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過寒冬臘月,但二月的山裏依然冷得刺骨,鮮有人跡。


    山道上留著一串清晰的腳印,明顯有人在這樣的天氣裏依然走入了山中。


    黃昏中,山道上一步步行走中的那個孤單身影,顯得有些瘦弱單薄和落寞。


    糜詩抬頭看著四周連綿起伏的山巒,暮色中的山峰色彩斑斕,如詩如畫,並沒有因為有人倒在這裏而變得蒼涼。


    大自然永遠就是這樣,無論曆史更迭,她永遠靜默地在一旁,看著人生悲歡離合,滄田桑海。


    糜詩逃出平安府後,照說應該好好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想想接下來該如何,可她冒出的第一個便想到去山裏看看,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麽,可心裏一旦湧起這個念頭便一刻不得停息。


    糜詩站在山洞口,像石化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這個山洞她知道,並不深,可看著黑漆漆的洞口,卻有種站在地獄深淵入口的感覺。


    其實她一向方向感很差,走過的路往往前走後忘記。


    可不知怎麽地,她竟然清晰地記著每一條小路,每一個拐彎。


    即使那時候她中毒得早已神誌不清,但恍惚中睜眼看見的每一個微小的細節她都記得如此清晰,好像冥冥之中有根線在牽引著她,以至於竟然神奇地找到了這個山洞。


    她與他永別的山洞。


    歐陽景,直到現在自己對他所知真的甚少,他好像知道許多事情,他又好像什麽事情都事不關己,但肯定的是,他身上也藏著許多秘密。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兌現著對她的承諾——護她安全,很徹底,甚至舍了自己的命……


    良久,她邁入洞中,洞中還留著當日留下的痕跡,心中一片淒然。


    撿起地上一塊碎布,那是為了替她包裹傷口而從他的貼身內衣撕下來的。


    一滴淚落在布上,很快化開,她輕撫著碎布,歐陽景,最後……最後……你死在何處……


    山中沒有找到歐陽景的屍體,但糜詩沒有抱著虛無的幻想歐陽景還活著,就算他逃開了黑衣人的追殺,他還中了青雎草的劇毒。


    或許他想清靜的死去,群山裏的某一處幽靜山穀或許就是他的安息之地。


    但是,我必須為你報仇!


    糜詩從未如此堅定地要去做一件事情,就算困難重重,但這成為了她現在活下去的支柱!


    蒼茫的暮色悄悄地在山中降落,遠山近樹的輪廓都開始變得模糊。傍晚西天綴滿鮮豔的彩霞也已完全散盡,叢林的陰影越來越擴大,加深,山裏完全埋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中。


    山洞裏更是黑的不見五指。


    眼睛看不見東西,鼻子卻好像變得比平日裏敏感了許多。


    糜詩感覺鼻尖似乎聞到些什麽,她尋著味道飄來的方向走去。


    出了洞口,那味道變得更強了一些,但方向也變得更難辨認。


    清冷的圓月斜掛上頭,冬夜裏的月色更顯得瑩白高潔,周圍的一切像被撒上了一層銀霜。


    驀然,地上有什麽東西忽然一閃,微弱而迅速,好在糜詩注意到了。


    她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細地在地上找著。


    果然……


    她看著手裏一顆似草非草,似石非石的東西,她曾在歐陽景隨身的荷包裏見過,知道它叫?玌。


    當日她還很好奇地問過歐陽景,記得那時歐陽景還因此嘲笑她上輩子是狗投的胎,隻因此物的味道十分特別,隻有鼻子靈敏的狗才能聞到。


    是他爭鬥間掉下的?可此處沒有一絲打鬥留下的痕跡。


    是無意中掉落的?可放在荷包裏的東西,無意掉落也不會隻掉那麽一小顆。


    糜詩順著山路慢慢走著,她幾乎是每走幾步就停下來,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然後在繼續往前走。


    果然,走了大約一刻鍾,她又聞到了這個味道!


    然後她又在一棵老樹底下找到了一顆?玌。


    糜詩的心噗噗噗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強壓住內心的激動,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順著山路一路尋過去。


    一顆,兩顆,三顆……


    一隻手漸漸握不住她撿來的?玌,她將他們都放進了荷包裏。


    散落在各處的?玌,將糜詩漸漸帶離了深山,而終於,糜詩即便再如何尋找也再找不到新的?玌了。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手裏握著一荷包的?玌,心亂作一團,一會兒悲傷一會兒又雀躍。


    他是想告訴自己他沒死嗎?


    不然這樣做毫無意義,是想告訴他已經離開了山裏?


    是黑衣人抓住他,並沒有殺他而是將他帶走了?


    糜詩覺得自己這個猜想很符合邏輯,而既然黑衣人沒殺他而帶走了他,顯然歐陽景對於他們而言還有利用價值,那或許就不會讓他死去……


    想到這裏,她忽然渾身軟了下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突然有那麽一瞬間地放鬆和解脫。


    忽然,她坐直了身子,雙手握拳,用力地一字字道:“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


    然後,下一刻,眼淚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來。


    自從和歐陽景分別後到現在,她沒有哭過,多少心傷崩潰絕望深埋在了心裏。


    而今日突然猜測到他或許還活著,卻讓她的情緒一下子猶如河口決堤一般,在這夜裏嗚嗚嗚地嗚咽起來。


    低聲啜泣到哇啦啦放聲大哭,淚流濕了衣襟,她的哭聲裏沒有一個字,隻是任由心裏往外傾倒眼淚。


    “女人,你打算這麽哭一輩子嗎?”垂暮的夜色中,傳來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


    糜詩陡然止住了哭聲,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即便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她依然看清了來人是芮九。


    芮九走到她的身邊,還未等糜詩站起來,一屁股坐在她邊上,帶著他獨有的調調:“怎麽,看見我哭不出來了?”


    糜詩掏出帕子擦了擦臉,語氣平靜,隻是嗓子有點啞:“的確,看見你就哭不出來了。”


    “哈哈……”芮九大笑起來。


    這些日子的陰霾就這麽被芮九爽利的笑聲給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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