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楚漣漪自己也分不清楚,她那樣就著唐樓,究竟是因為他的人還是因為他的身份,可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看上的卻是自己的容貌。


    唐樓眼裏□□裸的驚豔楚漣漪從沒忽略過,從最初的喜悅到現在的害怕一直煎熬著楚漣漪的心,有時候她恨不得自己長得平凡些,希望唐樓喜歡的是自己這個人而不是這張臉。這也是楚漣漪為何不肯見唐樓的原因,隻怕見得越多,彼此越了解,那喜歡卻反而少了。


    日子翻書似的,眨眼就到了年尾,楚漣漪忙著安排給各家送的節禮,也忙著將莊子送來的年物和別家送的節禮入庫。


    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暗香悄悄地走到楚漣漪的背後,將一張送禮的單子“唰”地遞到楚漣漪的眼前。


    楚漣漪正要罵暗香嚇了她一跳,卻見那單子的落款是禹親王的印鑒,立刻捧了起來,臉不自覺地就紅了。


    暗香笑嘻嘻地湊到楚漣漪的身邊,“姑娘,這王府就是財大氣粗,你瞅瞅王爺送的這禮,隻怕是整個王府都恨不得送來給姑娘。”


    “誰送來的?”楚漣漪雖然心裏雀躍,卻也不糊塗,禹王府明麵上同楚府並無年節上的來往,連親事都不曾公開,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自然是能避嫌就要避嫌的,絕不可能大張旗鼓地送禮給楚府,何況他如今還是邊關。


    楚漣漪是萬沒料到唐樓會給自己送節禮的。


    “是未來姑爺身邊的小廝,叫華安的。”暗香笑嘻嘻地回了,“東西就擱在外間,可要拿進來?”


    楚漣漪瞪了暗香一樣,這小丫頭故意來戲弄自己,明知道該把東西趕緊拿進來的。


    楚漣漪用手指點了點暗香的額頭,“你這促狹丫頭,當心姑娘我明日就給你找個人嫁了,讓你笑話我。”


    暗香連連搖頭,“可不敢,可不敢。”


    楚漣漪被暗香那做出來的驚恐樣給逗笑了,“那華安可有人安排了?”


    “回王妃,已找了李管事相陪,隻怕這會兒已經喝上酒了。”暗香雙手下垂,畢恭畢敬地道。


    那一聲王妃,急得楚漣漪立馬站了起來,“你這丫頭,居然尋主子開心,瞧我不撕爛你的嘴,疏影,你快來幫幫我,我今日得好好治治這丫頭。”楚漣漪隔著桌子就追起暗香來,兩個人嬉笑之間,好不熱鬧。


    “姑娘,別急,別急,這兒還有一封信呢。”暗香也不知又從哪裏變出一封信來,高高地揚在手裏。


    楚漣漪跺了跺腳,“你怎麽不早拿出來?”


    “這不是躲著姑娘,怕姑娘撕爛奴婢的嘴麽?”暗香還好不委屈地道。


    楚漣漪心裏暗罵了一句“唐樓”,如果不是他,自己何以被暗香這丫頭調笑,可是罵歸罵,心裏卻是極甜滋滋的,完全忘了往日關於這門親事的憂心和焦慮。


    “姑娘,那華安說了,姑爺還等著姑娘給他回一封信,好似還有個什麽物件要托華安帶給姑爺的。”


    東西自然是可以收的,可那信卻不能交給不信任的人,楚漣漪沉默了片刻,暗香又拿出一個細長的盒子來,“華安說,這盒子裏是信物,說姑娘見了,自然就知道他是極妥帖的人。”


    楚漣漪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正是那日她送給唐樓的白玉並蒂蓮花簪,他既然肯將這樣東西交給華安帶來作為信物,自然是極信得過華安的。


    楚漣漪這才點點頭。


    “姑娘,我瞧著姑爺著實心細,知道姑娘謹慎,連信物都準備好了,隻是那華安也說了,這簪子須還得隨信還給姑爺。”暗香瞧了瞧那簪子,“這簪子看起來好生眼熟,仿佛是夫人當日留給姑娘的那並蒂簪子,姑娘當日不是說丟了麽?”


    楚漣漪一抬頭就看見暗香促狹的笑容,當日不好解釋那簪子的去處,隻好說丟了,如今倒被暗香翻出來笑,“我看你是太閑了,既這樣,你去外院看看,李管事可招待好了那華安,我瞧你左一個華安,又一個華安,是不是瞧上人家了?”楚漣漪抵擋不了,隻好倒打一耙。


    畢竟都是沒出閣的姑娘,誰聽了不害羞,這下輪著暗香跺腳了,“好個姑娘,自己想讓我去打聽姑爺的消息,卻說我瞧上人家了,好沒羞。”暗香刮了刮臉。


    楚漣漪聽了臉越發紅得鮮豔,“好你個丫頭,瞧我今日不治了你。”


    暗香嬉笑著跑出門,“不敢不敢,奴婢這就去打聽去。”


    直到暗香跑出大門,楚漣漪才鬆了口氣,用手冰了冰自己的臉頰,回頭見疏影正在自己背後輕輕地笑著,好在沒有暗香那般促狹。


    疏影絞了熱帕子給楚漣漪淨了手,這才將信送到楚漣漪的手裏,“姑娘快瞧瞧吧。”


    楚漣漪是死鴨子嘴硬的性格,“誰要瞧了,手裏的帳還沒忙完呢,先擱著吧。”


    “這可不成,那華安既是私下來的,隻怕也待不了多久,還指望姑娘趕緊看了信,好給回音呢。”


    楚漣漪想了想,也不再矯情,將信紙取了出來,細細看了。


    “漣漪親親,見字如晤。”


    好沒羞恥,楚漣漪被唐樓對自己的稱呼給羞得暗啐,趕緊收緊了信紙,不讓疏影看見內容。


    “邊關月寒,地凍如鐵,欲覓一二鮮果而不得,幸有春裏卿所贈之香橙蜜,以解心饞,唯憾杯水車薪。不知今秋卿又以何物入蜜,盼卿再贈香蜜一二,可托華安送回。”


    這一句處處雙關,哪裏是說吃的果子,明明就是在調戲自己,楚漣漪暗罵了一句,傻瓜,那新蜜卻不是今秋所作,自己無端失了兩盒香蜜,沒奈何隻能夏天就做起口脂來,卻是用的西瓜。


    “佳節將至,愚不能與卿共度,分食節慶飲食,心下甚憾。雖知卿衣食無缺,僅送上小禮聊表寸心,望卿笑納。四月裏,本擬與卿於吉祥齋共選衣飾,然不知卿可是身體不適,終緣慳一麵,那日所選之物,吉祥齋自會妥善奉上,以添卿之妝奩。”


    楚漣漪心裏一陣溫暖,這世家大族,表麵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可家底子未必就豐厚,隻因收入頗多,花費也頗巨,這是他變著方兒地給自己添嫁妝呢,卻還要妥善措辭,以免自己生氣。


    雖是如此,言辭間卻頗有埋怨自己四月失約的事情,還不忘表明,他是去過吉祥齋等自己的,還選了禮物以作證據。


    楚漣漪咬唇笑著,繼續看著信。


    “秋日入原狩獵,得一白一火二狐,愚觀白狐毛色瑩潤,唯卿之顏色得襯,已囑華安帶回。”


    “偶得百年人參三支,一並奉上,寒冬臘月,雪重霜寒,望卿珍重再珍重。樓,一切安好,勿念。”


    楚漣漪收起信紙,心裏笑道:“誰念他來著。”


    旋即想起唐樓信中所提白狐皮,又見雲柳已將唐樓所送之禮拿了進來,不過一個小包袱並一個不起眼的盒子。


    解開包袱,那白生生,盈潤潤地白狐皮就展了開來,饒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疏影也“哇”了一聲,“好美的白狐皮,姑娘你瞧瞧著長毛,白璧無瑕,這等好的白狐皮可少見得很呐。”


    楚漣漪拿出那白狐皮在臉頰上蹭了蹭,光滑溫暖,要找這無一絲雜毛的又是正白的白狐皮甚為困難,可遇而不可求。記得當初母親有一領白狐皮滾邊的大氅,毛色略泛灰色,已經是珍愛得不得了了。


    楚漣漪笑了笑,“正好可以做一件披肩。”


    楚漣漪心裏嘀咕,不知道那頭火狐狸的皮又美不美,隻是明明說獵了兩頭狐狸,卻為何隻送了白狐皮來,隨之又想到也許是他自用了。


    疏影又在一旁勸楚漣漪趕緊對禮品單子,打開那盒子,兩個人眼睛都亮了。十二粒龍眼大小滾圓圓的東珠,耀眼奪目,這種珠子單賣已是價格不菲,能找得十二粒這樣上等的卻是極為艱難,說它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的。


    難怪暗香說,唐樓真是恨不得把整個王府都送了來。


    盒子雖小,下一層卻放了不少寶石,有碧璽、蜜蠟,紅、綠等各色寶石各幾粒,其中以那貓眼石最為神秘漂亮,楚漣漪翻了翻,居然還有幾粒極璀璨的小鑽。


    疏影倒吸一口冷氣,“天哪,姑爺也真是太舍得了,姑娘,這可得好好收起來。”


    楚漣漪望著素來鎮靜的疏影臉色露出來的驚喜,心裏不得不承認她的虛榮心被極大的滿足了。


    疏影收好東西,催促楚漣漪道:“姑娘可是要趕緊回信,奴婢這就磨墨。”


    楚漣漪一人坐在炕上,手裏拿著那並蒂蓮花簪,思索著自己給唐樓的信要寫些什麽,一時思緒紛擾,如果寫得太親近了,隻怕那登徒子太過得意,可是如果寫得疏離了些,又怕他心裏不好受,正為難之際,暗香卻進了門,一臉的怒氣。


    接上文


    “這是怎麽了,誰惹你了?”疏影看暗香神色憤憤便出口問道。


    暗香偷偷瞧了瞧自家姑娘,卻還是忍不下那口氣,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禹親王在錦州納了一房小妾。”


    屋子裏瞬間就靜了下來,隻聽得“啪啪”兩聲,卻是楚漣漪手裏把玩的那白玉簪掉在炕沿上,又摔在了地上的琺琅彩火盆沿上,碎成了三截。


    說來也是奇怪,如那簪子直直掉在地上,不過是落在那地氈之上,並不會斷,如今卻恰好敲在了火盆沿上,碎了。


    “你可打聽清楚了。”疏影心裏一驚,這姑娘還沒進門,就新納小妾作何道理。


    “怎麽沒打聽清楚,是那華安親口告訴李管事的。”暗香氣嘟嘟地翹起嘴巴,卻上前安慰楚漣漪道:“不過姑娘不用生氣,王爺那也是不得已。”


    楚漣漪沒吭聲,隻瞧著那斷簪,也不許疏影拾起來。


    “說是王爺兵援錦州的時候,險些被箭矢擊中,幸好被當時身邊的副將替王爺擋了那箭,那副將咽氣前,隻托了王爺一件事。說他自幼父母雙亡,與胞妹相依為命,請王爺代為照顧那妹妹,王爺當時說,定將那姑娘當做自己妹妹看待。”


    “既如此,怎麽納了小妾?”疏影急著問。


    “哪知那副將卻說他一去,他妹妹就孤苦無依,他隻信得過王爺,硬要王爺納了他妹妹,當時那情形,王爺自然是拒絕不了的。”


    “如果真是這樣,王爺自然是拒絕不了的。”疏影瞧著楚漣漪神色不對,趕緊道。


    楚漣漪心裏卻清楚得很。即使是孤女,有王爺拿她做妹子看,怎會孤苦無依,即使嫁人,也斷不會受人欺辱,卻為何要做那妾氏。隻怕這內裏,定是人家看上了他,又或者他勾搭了人家,那些話不過是唐樓編給自己聽的。


    楚漣漪這才明白,為何他隻送自己一張狐狸皮,卻要說了獵了兩頭狐狸,那不過是他輾轉的暗示罷了,那張火狐狸皮去了哪裏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楚漣漪甚至能想出唐樓要說的話,一定是那副將的妹妹美豔如花,正好襯了那火一樣的顏色。


    那禹王府楚漣漪也曾去過,仆婢們即使在門口迎客也是規規矩矩,不敢亂講半分,那華安能跟在唐樓身邊承接這等私密的任務,絕不會是那種喝了半杯酒就把議論主子的人,偏生就將唐樓納妾的事告訴了李管事,隻怕這不過是唐樓不好啟齒,變相地告訴自己一聲而已。難不成編了這樣的故事,就要她楚漣漪歡欣鼓舞於他納了一房小妾麽?


    “姑娘,你就別生氣了,王爺這不是也讓人來告訴你了嗎?如果王爺藏著掖著反倒不好,他如此這般,自然是想告訴姑娘,他心裏隻有姑娘的。”疏影安慰楚漣漪道。


    “是啊,姑娘,這哪個王爺沒有個三妻四妾的,隻要王爺心裏頭最看重姑娘,其他的人都掀不起風浪來的,姑娘要是不喜歡那副將之妹,以後嫁過去尋個由頭治了她便是。”暗香也安慰道。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好生靜靜。”楚漣漪攆了疏影和暗香,獨自一人蔫嗒嗒地靠在炕上的迎枕上。


    這真是叫怕什麽來什麽,即使唐樓有一萬個理由納妾,卻接受不了。楚漣漪雖知道這裏的男子不納妾的少之又少,也曾做好過準備要過那三妻四妾的日子,前提是她與自己的丈夫不過是媒妁之言而已。


    可如今那人卻是唐樓,楚漣漪一想起唐樓那樣的笑臉和溫存也會對著另一個女子,她心裏跟刀割似的。


    怨毒四起,最後不是埋沒了良知與情感,便是埋沒了自己。


    楚漣漪笑自己傻,女人的喜歡和男人的喜歡向來是不一樣的,枉她兩世為人,卻還學不會這個道理。他們可以靈肉分開,自己卻做不得那樣的人。


    楚漣漪想起自己的父親來,那秋姨娘還是母親臨死前逼著父親收了房的,隻因母親最為遺憾就是沒能給父親生個兒子傳宗接代,臨死前硬是讓他將自己的貼身侍女收了房這才閉了眼睛。


    楚漣漪雖怨恨父親對自己的冷落,卻也知道那不過是他不敢看自己的臉而已。如此男兒世之不多得,她也曾期望也許唐樓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喜歡那樣濃烈而直接,不提那花氏,她曾以為至少以後總是他們二人的世界,卻哪知那人轉過頭就能娶了另一個女人。


    即使那理由給得足足的,可到底是意難平。


    楚漣漪呆呆地靠在枕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天黑下來,暗香闖進來,她這才收了心神。


    “姑娘,那華安要走了,請問姑娘可有什麽話要傳的?”暗香拿手絹為楚漣漪拭了拭眼淚。


    “沒什麽,你將那人送來的東西都讓華安拿走,那碎了的簪子也一並給他吧。”楚漣漪鄭作起精神。


    “姑娘。”疏影驚呼一聲。


    楚漣漪並不理會疏影、暗香,又從自己平日藏東西的小暗格裏將唐樓送與自己的玉梳同那鳳戲牡丹佩皆放入那包袱裏,“都讓華安拿回去,我餓了,擺晚飯吧。”


    暗香還要說什麽,卻被楚漣漪一句話給堵了回去,“今後再也不許提那人,那人不會是你們的姑爺,我也不會嫁他。”


    夜裏人靜的時候,楚漣漪用手掐著被子,才能不哭出聲來,早就提醒過自己不該信任他的。楚漣漪抹了抹自己淌瀑布似的淚,終究是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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