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北涼鎮”石板大街,忽然出現了九個怪人,黃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耳上懸著個碗大的金環,滿頭亂發竟都是赤紅色的,火焰般披散在肩上。這九個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容貌雖不同,臉上卻全都死人般木無表情,走起路來肩不動、膝不彎,也像是僵屍一樣。


    他們當先一人手持招魂幡,後麵八人抬著一具黑木棺材,慢慢的走過長街。隻要是他們經過之處,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止,連孩子的哭聲都被嚇得突然停頓。


    大街盡頭,三丈高的旗杆直插星空,挑起了十盞鬥大的氣死風燈。


    朱紅色的燈籠,漆黑色的狂草大字:


    ——“北城之北,無關風花雪月”。那是冷北城的親筆。


    九個赤發黃衫的僵屍怪客,走到客棧門前,停下腳步,當先那人右掌輕輕一削,門裂,切口宛如刀鋒。


    大廳中很安靜,高燭獨照,燈影輕搖。


    廳內一男一女,正端坐案幾之兩端對弈,在方寸之間一攻一守,一守一攻。


    他們弈棋時很專注,男子白眉與少女的黛眉俱▽,下沉又上揚;兩人也在輕輕說著話,說話的聲音很低。


    隻聽得那銀發男子的發出一聲喟歎:“若芊,你的棋藝又有精進了。”


    那白衣少女靜默一陣,然後道:“哥哥若下殺著,半盞茶時分丫頭勢必敗北。”


    那銀發男子笑了笑,道:“若芊,你才不過十四歲,但心思縝密,已逾四十之齡。不過,你自己倒要拿捏得恰到好處,否則年少老成,便要痛苦自尋了。”


    那白衣少女畢恭畢敬的道:“丫頭不是著意執迷殺劫,而是勘不破心魔。”


    那銀發男子垂眉笑道:“你殺孽太重,自然勘不破。”


    忽然間,板門碎裂,木條震飛,九名赤發黃衫怪客,抬著黑目棺材,同時掠了進來。


    冷冷的月光灑進來,白衣少女一抬眼,銳氣暴射,又垂目道:“求教哥哥,怎樣消彌殺劫,勘得破心魔?”


    那銀發男子連目也沒抬,靜靜地道:“守得住靈台,經得起業孽,何須消彌殺劫?又何必勘破心魔!”


    那九名赤發黃衫怪客掠了進來,殺氣頓盛,本來穩穩的站在那裏,但見二人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內,早已沉不住氣,當先那名招魂客陰森森地道:“你是冷北城?”


    那銀發男子歎了口氣,抬起一粒白子,下了一著,道:“紅塵萬丈,命本無常,該殺的,自然還是要殺的。”


    那少女白衣微微一動,薄如劍身的唇緊緊一抿道:“是!”


    那發話的怪客忍無可忍,怒叱道:“我家少主要照顧你們‘涼城’生意,汝等卻在這裏裝神弄鬼得怠慢貴客,枉死城中,可休生怪我!”鏘然出招,“招魂幡”陰風凜凜,直劈銀發男子的後腦,這一幡劈出,攻七分守三分,遇危時有六記變招,不敵時可以前封而後退。這一出手,便知其人在江湖上必是成名的高手。


    銀發男子還是沒有動,紋絲未動。


    眼看“招魂幡”就要劈中銀白男子的後頸時,那白衣少女一剔柳葉眉,殺氣大盛,羅袖一揚,白光一閃,這招魂客慘叫一聲,叫聲未斷,人已斃命。


    白衣少女身形卻仿佛連動都沒有動,仍端坐在案幾旁。


    招魂客橫屍地上,咽喉多了一支藍光閃閃的精鋼“白骨追魂釘”。


    其餘八名僵屍怪客相顧失色,便聽棺材裏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時辰到了,冷城主,請君入棺!”


    棺蓋陡的飛起,撞向白衣少女,一名臉色慘綠、猶如孔雀膽的青衣客騰空而起,手中形如白骨的詭異利劍,夾雜著陰寒之氣,鬼魅般刺在了冷北城心窩。


    幾乎與此同時,八名僵屍怪客互覷一眼,抽出八件罕見的屍門兵刃,夾擊包圍白衣少女。


    那少女冷冷地道:“對北城哥哥無禮者死!”


    青衣客的“白骨劍”已向冷北城迎頭蓋下,那少女一說完,忽然全身一震,又是八隻旋轉飛出的“蝴蝶鏢”,以八個不同的角度發出,將八名僵屍怪生生逼得手忙腳亂,連連招架!


    她左手疾振——


    觀音淚!


    觀音有淚,普渡眾生。


    那少女嬌軀堪堪一震,使“白骨劍”的青衣客立時化攻為守,但意念甫生,淚光已至,胸前一痛,垂目一望,一顆血淚已打穿他的肩骨,回到少女掌心。


    這青衣客慘笑道:“你……你是……你是冷若芊?”


    他笑得像是個慘綠少年。


    他的樣子很好看,就是臉太綠,也太長。


    那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少女,仍在燭火搖晃中注視棋盤,冷北城回頭歎道:“你是‘辰州’言伯案的徒弟言青鬼?”


    青衣客無聲怪笑:“‘涼城’果然名不虛傳,家師奉上黃金一千二百兩,買獸奴項上一顆人頭。”言罷回首一劍,將黑木棺槨一劈為二,黃橙橙的金錠子灑了滿地,在軒窗投進廳內的月華下,閃著誘人的光亮。


    說完這句話,言青鬼就走了,八個僵屍怪也走了,走得幹幹靜靜。


    庭院裏多了具屍體和一具黑木棺槨。


    冷若芊道:“這些僵屍怪是什麽人?”


    冷北城笑道:“丫頭,你聽說過辰州‘僵屍門’的言伯案吧?”


    “丫頭聽過。”若芊道:“‘荊州’殺馬、‘幽州’死士、‘涼州’亡命、‘辰州’鞭屍。言伯案是‘辰州鞭屍’言氏一族裏最凶、最惡、最難惹的一人,他幾乎把‘僵屍門’變成了在‘湖南’一帶勢力最強大的殺手集團。”


    冷北城道:“盡管是這樣,可是咱們管不著,因為他跟‘京師’裏的蔡相父子都有密切往來,他手下的殺手殺的往往也都是蔡相的政敵和對頭人,反正他們隻在‘兩湖’鬧,從不惹‘北涼’一路,咱們也不好管。”


    冷若芊道:“可是這次他們卻送生意上門來,我們就不能不管。”


    冷北城道:“‘僵屍門’此番雇傭我們‘涼城’殺人,怕是言伯案的‘聲東擊西’之策,因為言伯案目前正在聯合蔡京做那傷天害理的事。”


    冷若芊柳眉一揚道:“什麽事?”


    冷北城道:“製造‘僵屍部隊’。”


    冷若芊道:“僵屍部隊?”


    冷北城道:“這個秘密之所以被爆出,是因為言伯案那老怪物的獨生女兒出了事。”


    冷若芊道:“是言少卿麽?那是‘瀟湘’地麵上出了名的美人兒,誰敢太歲頭上動土?”


    冷北城道:“嗬嗬,外人自然不敢拔他的虎須,還不是他自己窩裏反!”


    冷若芊道:“言伯案號稱‘僵屍之王’,據說道行法力已經達到‘屍王’的‘精屍’級別,不但敵人聞名色變,就連他的自己人也噤若寒蟬,居然還有人打他掌上明珠的主意!?”


    “還是有的,”冷北城歎道:“言伯案組織的‘僵屍門’勢力很大,其中有三個頭頭,他特別借重:一個就是這個言青鬼,他唯一的傳人,也是言家長老‘綠僵’言伯祿的親子,其屍齡修為,該是‘屍魃’的‘跳屍’一級。”


    冷若芊接道:“另一人我也聽說過,他叫‘青衣’龔邪。他原是蔡相次子蔡鯈座下殺手中的第一把好手,投入‘僵屍門’後,有人說他的武功實力已高於言伯案,理應是較高級別‘屍霸’的‘飛屍’。”


    冷北城道:“還有一個……”他似乎提起這人就頭痛,但還是把話說了下去:“他原名叫獸奴……嚴格上說他並不能算是個人,據說他真的是人獸合體所生,他殘暴好殺,毫無人性,連最嗜吃的食物,都是格殺的敵人屍體內髒,啖其肉、啃其骨,連死人的腦髓、眼珠子都不肯放過。江湖上極少有人知道知道他是一部殺人的機械。”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隻為言伯案和‘僵屍門’效命的秘密殺人機器。”


    冷若芊道:“這三人跟言少卿出了什麽事?”


    冷北城在咳:“言伯案最寵愛的是言青鬼,因為他跟他們有血緣之親,有很多跡象表明,他想在自己百年之後,將‘僵屍門’的大業交給這個侄子;他最器重的是‘青衣’龔邪,因為他最能幹、最精明,‘僵屍門’近年來的很多重大決策,都是出於此人之手,也可見受器重之深;但對他最信任的一向都是獸奴,因為聽說他本來就是頭黑熊和人類婦女合體生出來的獸人,除了對言伯案一人服從命令之外,不知有別的事。可是,而今就是這獸奴叛了他,擄劫了言少卿,亡命山林,言家‘僵屍部隊’的隱秘也因此隨之不脛而走。”


    冷若芊聽得心頭一震:如花似玉的言少卿,竟落在禽獸不如的獸奴手上,這可是件大大不妙的事。她問道:“言伯案這人,毗眶必報,惡絕人寰,他怎會讓獸奴逃出他的勢力範圍?”


    “所以他己派出‘青衣’龔邪,連同言氏‘三老七少’這些一流僵屍殺手去追殺獸奴,救回言少卿!”冷北城道:“由於獸奴是言伯案秘密訓練的‘僵屍部隊’第一高手,也是一部高效率殺人機械,所以他雖然將座下言氏高手群湧而出,追殺獸奴,但迄今仍未能臻功。他先後派出了三起人馬,其中兩起四十一人,給獸奴殺個片甲不留,其中一起人馬的頭頭是言伯案的親弟弟‘白僵’言伯壽,此人心狠手辣,據說‘僵屍拳’已練到第六層境界,不過,他是遇著獸奴了,結果,拚著一口氣,回到‘僵屍門’,隻剩下了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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