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 太妃將這件事同唐樓說了說,


    他愕然道:“去雨潤庵小住自然好,隻是那裏太清苦,娘不如去咱們京郊的別院小住, 那裏背山麵水也極是涼爽,兒子也可以跟去涼快涼快。”唐樓這便是不同意了。


    “今年還沒去過雨潤庵, 去年我就同圓覺師太約好了,她要用新采的梅花雪給我烹茶, 我如何能不去。”太妃說罷還對楚漣漪謔笑地眨了眨眼睛。


    楚漣漪被太妃調笑, 一陣臉紅,卻也不知道唐樓是否是不願意自己去,才那般說的。


    “托娘的福, 我也想去吃吃圓覺師太烹的茶。”這出行一事便算定下了。


    用了飯, 唐樓與楚漣漪一同出門,依然彼此不理, 隻是到轉角門上, 唐樓停住腳步轉身等走在身後的楚漣漪,似乎有話要說。


    楚漣漪卻不想搭理他,也不走抄手遊廊,從院子中間直接走了開去,這樣走便要繞好大一圈才能回到玉熙堂, 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在躲唐樓了。


    這一去雨潤庵,一住就是一個月,楚漣漪天天被逼著喝苦藥, 才知道是落入了太妃的圈套,不過好在雨潤庵的確清涼怡人,每日裏彈琴作畫倒也逍遙。


    這一日黃昏,天邊霞光彌漫,楚漣漪讓流風、回雪抬了小桌去清池畔,打算一邊品茶一邊賞晚霞,剛將茶杯遞到唇邊,卻聽得院子外又吵鬧聲,還夾雜著男人的聲音和女人的尖叫。


    楚漣漪皺皺眉,“流風,你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流風應聲而去,等了半晌也不見回,忽然後院的門被踢開,楚漣漪應聲回頭,卻見有一個男人一手拽著流風,那手正無恥地往她身上摸著,流風隻能拚住力氣喊,“快跑。”


    可是這時候還如何能跑得掉。


    太妃那邊聽到響動,也出了院子過來,伺候的丫頭、婆子都趕了過來,隻見一群男子手裏拽子尼姑就往後院拉。圓覺師太跟著後麵,急急跑來,滿臉焦急。


    “我就說你這尼姑不規矩,哪有尼姑庵裏藏著這麽多粉粉嫩嫩小姑娘的,明明你這裏就是銷金窩子,今兒本少爺高興,特地來光顧你們,你少不識抬舉,惹急了,少爺我一把火把你這尼姑庵全給燒了,把這些小娘們兒全搶回去。”


    這說話人的聲音楚漣漪隻覺得耳熟,定睛一看,不是那日在塗縣遇到的那惡霸又是誰?


    “休得無禮,你們這是要做什麽?”太妃踏前一步。


    “這婦人長得真美,老是老了點兒,但爺也不嫌棄,越老越騷,我最喜歡。”那群男人裏一個尖嗓音的男人嬉笑道,眾人聽了都發出大笑。太妃長這麽大如何受過這種侮辱,頓時氣得發暈。


    那金陽卻一個箭步射到了楚漣漪跟前,“小娘子,我們可總算又見麵了。”


    楚漣漪一聽,這才明白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可是他們也未免太色膽包天了,“這裏是雨潤庵,我們是禹親王的家眷,你們這是做什麽,難道不怕朝廷律法嗎?”


    聽到“禹親王”三個字,那金陽愣了愣,可惜此時他好不容易才見到夢中的人兒,又見她嗔怒之樣,越發顯得俏麗,心裏癢癢難耐,“什麽禹親王,你可別唬我,王府家眷能到這破廟來?你與其跟一個富商,難道還能比跟了爺好?”隻因事前早有人對他說了這女子的身份,所以金陽也不怕,“過來讓爺親一口。”


    後麵的男人都開始哄笑。


    那金陽一把抓住楚漣漪的手,將她拖入懷裏,楚漣漪情急下拔下自己頭上的簪子,一下就刺入了金陽的眼睛。


    金陽痛呼,立馬放開了楚漣漪,旁邊人一個耳光扇在楚漣漪的臉上,“賤人,你敢。”


    這一巴掌用力極大,楚漣漪又是個柳絮身子,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最後一刻,心裏隻想,那些在庵外奉命守護的侍衛又去了哪裏?


    也算是楚漣漪她們福大命大,正是關鍵時刻,庵外的侍衛有四人衝了進來,他們都是唐樓精挑的好手,以一敵三也不是問題,隻是金陽一眾人數幾多,兩方麵僵持不下,那王府侍衛白玉樓護了太妃道:“你們這是做什麽,敢驚擾我禹王府太妃,不想活了嗎?”


    金陽旁邊的一個紈絝公子一聽,心裏這才犯了嘀咕,又是禹王府,難道還真是惹了禹王府的人。他見這出來的主子和丫頭都是傾城傾國的容貌,絕不像普通富商家能養出的,這些侍衛拳腳功夫也極好,他越想越覺得不對,隻因金陽說她們不過是富商家眷,平日裏什麽女人他們沒玩過,可是這別人家的娘子,又是如此傾國傾城,一聽金陽所說,便也心動了,又想著京裏有什麽事是他們擺不平的呢?這等強人的刺激,他們最是喜歡,這才跟了來,不想今日闖下大禍。


    金陽還在一旁蒙住眼睛一邊喊道:“停什麽,還不給我打死他們!”


    那紈絝公子卻一把攔住,“金兄,你眼睛受了傷,我們還是速速回京給你醫治才是,不然落下毛病可就不值了。”


    那金陽不肯,那些人卻拖了他迅速離開,也不敢留下姓名。


    敵眾我寡,白玉樓等人也不敢追,他對太妃行禮賠罪,“屬下來遲,請太妃責罰。”


    太妃如今還嚇得有些愣神,半晌才道:“起來吧,你們的罪自然要等到王爺來罰,今日在庵外伺候的侍衛都死了嗎,讓這些人闖入了庵內?”


    “小的不知,小的等從山上下來,隻見庵門打開,心裏怕有事,這才冒然闖進來,不想卻看到那些人,隻是今日應該在庵外守衛的侍衛一個也沒見到,小的也覺得奇怪,小的立刻去查。”


    太妃揮揮手,讓他們立刻去查,丫頭們這才趕緊扶了楚漣漪回房,隻見她半張臉腫得桃子一般大,手腕子也脫臼了,又是上藥,又是接骨,忙了好一會兒,都是餘驚未了。


    那邊唐樓晚上接了消息,立刻動身前往雨潤庵,一路車馬狂奔,那時京城已經宵禁,還是喊開城門這才出得城。


    等唐樓到了雨潤庵,已是半夜,他下了馬徑直就去了楚漣漪的房裏。房間裏點著小蠟燭,流風、回雪靠在一邊不敢睡,一見唐樓進屋,這下整顆心才放了下來,迎了上去道:“王爺。”


    “嗯,王妃怎樣?”唐樓輕輕走到床邊。


    “一個晚上都在喊疼,這才剛睡著。”回雪盡量壓低聲音。


    唐樓點點頭,在床頭坐下,讓流風、回雪二人回避。他看到楚漣漪安然地躺在床上這一刻,整個心這才放下來。


    唐樓仔細端詳著楚漣漪,隻見她臉上的烏腫還沒消,手腕上的腫紅也沒退,睡著了還皺著眉,好像極痛苦。唐樓隻覺得自己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捏碎了似的,他比楚漣漪痛一萬倍,他小心翼翼捧在手裏都怕弄疼的人,如今卻遭此大難。


    唐樓想想就怪自己,怪自己為什麽要同她吵架,為什麽就不讓讓她,明知道她說的都是氣話,自己怎麽就不阻攔她,不讓她來雨潤庵。


    一個月裏,他夜夜都睡不著,輾轉反側就是想著她,怎麽他就不能早一日來找她,如今卻讓她如此擔驚受怕。


    唐樓又看了楚漣漪一會兒,這才去了太妃屋裏,太妃剛醒,見唐樓來了,這才稍微心安了,“你可算來了,去看了你媳婦嗎?”


    唐樓點點頭,太妃又道:“她倒是個勇敢的。”


    唐樓扶了太妃坐下,“娘,兒子不孝讓你受驚了。”


    太妃點點頭,“可查出都是些什麽人了,那些侍衛又是怎麽回事?”


    唐樓一聽到消息,立刻就趕來了雨潤庵,一路上還沒來得管這些,不過早就有人去查了,“娘親少怒,想必已經有消息了。”


    果然庵門口早就等著白玉樓等人了,一聽唐樓召喚,立刻進來稟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將他二人都看管起來,這金大人不管教他兒子,便由我來幫他管教管教,其他人也全部給我看管起來,這件事我自會進宮向皇上說明。”


    如今唐樓還顧不上這些,他吩咐了事情,又直接去了楚漣漪屋裏,她還沒醒,唐樓就這樣靠在她床頭,他也是一宿都沒睡,可卻絲毫沒有睡意。


    楚漣漪是驚叫著醒來的,“唐樓,唐樓……”她彼時全身都在發抖,仿佛遭遇了極大的不幸。


    唐樓聽她叫得淒厲,眼圈不由一紅,“漣漪,漣漪,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唐樓將輕輕拍打著楚漣漪的背脊。


    楚漣漪睜開眼睛,看見唐樓果真在眼前,她那淚珠子便怎麽也忍不住了,那眼淚一顆一顆地順著她頰邊往下流,眼睛就直直地看著唐樓,滿是委屈,不滿,責備,看得唐樓心一揪一揪的。


    “漣漪,漣漪,你沒事就好,咱們再也不吵架了,那董氏我不過感激她哥哥,就隻當我這輩子對不起他們,來生再還,我再也不去看她了好不好?”


    楚漣漪此刻想的哪裏是這些,她看見唐樓就跟看見主心骨一般,這才明了,她這輩子是斷然離不開他的,楚漣漪撲入唐樓的懷裏哭道,“你為什麽不早點兒來?”


    唐樓撫著她的背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回去我給你做牛做馬可好?”


    這話逗得楚漣漪立刻便笑了,那傷痛便扔在了腦後,“這可是你說的。”


    唐樓自然一切都應下,兩個人這下便算是正式和好了。


    當日一行人就下山回了王府。


    唐樓安頓了楚漣漪,又找了太醫分別給太妃和楚漣漪把了脈,這才放下心來,去處理那兩個男女,以前不調查,居然不知道他眼皮子底下出了那麽多駭人聽聞的事情。


    當花氏同金陽一同被帶到唐樓麵前的時候,金陽掙脫挾製他的人,一個箭步衝上去就扇了花氏一個耳光,“賤人,你害我。”


    花氏捂住臉,看也不看金陽,淚怯怯地苦笑道:“不知王爺喚妾來所謂何事?”那模樣無處不在述說委屈,她堂堂一個禹王側妃如今被人當眾刮耳,唐樓居然還無動於衷。


    唐樓冷著臉,“你對王妃做了什麽事,你難道不知道嗎?”


    “妾不懂。”花氏又是一番苦笑,“王妃她終也容不下我麽?”那表情仿佛高居世外,早就預料到了主母一旦得寵,就會收拾小妾一般,將一切的罪過都先推到了楚漣漪身上。


    唐樓看了看金陽,那金陽如今早就嚇破了膽,一股腦兒地將罪過又都推給了花氏,“回王爺,我都是受這賤人挑唆才行下那事的,這賤人與我說王妃乃是京城富商的小妾,又說她生性風流,到了暑日就愛去那雨潤庵小住,順便會情人,還將王妃的行蹤透露給我,不然我哪裏知道王妃那日會在雨潤庵。”


    “你血口噴人,我同你素昧相識,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麽會給你講那些,你,你對王妃做了什麽。”花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想必人人都將被她的演技所欺騙。


    隻是她一下就點出金陽做了什麽,那明顯就是提醒唐樓楚漣漪之受辱,這年月一個女人的名節便是她的命,也是她夫君的命,就算唐樓再愛惜她,可是也斷然不會將綠帽子戴在頭上滿街走的。


    花氏楚楚地看著唐樓的臉,可憐地笑道,“王爺讓我當著陌生男人對峙,既然不信任我,我還有何話可說,王妃的事情,總要有人出來承擔,王爺既然打定主意要讓我受了,那我也就忍了,隻願年年清明,王爺還能記得讓人給我燒點兒紙錢便是。”一番話說得可憐可憫,儼然就是說唐樓冤枉她了。


    唐樓隻想不到花氏行事如此惡毒,而他居然從沒看出過,心裏自責,難免就更是嫌惡她,與她多說也不願,隻抬眼示意一旁的福泉,福泉領會,一小會兒就抱了一個孩童進來。


    花氏一見那孩子,頓時就變了臉色。


    那福泉身後還跟著一個老婆子,看那模樣打扮,便像是替人接生的穩婆。


    一行人對著唐樓行了禮,唐樓才對那穩婆道:“你且說說這孩子的生母是誰?”


    那穩婆直指花氏。


    花氏如今一臉慘白,少了淒風苦雨,多了驚嚇戰栗,萬事皆去的空茫。


    “你可還有話講,不守婦道,居然同唐忠私下苟且,還陷害王妃,你且說那恩哥兒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作下的,你若老實交代,這孩子我還能留他一命,否則……”


    事到如今,花氏知道狡辯也無用,心裏藏著那麽多事,也想一吐為快,就想看看唐樓知道後能有什麽反應。


    “是,都是我作下的。我十四歲嫁給王爺,進門時也一心伺候公婆,服侍主母,可王爺何曾正眼瞧過我?”花氏未嫁之前也自覺才貌雙全,可入門後被唐樓一直冷落,早就心生不忿。


    “直待那先王妃命薄去了,王爺才肯瞧上我一眼,我隻當苦盡甘來,哪知道王爺為了一個聲明狼藉的楚十二就那樣對我,我不過是怕王爺不知那楚十二的名聲,陷入了她的溫柔陷阱,王爺便從此不蹋我門。王爺寧願去寵愛那山裏野雞一樣的董氏,也不肯看我一眼,我不甘心。”


    “王爺日日惦記著那楚十二,又可曾知道我被那唐忠侮辱後無處可訴的苦衷,滿肚子的委屈都隻能往肚子裏咽。可是有一口氣我咽不下,憑什麽那董氏就能為王爺生兒育女,而我就不能。我與她同樣是妾,當初先主母未孕,可憐我懷胎一月,王爺硬是讓人將藥給我灌下,可為何主母未孕,那董氏有孕了,王爺便讓她生下,我不服。往日我隻當是王爺守規矩,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王爺也不過看人行事。”


    卻原來那董氏的避子湯是花氏偷偷換去,就是想讓董氏有孕,讓她和楚漣漪鬥個你死我活,或者唐樓讓董氏打胎,至此絕了董氏的寵,可事情萬沒向董氏期盼的方向發展,她想來便覺得氣憤。


    後來她發現自己懷有身孕,這才借口染了疫病,去別院養胎,孩子生下後便讓唐樓的四哥唐忠抱了去養在身邊,隻當是他在外麵養的妾生的,氣得四夫人跳腳,卻也沒奈何。


    唐樓在邊疆中箭,大家都以為他活不了了,花氏和唐忠便心生一計,除去了恩哥兒,那唐樓一脈便是絕了,打算著將自己的孩子錦哥兒過繼給唐樓,從此王府便是他們的天下了,這算盤倒是極好,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唐樓回來了。


    花氏見唐樓同楚漣漪輕憐蜜愛,更覺心如火焚,又妒又恨,便起了要害楚漣漪的心思,也是防著唐樓有後,礙了錦哥兒的前程。


    好巧不巧,那日她去表妹家走親戚,聽得金陽同人說起有那樣一個美婦人,花氏想起那幾日正是楚漣漪去塗縣的日子,金陽的各種描述都同楚漣漪吻合,金陽是什麽貨色他,她最是清楚,所以她便大膽想了一計。先將楚漣漪的身份透露給金陽,然後又讓自己早就安插在太妃身邊的暗釘行事,那日門外侍衛全是被那暗釘送的飯菜所迷暈,才有了金陽順當闖庵的一幕。


    “我入王府前,也是父母疼愛,心地無暇的人,可進了王府後,王爺是如何待我的,逼得我不得不走到今日。”花氏哭倒在地。


    唐樓靜默著,心裏雖然嫌惡花氏,可是聽她道來,也直覺女人的不幸,心裏暗自警惕,可不能再給楚漣漪惹什麽禍根子,這女人多了就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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