己承當。”


    雲飛揚眼睛裏流露出激賞的亮色,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節的自己,不由得問道:“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回答:“安東野。”


    ——安東野原是“祥雲堡”堡主霍祥雲的外孫,因為是霍家小姐霍小雲與江湖巨匪“孤狼”安十三私通所生,加之父母雙雙早逝,霍祥雲這個外公極不待見安東野這個“便宜”外孫,呼來喝去,待遇地位有時尚且不如堡裏霍謔謔等低級的下人。


    安東野早就對雲飛揚與“大風堂”群豪殺富濟貧、鋤強扶弱的俠義欽佩神往已久,今日見群雄落難,外公袖手,更是去意已決。他唯恐生性多變的外公改變主意為難“大風堂”等人,他立刻帶著七人抄小路離開“祥雲堡”範圍,直接投宿“奔雷賭坊”。


    他們到了屈奔雷的賭坊,卻遭受到了比“祥雲堡”還不堪的恥辱和冷落。


    孟東堂一報傳了名字,屈六爺立刻跟他們親自會了麵——


    手裏拎著兩柄開山巨斧。


    在屈六爺山包般的身後,是一群不下百餘人,刀出鞘、箭上弦的賭坊保鏢、荷官、夥計,屈奔雷手抄雙斧,更是一副出來緝拿江洋大盜的陣勢,生怕是給強盜土匪搶進屋。


    見了這場麵,雲飛揚胸中已然明了,苦笑道:“叨擾兄弟了,告辭。”準備轉身而走。


    “橫刀立馬”彭怒忍無可忍,便不再忍,他戟指罵道:“姓雷的,當日巨匪元十三兄弟霸占你的賭坊,淩辱你的妻女,若不是我們‘大風堂’替你出頭逐走惡客,你屈老六能有今日?”


    雲飛揚截口道:“小怒,別說了,說也無益,走!”


    “給老子站住!”屈奔雷虎吼一聲,用斧點指:“要不是因為你們‘大風堂’舊日對我有恩,今天六爺我一斧頭砍下你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顆狗頭去官府領賞,還不快滾!”


    雲飛揚不想啟釁,他不想橫生枝節,他再也不講話,他下令誰也不許說話,他隻是帶著大家冷靜地退走。


    一行七人,在少年安東野的引領下,極其凶險的避開三路官軍部隊、六隊江湖人馬的前堵後截。生於斯,長於斯的少年,對這一帶的地形熟如指掌,他就像一個天生的獵人,憑借著靈敏的嗅覺和獨具異秉的危險意識,一次又一次的帶著大家險之又險的跳出敵人的陷阱和仇家的埋伏圈。


    七日之後,一行八人逃到了“落日牧場”,這是他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後的生機。


    “日月星雲風雷電”七連環的老大,“關洛七雄”的大哥,“落日牧場”場主“落日神劍”司徒落日一向重情重義,而且早年司徒家因涉嫌向契丹人販售軍馬,被官府追剿,雲飛揚曾給予司徒落日大力保護,助他擺脫官司,重振家業。


    雲飛揚對他的女兒弟子這樣說:“司徒大哥是位知恩圖報、有情有義的之人,斷然不會如霍、屈二人那般翻臉不認人。”


    果然,司徒落日一見雲飛揚一行人風霜透染而來,他熱氣撲麵的地迎過去。


    司徒落日熱切地呼喚著每一人的名字,他熱烈地擁抱著每一個人的身體,他熱情的將曆經劫難的一行人讓進客廳,他熱火朝天地吩咐屈就牧場總管的七弟“閃電劍”丁卞、立刻馬上快馬加鞭地為他們連夜買來酒菜供他們飽餐。


    他吹胡子瞪眼地埋怨雲飛揚:“老五啊,怎麽現在才來找老哥哥呢?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啦?”


    他語重心長地安慰雲端:“賢侄女,不怕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大風旗’永遠屹立不倒!”


    他怕著胸脯地放話孟東堂、熊東怖:“你們幫過我,我這次就是拚了身家性命不要,也須幫你們討回個公道!”


    他斟茶倒水地招呼諸葛喜、彭怒、梁哀、何樂:“兄弟們一路都辛苦了,我等你們好久了呢。”


    這些都是司徒落日掏心挖肺、披肝瀝膽的話。


    雲飛揚將頭猛點,暗自欣慰:“幸好我還有司徒大哥這位患難與共的好兄弟,若是都如另外那四個兄弟那般薄情寡義,真真是讓人心寒至極了。”


    他感歎未盡,那個叫“安東野”的樸實少年,忽然出手,如同一頭乳虎般,一出手就出其不意的製住了笑容滿臉的司徒落日。


    雲飛揚怒斥:“東野!你做什麽?!”


    安東野兩耳在動,一麵傾聽大廳外的動靜,一麵臨危不亂的道:“我們被老狐狸出賣了!丁卞報了官,外麵埋伏了人……至少五百七十人,其中一股步伐整齊一致,有甲葉響……是官軍!有兩個是武功好手……被包圍了……四十步遠……十步……來了!殺——”


    雲飛揚父女師徒七人立即突圍!


    最先湧到的是“關洛七雄”排名最末的“閃電劍”丁卞,他帶著“落日牧場”的馬夫和“飛電一族”的門徒一擁而上,眼見老大司徒落日被神勇天降的安東野擒住,投鼠忌器,卻不敢輕舉妄動。


    雲飛揚挾持著人質,在刀山槍林中間相互背對著背,手中緊握兵器,小心翼翼的往外移動。


    大批官軍從遠處喊殺著撲過來,雲飛揚忿恨地質問司徒落日:“為什麽要出賣我?為什麽?!”


    司徒落日看了一眼遠處被官兵刀槍架住的妻兒老小,無言苦笑。


    循著拜兄的目光望過去,雲飛揚看到了哀告的大嫂董氏,看到了哭號的小侄子司徒白馬,他重重的一跺腳,恨聲道:“東野,放他走!”


    熊東怖不甘的道:“師父,您就這麽放過這個偽君子?!”


    雲飛揚斬釘截鐵的道:“‘司徒’家隻他一人對我不住,我不能害了他一家老幼十五口,官兵如狼似虎,我們殺了司徒,他家中老小,也活不成了。”


    安東野將司徒落日單手舉起,振臂擲向“閃電劍”丁卞等人,雲飛揚趁亂率領同伴往外衝殺。


    圍捕的官軍是“三手將軍”冷寒鴉手下兩個虞侯率領的禁軍,有兩百多人,冷寒鴉主力還未來得及趕到;雲飛揚八人在他們未布置好前,全力發起衝擊,終於是硬生生的突出重圍。


    ——他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橫刀立馬”彭怒和“捕風捉影”梁哀都掛了彩,敢打敢拚的彭怒傷的尤重,他身中十七刀,幾乎丟了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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