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妙。


    這是在梁安聽見趙翼跑下樓梯,連喘氣帶比劃的同時心裏的第一感覺。


    現在都時間尚早,但李豐年房裏的嘈雜動靜驚起了剩餘的幾人。雖然事情的發展逐漸有了脫離掌控,越發陷入陰謀論的趨勢,但幾乎所有人都達成了默認線索會自行找上門的共識。


    正因如此,前幾天還頗“流行”的搜查行動已經失寵,大清早的,其他人更傾向於待在原地守株待兔,靜等事情發生,同時也相互有個照應。


    旁人是這樣,身為人父的李豐年更是如此——本該如此。


    然而根據尚未現身,還在樓上的李豐年所言,就在今天一早,他起床便發現李嬌嬌人不見了。


    每個房間自帶鐵門,然而門上並沒有反鎖的設備,似乎天生就為了互相通達的“鄰裏和睦”而打造,手工製造在這荒島也是吃力不討好的工程。


    正因如此,出於或是隱私或是安全感的顧慮,所有人在一開始都會或多或少的找來木柴枝葉堵住門縫,以保有最後的一絲界限。


    可凡事都有例外。


    不僅僅是隨著時間的進展警惕心逐漸幾天的事件一直放鬆下來,作為一個小朋友的父親,尤其是把孩子長時間獨自放在原地的人,李豐年不可能把這種原始而充滿尖銳角落的東西擺在房中。


    小孩子的皮膚最是嬌嫩,隨便一點銳利的物品就能割傷,任何風險都會被視作洪荒猛獸。且不提這種鬼地方究竟有沒有什麽稀奇古怪的感染細菌,就算有江秋的裝備作為後備急用,光是孩子哭鬧就能讓大人陷入更一步的焦慮當中,自然冒不得一點風險。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內部刻意減少了這種不定因素的李豐年所在的房間易於進出,而結果在於,李嬌嬌人也因此消失不見。


    “所以李豐年呢?”


    梁安把這個問題擱置了有一會兒,再往上一瞅發覺依舊無事發生,也隻能把它實在提出來。


    趙翼咂了咂嘴,“說是他太著急了,下樓把自己腳崴了,還有點僥幸心理,讓我找找看是不是丫頭跑出去玩了。”


    “這個點,這麽大個孩子,開門下樓梯跑出去玩?”


    “我就說他想得離譜來著,但人家能不著急嗎?”趙翼嘴裏嘟囔,“江醫生,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我瞅著好像挺嚴重的,道都走不動,鄭老哥也挺有心,說是在那先幫忙照看著,守著別讓人出事。”


    這人逮著一個人就是一個叫法,這些天和誰都侃過,甚至差不多腆著臉皮度過了自來熟的基礎階段。


    江秋先是嗯了一聲,然後仰頭往上看,數秒之後才動身。


    一旁的趙薔皺起了眉頭,“我和我媽應該是下來最早的,那時候沒看見那個孩子,後來也沒什麽異常情況。”


    “就是這個問題,”趙翼一拍大腿,“現在該怎麽辦?分頭找?誰走哪邊?大家選選?東南西北各一個,繞著外頭找人。能藏人的地方就這麽幾個,或者咱抽個簽?”


    聽見這個問題,在場的三個年輕人分別抬頭,幾乎完全一致的神情古怪,像是被喚起了什麽不太好的印象。


    “您是認真的?”


    “咋了,我們都是一個起點。”趙翼覺得莫名其妙,“誰也沒什麽偏好啊,你們年輕人就喜歡糾結這個糾結那個,總之得快點。”


    “沒什麽,您這想法…實在有點別致。”梁安一時扶額,“這樣,我們兩人一組……”


    說著安排,他又把目光轉向那對吵架的母女組合。


    “我不待在這。”王楚月卻很堅決,似乎受夠了自己被當做累贅。


    平心而論,以這個年紀,她確實稱得上是身體健壯的老年人。


    趙薔偏頭,“我無所謂。”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本來還在上頭警惕著可能有威脅的鄭春生一齊離開了這裏,然而此時樓上,江秋卻並未進門,而是側身站在門口。


    他從來看重自己的工作和病人,將其視為執行列表上第一位人選,並且能夠實時根據病情和概率進行前後調整。


    這並非由於常人稱作“偏好”、或者“敬業”、“責任感”這樣美好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隻因為他的職業就是一個醫生,動機和結果都理當如此。


    然而應該沒有第二個醫生,會在職業有關的宣誓時心中同時存在著旁人定義中的鄭重其事,又如死水一般古井無波,並且在每次將這樣充斥人情的宣言付諸實踐的同時把它當做公式一樣冰冷的定論。


    ——對於江秋而言,這是一種指令。


    但起碼表麵上,這時的他並沒有遵守這種守則。


    江秋知道大部分人都把自己視作另類。雖然沒有與自己相似的案例以供參考,他人或保護、或疏遠導致的緘口不言也令江秋自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疑惑難解,但世上總有願意告訴他實情的人。


    他雖然不明白感激、何為欣喜,但大可以平靜地等。學習和經驗是他獲知一切的原理,經驗讓他認定自己總會等到一個結果。


    此時此刻,順著海島鹹腥的風,葉片在空中飛舞的軌跡無序而有序,完全是一副恬然無比、歲月靜好的模樣。


    很虛偽,又很真實。


    但單純感受也需要時間,手頭沒有手表,他便在心裏默記著一個個流淌的數字,唯有他自己在這種流淌中靜止不動,就像把四維的時間臨時置入了。


    一個人在回頭看他。


    江秋忽然發覺了這異樣的眼神,於是朝下看去,目光一如既往的堪稱寂靜,但瞳孔總歸下移,視線毫無遮掩的將彼此身份挑明。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臨時而草率的約定。


    直到那人走遠,江秋才又一次移開了視線,好像在一場被稱作對視的遊戲中大獲全勝,卻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


    如果隨便換一個人,哪怕是最遲鈍的類型,也會察覺到這將近半分鍾的對視含有其他意義,可能包括其他的深層線索。


    甚至可以提前揭露最終的謎底。


    但他沒有。


    記憶如落葉飄零的軌跡一般被儲存起來,而另外一位“玩家”也轉身離去,似乎認定這結果正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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