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是真會搞事情,讓一個高中生主導了調查思路。”剛回來的邵梓有些頭疼,“做是這麽做了,你讓我怎麽往上說。”


    辦公室的空調溫度開的很低,然而大早上的,正是陽氣最旺的時候,一群年輕氣盛的青年小夥子也不至於有太大意見。


    梁安喝了一口咖啡,坦然道:“我覺得沒毛病。像我年紀不大的時候,要是大人能更把我的話當回事一些,也許他們會少很多麻煩。我一直替他們的白費功夫感到深深的遺憾,到現在還是這樣。”


    邵梓手上的資料和群聊裏陸遙實時發送,到現在還在不停更新的消息,歎了一口氣。


    “不是可行性的問題,你要麽別把寫報告這活甩到我身上……算了。”邵梓左右看看,“江秋在嗎?”


    “別看了,不在。你居然問他的事?”梁安奇道,“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對他感興趣了?”


    邵梓很是無奈:“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非要把他拉下水,我不問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那挺好,我建議繼續保持。”梁安給他比了個讚。


    邵梓算是知道了自己從姓梁的的嘴裏撬不出什麽消息,放棄的很是幹脆,但還是沒好氣道:“那你總該解釋一下,宋喬雨是宋隊兒子的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別跟我說,你是因為這個把他找來的。”


    “我以為看到那家夥怪物一樣的戰鬥力你們幾個就明白了。”梁安聳了聳肩,“這不得怪你們?一個個都不會發揮一下想象力,我對你們很失望。這世界上有幾個血統能牛逼到這種地步?況且還有那張臉在……也許會有點像吧?”最後一句話他張口就來,但說了一半又有些心虛了。


    邵梓擺了擺手,覺得自己再硬追問下去血壓得直接竄高個兩三成。


    不值當,真的不值當。


    “我還被人約了,咱最好少說點廢話,多想想之後的事。”梁安看了看表,“是昨天的一個小姑娘,那個受害者的女兒。挺慘一孩子,大半夜的打來電話說有事要交代,連請假都安排好了。本來還說早上也帶她媽過來看屍體,結果據說那個做母親的難受了一晚上,大清早身體出了點狀況,連夜送去的急診,剛剛跟我說現在就從醫院過來。”


    邵梓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去幫把手?人還是未成年,又沒有其他長輩。”他早就看了這其中人物的關係,也對朱璃很是同情。


    “我睡醒才看到的消息。”梁安給出了一個很公式化的笑容,“接完她的電話都淩晨三點了,我也是人。”


    “那你咋不去醫院看看?”


    梁安歎了一口氣:“因為她沒給我機會。醫院的名字不講,我怕她母親真出了大事,反而一個電話打過去給人家添麻煩也沒問。然後就在剛才,發短信說自己已經在路上了。”


    朱璃到的很快,也許是因為醫院確實就在警局附近。這時的她,雖然眼眶邊仍然有些散不去的薄紅,但顯然狀態比昨晚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自己出門。


    昨天夜裏的詢問沒有進行的太久。當時的朱璃雖然強忍悲傷,一個勁的堅持要好好回答,但是個人都能看出情緒已經在徹底崩潰的邊緣,不僅不在意形象,而且說出的話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反而更加混亂,基本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意思。


    她已經連續很多天為了父親的失蹤而殫精極慮,但為了精神更加脆弱的母親而堅強起來,在堅持自己學業的同時照顧母親,甚至想要自己尋找到失蹤的父親。但所有的負麵情緒在直麵父親的屍體的一瞬間被完全引爆,這對於一個十七歲的孩子確實是一種不可承受之痛。


    但幸好還有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楊樂歆守在身邊。楊樂歆顯然是做心理醫生的料,不僅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朱璃的焦慮,還整理了事情的大概情況,這才第一時間給出了事情最完整的脈絡。這樣一來,在她身旁的朱璃就隻用抉擇出一個是否的答案,減輕了很多的壓力。


    “我爸有個秘密。”朱璃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我……我其實知道他心裏有事,但我也不能說很確定。我其實有預感……我之前不敢多想,但他出了事,我反而……明白了一些東西。”


    邵梓轉了轉手中的筆,看了看坐在朱璃對麵保持安靜的梁安。這樣看來,朱璃也許並不隻是對昨夜的描述有什麽補充。


    梁安似乎也並不感到意外,沒有多餘的表示,隻是示意朱璃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們很多年以來,一直都會定時去到那個地方。”朱璃咬了咬唇,“我爸說,因為那裏知道的人少,停車位不要錢,比較適合我媽曬太陽。但我知道其實不是那樣。因為他從來沒有真的在那裏放鬆的陪過我們,每一次都很小心謹慎,每一次也都會離開一段時間。我懷疑,他可能在那裏放了什麽東西。”


    “所以你才會對那個地點這麽敏感,是嗎?”梁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朱璃點頭。然後她捋了一下額角的發絲,更加艱難的繼續開口。


    “而且……我知道,我並不是我父親的親生女兒。”


    在場的兩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但梁安還是表現出了那麽一點點驚訝的情態。


    “這樣嗎?”


    朱璃似乎還在堅定她把話說出口的決心,沒有注意到梁安比較敷衍的演出:“他們都把我當親生女兒對待……我是上學前班之前來到的家裏。我的親生父親……他把我交給了爸爸,然後就走了。我一開始以為隻是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被丟下的時候哭鬧過好久,但後來就習慣了。但我知道他們想對我好,所以不想再提這種傷感情的事實,他們一開始也就以為我忘記了。”


    “但你記的清楚,是嗎?你有沒有想過要找自己親生的父親?”邵梓在後麵出聲詢問。


    朱璃反而搖了搖頭:“其實我很喜歡這種現狀……即使苦一點,難一點……我……我想著,既然他丟下了我,我也不要找他。爸爸媽媽對我很好,這就夠了。”她抬起頭,眼神有些迷茫。


    可現狀改變,還是這樣翻天覆地的劇變,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剛才說一開始,是什麽意思?”梁安終於開口。


    朱璃似乎早有預料,神情複雜,微微低頭,似乎在回想些什麽。半晌,她組織好了語音,這才繼續開口。


    “這也是我這次來的目的。在我爸爸失蹤以前,我們去郊遊以後,我爸突然變得很怪……這個我說了。但還有一件事……一天晚上,他突然找我談話,我一開始以為他要看我的成績,但他其實是要跟我說我親生父親的事。”


    邵梓很是驚訝:“他以為你不知道,但還是主動去告訴你了?”


    “我當時很驚訝。不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而是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朱璃終於忍不住有些哽咽,但還是咽下了淚水,“那時候他的表情很嚴肅,但也很憔悴。我甚至一時以為他的異常是不是因為我親生的父親找上門了。但他的反應比這種事更讓我害怕。他告訴我他們不是我親生的父母,但他竟然央求我……求我說,如果自己出了事,能不能幫忙照顧我的媽媽……”


    邵梓有些難以置信:“央求……”


    究竟那時的語氣到了什麽地步,才會讓朱璃產生這種感覺。


    “我不敢回答,我跟他說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我一直很害怕……所以他失蹤以後,我第一時間就去報了案。”朱璃痛苦的閉上了眼。


    梁安看著她的表情:“但你沒有跟當時的警察說明,之前你的父親有過這種反應。為什麽?”


    “我隻說了,他在出事前狀態就很不對勁。”朱璃用力搖了搖頭,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了自己的描述,“我真的說不出口……報失蹤的時候,我媽還沒有那麽脆弱,她跟著我去的警察局。如果當著她的麵把這種事說出來,我很難想象……她真的對我像親生女兒一樣,如果她知道我父親居然這麽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知道她會怎麽樣……”


    甚至在她在門口拒絕了梁安提出送她回去以後,朱璃都忍住了沒有太過於失態。


    “最尊敬的父親竟然央求自己照顧母親,這何止是形象崩塌。”邵梓有些感慨,“尤其是這種本來就很會照顧人的孝順女兒,不是親生的也就算了,自己最依賴的父親還表現出這麽卑微的姿態。也難怪她的壓力會這麽大。”


    朱璃就像是一直戴著父親給予她的無形鐐銬,不僅在苦難中行走,還要在患得患失的情感中掙紮。她心中的原本的支柱坍塌的徹底,甚至沒來得及說清楚最後的情感就天人永隔。


    她本來就一定會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因為在朱璃眼裏,這就是自己最親的父母。而朱友竣的一番話,反而如同五雷轟頂,讓她更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每日每夜悲苦和憂慮的掙紮以外,還有一種信仰的崩塌——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物理上的失蹤或者死亡,更是因為信任的父親擺出的低姿態,讓她試圖用往日的美好來打消自己負麵的情緒,卻仍然忍不住想起那荒誕無比的父親對女兒的懇求。


    梁安歎了一口氣。


    “你也覺得可憐?”邵梓轉頭看他。


    朱璃自己坐上了出租車,就在不遠處的路上。


    “我覺得現在的小姑娘其實都挺難伺候,”梁安轉過頭,“比如這位。關心同學是好事,沒必要偷偷摸摸的——雖然更沒必要逃學,你說是吧?”


    角落處的石獅子後麵,走出了另一個表情有些尷尬的女孩。


    正是楊樂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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