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天氣影響了心情,還是心情影響了天氣,整整一個三月,“北涼鎮”都是陰雨連綿,不見晴光。


    這是一個荒涼偏僻、魚龍混雜的小鎮,也是一個可以讓浪子、遠人、過客、離夫落淚驚心的地方。折路向南是冠蓋雲集、繁華似錦的京師,北麵則是渺無人煙的雪原沙漠,這裏好像是天堂和地獄的分界線。


    那些教徒、石匠、藩兵、商賈、逃犯、亡命,乃至遠征軍、淘金客都會在這裏駐腳充饑、養精蓄銳、交換情報,緩一口氣,然後再走那迢迢的獨行道、茫茫的天涯路。


    這些人形形色色、古古怪怪,攜帶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動作神情神秘而又詭異。他們中有高麗參客、蒙古馬販、契丹騎士、西夏細作、扶桑浪人、羅刹槍手、藏邊喇嘛、朝廷密探,他們都經過長途跋涉且心懷鬼胎,來自不同的地方,帶著不同的使命。


    鎮外的甕城邊牆早已年久失修、變得破敗不堪,原本鎮北將軍關飛渡曾在此處布防三十名廂軍,負責烽火台警戒暸哨,後來這三十名士兵的首級,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全部離奇死於非命,此後朝廷的兵馬再也沒在礎頡詼ァ頡詰恪頡諦 頡謁擔琺.23w↖x.c◇om俗と幀?br />


    這裏是關外入中原的必經之路,是重鎮,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一場罕見的暴雨,在這日午後席卷了整個“北涼鎮”,如鉛般的厚重烏雲,伴隨著猙獰恐怖的雷電,讓這座塞外小鎮恍若墜入魔幻世界。


    鎮外“北涼河”口岸,無數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員和軍士密密麻麻地凝立著,任憑狂風暴雨如何吹打,這些人的身體都像一根根鐵槍似的釘死在原地,一動不動。


    為首的三個黑衣官員,一老、一中、一少。


    清瘦老人是北凉縣縣令席青穀,兩榜進士出身;虯髯中年大漢是縣城總捕頭敖近鐵,“六扇門”的一把好手;陰鷙青年是塞北廂軍兵馬都監蔡耀揚,京師權相蔡京的族親。


    這老中青三人絕對是北涼一帶響當當的角色,而就是這樣三位跺一跺腳“北涼鎮”地皮亂顫的地頭蛇,竟然畢恭畢敬的立在風雨裏等待著什麽人?


    來了!


    滔天濁浪中,一艘鐵甲艦乘風破浪駛來。


    一道橫亙天際的閃電飛掠,將這艘烏沉沉的鐵甲艦映的一片雪白,甲板上數百名禁軍甲士,不動如山。


    所有凝立在岸邊的黑衣軍士全部駭然變色,三位黑衣官員互視了一眼,不等船艦靠岸,如三頭大鳥也似,飛身掠過數十米河麵,落在船頭甲板上。


    隻見一身蓑衣的男子,斜倚在船弦上,挑釁似地看著他們,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夢幻般紫色的長發和眼眸,刀削一般的五官,俊美得讓人幾欲窒息,渾身散發著神秘而誘人的氣息;眉宇間透著淡漠的狂野和不羈,目光深邃而迷人,仿若無底洞,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無法逃脫,無法抗拒。


    他是安天命,掌握京師八十萬禁軍的禦前大統領安天命。


    三位黑衣官員齊齊一禮,道:“大統領。”


    “那個人到了嗎?”安天命眼神深邃冷酷,散發出一股無形的霸氣,直懾人心。


    總捕頭敖近鐵洪聲禮道:“楚雲眠預計今天申時左右就會趕到‘涼城客棧’,卑職等早已部署妥當;不過據可靠消息,‘風雨飄香樓’也派出了‘京城四少’和‘冷血十三鷹’等大批高手前來接應。”


    安天命撫摸著手指上的碧玉扳指,怪笑道:“息紅淚息大美人好大的金麵,連一向不過問江湖事的‘京城四少’都請動了?馬上通知‘四大天王’火速增援!郡主有話,必殺負心人楚雲眠!”


    三位黑衣官員同時身體一震,忍不住同時回首向涼城望去。


    整個涼城,此刻已被暴雨和殺氣所籠罩……


    小鎮中心的“涼城客棧”坐落在鬧市邊,市井氣重,煙火味濃,桌子歪歪斜斜,椅子七零八落,像一間天涯;掌櫃花十八熱情漂亮,廚子唐招財烹得一手好菜,說不上精致,但幹幹淨淨,賬房先生溫十七很隨和,夥計雷進寶眼疾手快,爺長爺短;食客們互相遇見點頭別過,他們隻是來吃頓飽飯。


    雨,如注。


    未時,寂靜無人的街麵,一頂黑雨傘突然轉出陋巷。


    手持黑雨傘的宮裝麗人,身段窈窕,白皙的玉手將雨傘壓得很低,低到看不清她的容貌,沉默無聲的走在雨中。


    長街的盡頭,“涼城客棧”高大的角樓,在雨幕裏若隱若現。一根三丈長的旗杆上,挑著十個鬥大的燈籠。


    朱紅的燈籠,漆黑的字:北城之北,無關風花雪月。


    宮裝麗人在涼城樓下駐足,一隻雪白的官靴在黑雨傘下方伸出,在昏暗的雨霧中,顯得異常奪目。


    官靴之後,是雪白的長裙,烏黑的青絲,薄薄的唇,如雨中遠山般淡淡的眉。


    客棧大堂大約有十七八桌子的人,有十多個皂衣捕快,還有四五十個彪悍廂軍,他們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有的吃飯、有的吃菜,唯有和臨窗處十三個獵裝少年笠刻什麽也不吃、不喝,就直挺挺的坐著,他們的眸子比天上鷹隼的眼還要閃亮。


    水聲滴答,宮裝麗人收起雨傘,任憑春雨淋濕她的青絲,款款登上門前十三級麻石台階。


    堂上的數十名捕快和廂軍,在宮裝麗人走入的瞬間,“轟”的一聲,全部起身,躬身行禮:“參見郡主。”一片甲葉響亮的聲音響徹大堂之中,這種凜然威勢倒是把客棧的兩個夥計招財和進寶嚇了一跳,不免露出些趔趄失措的樣子。


    宮裝少女絲毫沒有理會那些向她行禮致敬的人群,徑自婀娜多姿地上了樓。


    冷北城依偎在樓頭影牆下的火爐旁,看上去那麽潦倒、那麽憔悴。他低低地咳嗽著,爐火照著他被憂痛和感傷染白的淩亂長發,深情、無奈而又空負大誌的眼眸,帶著淡淡的倦意,輕輕的憂鬱,寫滿了千世的不幸和萬古的哀愁。


    ——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遠遠隻依稀見著那麗人修眉美目,姍姍毓秀,一動便是一風姿,千動便是千風姿,冷北城就隻看了一眼,心裏就覺得一陣牽痛,再看窗外那楊柳含煙、青山似黛的雨景,處處都是這初見的風情。


    她腳步輕盈的來到切近,然後對著冷北城盈盈一禮,柔柔的道:“安琪兒見過冷城主。”


    冷北城撥弄著爐火,低低地咳嗽著:“令兄最近可好?”


    ——十七歲那年,我在甘涼道上認識了一個叫安天命的人,當時他很落寞。他放言要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妞、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我不知道後來怎麽會和這樣的怪胎成為朋友,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物以類聚”。


    安琪兒輕咬朱唇,道:“不好。哥哥因為楚雲眠逃婚的事情,生了很大的氣。”


    冷北城咳道:“楚公子是個好官,他在山東興修水利,開辦學堂,為曆城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他年輕一時糊塗,貪戀京師花魁息紅淚美色,做了錯事,如今也已落得丟官流亡的下場,郡主又何必定要斬盡殺絕?”


    “但他不是個好男人,他必須死。”安琪兒恨恨地道:“本宮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掉也絕不拱手相送。”


    說這話的時候,安琪兒眉心掠過一道明媚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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