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沒有如期出現,無花大師繼續在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祭神台”頂端盤膝打坐。


    他仍然在繼續耐心的等待,等待著對手的現身。


    可是,在接下來的三天兩夜裏,一直清醒的無花大師,看到的隻是忙碌喧囂的白日和死寂清冷的夜晚,在有規律的輪轉。


    在喧鬧的集市上,在錯落的樓屋間,人們徘徊在自己眼中的狹小世界裏;沒有人發現,在這座城市的最高處,在天上圓滾的烈日和圓亮的寒月下,還有一個圓圓的腦袋,在等待著一場無言的決戰。


    ——除了“涼城客棧”樓頭,那雙紫色明媚的眸子。


    在生活於這座“塞北”邊城的居民眼中,他們的世界是如此地平靜安定,如此的一塵不變。盡管城裏接連發生了兩起奸殺命案,但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有一天危險會降臨在他們自己的頭上。


    人類,永遠是那麽自私,而又無知。


    然而,無花大師卻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不但空前,怕也是絕後;他感覺到了危險的存在,他甚至恍惚感覺到在高台下麵的每一個人的每一個舉動裏4←,,都隱藏著殺人的動機。


    一直沒有出現的凶手,讓無花大師漸漸亂了方寸。


    凶手是否還會再次出現害人?而他的再次出現又會在什麽時候??他下一個要加害的目標又會是誰???


    無花大師光禿的頭頂上,開始冒出如雨的汗珠。


    隱藏在無花大師內心的恐慌,在夜裏更是像流風一樣地無處不在,無所不在。


    在城市夜色中的一片死寂裏,隻有流動的風,在街巷樓宇間四處遊蕩呼嘯,而在漫長的寂寞等待裏,恐慌也像流動的風一樣,遊遍了無花大師的每一寸肌膚,乃至每一個毛孔。


    到了第三天的黃昏,當天邊的一片雲彩,被落日燃燒得像斷腕壯士噴湧而出的鮮血一樣豔紅時,無花大師的心,突然有了垂垂暮老的感覺,他最終放棄了那個無言的約定。


    ——我承認我失算了,我真的捉摸不到我那個隱藏的對手,我甚至有些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一個“人”的存在……


    無花大師回到了“流花寺”,三天三夜的守候,讓他身心俱疲,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他一坐到禪床上就沉沉地睡去。他需要醒來後用清醒的思維,再次理清一下所有的一切,看自己有沒有疏漏了什麽……


    然而,當無花大師經過一夜無夢的睡眠醒來後,他卻得到一個不好的壞消息,有人為他的再次失算付出了生命和節操的代價。


    ——城中又一個女子悄無聲息地死去,屍身同樣被辱。


    第三個被害的女子,與無花大師有過數麵之緣,她是“百花坊”的老板娘,美麗幹練的林落花。


    無花大師再次感到對手的深不可測,他也為自己耐不住枯守苦等的寂寞煎熬而愧疚不安,深深自責。


    麵對林落花遺體時,無花大師又有那麽片刻的失神,他又仿佛在心裏問道:“驚花,你還好嗎?你現在生活的快樂嗎?”


    躺在床上年輕美麗的女子林落花卻不好,更不快樂,她身上的每一節骨骼,都被凶手以同樣的手法捏碎了,寸寸粉裂。無花大師修長白皙的手,觸到死者的肌膚時,他甚至感覺到了凶手那深情的撫摸,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凶手的存在,仿佛他就在他的身邊,旋即又悄無聲息的冷笑著遠離。


    無花大師長久地注視著死者林落花安詳的麵部,他始終無法弄明白凶手的犯罪規律,他心亂如麻。


    ——他畏懼我嗎?不然為什麽不來赴無言的約定?可是,他兩次三番地在這座城市裏殺人,卻明明是在向我挑釁?


    矛盾和疑團,就像一根解不開結的繩索,在無花大師的光腦殼裏糾結亂轉,無花大師越是想理清頭緒,繩上的結就收得越緊,剪不斷,理還亂。


    在長久的注視後,無花大師還是發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變化。


    無花大師看到林落花那張安詳的臉上,隱隱地透出一絲的苦痛。痛,且苦著;苦,並痛著。


    這是怎麽了?凶手他怎麽了?以他的功力在下手的時候,怎麽還會留給死者一絲痛苦的時間?莫非他受了重創、或是染上了惡疾?難道這就是他失約的原因嗎?


    無花大師一再、而再、再再地深究,卻隻能使自己心頭那團亂麻上,又多出一個解不開的結。


    心結。


    但無花大師畢竟還是無花大師,畢竟是做過“北涼”九路“六扇門”總捕的“追風鎖骨,玉麵神捕”的歐陽花。最低限度,有一點他理的很清楚——


    ——凶手要行凶加害的目標是年輕貌美的女子。


    在接下來的日日夜夜,縣令席青穀大老爺動用了包括蔡耀揚“廂軍”全隊和“鎮北將軍”關飛渡麾下副將“斷頭將軍”關山月部分邊軍,以及敖老總下屬三班六衙所有捕快差役的全部兵力,喬裝成平民百姓,守護在城內為數不多的、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女子居所附近。


    “北凉縣”地處北方寒冷貧瘠的偏僻邊城,大多數的北方婦女都是粗手大腳的壯健村姑農婦,頭麵整齊的女子並不是很多,談得上有姿色的年輕女子,數來數去也就那麽三、四十個。


    但你無論正著數,還是倒著數,城西“梅花鏢局”總鏢頭“一棍擎天”梅添丁的妹子梅花路梅大姑娘,都是這三、四十個年輕美麗女子其中的佼佼者,年青,漂亮,像朵含苞欲放未放待放將放的梅花骨朵。


    年屆四十尚沒有娶妻成家的敖近鐵敖總捕頭,一直對梅家這朵花兒垂涎三尺,數次攜帶重禮厚著臉皮登門求親。


    梅添丁梅總鏢頭對自己這個妹妹很是鍾愛,自是嫌棄比妹妹年長一大截、且吃公門飯性命朝不保夕的的敖近鐵,但又不好公然開罪這個握有地方實權的強有力人物,隻有借口推脫,既不同意也不拒絕。


    敖近鐵手眼通天,早已打聽到,梅家鏢局的產業,有“富貴集團“的股份在內,梅大姑娘更與“京師”安琪兒公主是“手帕交”,有著一定的關係,是以雖然屢次碰壁,倒也不敢強來。


    此番“六扇門”與軍方聯合部署行動,敖近鐵雖然要保護席青穀大老爺一家老小,重任在肩脫不開身,但還是派出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的兩名助手,“細心捕快”李代和“大膽捕快”桃僵兩兄弟親自帶隊,重點蹲守“梅花鏢局”,確保心上人梅花路梅大姑娘安全。


    而這次蹲守行動的提議者無花大師,那個光禿的腦袋,依然像一個圓日或滿月,守在城中的最高點“祭神台”,繼續進行那場未完的貓鼠遊戲。他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做好了長久等候的戰鬥準備。


    漫長的等待是寂寞難挨的,城中布守的軍卒捕快日漸疏懶起來。


    唯有無花大師和尚依然守在最高處,任憑風吹日曬雨淋雷轟也沒有離開。其實在無花大師的內心深處,那種猶豫也在逐漸發芽,因為他感覺到凶手的氣息在漸漸遠離,進而消失不見,無影無蹤。


    一十天後,“鎮北軍”的邊軍開始一隊隊的撤防。


    二十天後,部分“廂軍”和衙役、牢子開始陸續離崗。


    一個月後,高處的無花大師的頭皮爆裂了,他的雙眼已經深深地凹陷,他兩腮緊緊地貼住了牙床。在他從空中跳落街麵的時候,他那骨瘦如柴的身軀,使他的腳尖騰起了數粒微塵。


    在塵埃落定的那一刹那,無花大師終於認定,他的等待可以結束了,凶手已經遠遁,案件將不會再繼續下去。


    當人們看到德高望重的無花大師的時候,還是如以前那般禮敬有加,同時他們也發現,這位平素有著嚴重潔癖的世外高僧,表露出了連常人都難有的疲態。


    離開的時候,無花大師還是沒有忘記前次的教訓,他囑咐愛徒敖近鐵和他手下為數不多的捕快繼續進行重點蹲守的任務,雖然無花大師知道他們已經在漫長的一個月的守候裏,已經很辛苦、很厭倦了,但他還是極為鄭重其事地提醒這些昔日的舊部說,等他再次出山時,這種漫長的艱苦守候才有可能會結束。


    無花大師回到“流花寺”的禪房後便睡下了,他準備長長地睡一覺,直到他的體力和精力,再度恢複鼎盛時期的狀態。


    然而,無花大師期待的良好睡眠,卻沒有他意象的那麽長久。


    無花大師隻睡了一夜,小沙彌圓悔就把他從沉睡中叫醒,並告訴他,那個讓人不耐煩的凶手又在城市裏出現了。


    這次死的是“梅花鏢局”總鏢頭“一柱擎天”梅添丁的妹子梅花路梅大姑娘。


    即使再疲憊,這個時候無花大師隻好強撐著起來,他已經不再為這種事感到驚詫,甚至他昨晚臨睡之前,就有了那麽一點點的預感。


    那預感在他空白的夢裏,卻分外的強烈,他醒來的時候,甚至感到手在禪床上,蹭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一切,都是那麽的亦真亦夢,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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