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唐樓也不敢再親近楚漣漪,便道:“今兒芳姐兒發帖子開桃花社,先才你落水誤了聯詩賦詞,不知你心裏可有成作了?”


    楚漣漪側過頭看唐樓,心裏隱約已猜出他的身份,若真是禹親王,哪有閑工夫理會閨閣賦詩之會,今日這般明徹,隻怕從沒邀過詩社的芳姑娘也是受人所托而已。


    楚漣漪瞧著唐樓,心裏微微一動,點了點頭。


    那唐樓去取了筆墨紙硯來,鋪在小幾上,有親自磨墨潤筆,再將製筆名家張文寶製的紫檀管羊毫筆遞給楚漣漪。


    楚漣漪一手拉著棉被,一手用紙鎮將紙壓好,這才懸腕提筆。


    “柳葉裁眉流霞醉。”唐樓側坐於楚漣漪的身邊,她寫一句,他便念一句,“桃花之豔醉流霞,好,這算是點題了。”


    “占斷春光,惹來漁郎問。”唐樓摸了摸鼻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已有之。”


    “妄摘桃花渡綠水,花飛碧波送春歸。”唐樓念完之後,倒不再品評,又摸了摸鼻子。


    楚漣漪回頭看著唐樓笑,這話卻是寫給唐樓的,說他妄摘桃花,害自己落水,她便擬同春歸,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接下來一句是“欲覓桃花繁盛會,輕舟一葉,牆外佳人貴。”這是說唐樓這漁郎如果心戀桃花,自可去那密室牆外,那裏的佳人非富即貴。


    結句是“此生願得太平美,昆侖山上拾仙袂。”這是楚漣漪自白之語,說她隻求太平度日,有出世之心。”這出世之心有真有假,卻也說出了她自己的無奈,她的處境也許隻有不羨鴛鴦隻羨仙了。


    “好一首蝶戀花,唐樓不才也想和一首。”唐樓也不顧楚漣漪的反應,從她手裏徑直取了筆,臉上雖有笑容,楚漣漪卻覺得他似乎在生氣。


    待唐樓寫下第一句“胸前殷紅燈斜照,眼底秋波,酒醺桃花嬈”時,生氣的就是楚漣漪了,這儼然就是輕薄之詞,又憶起先前那尷尬一幕,楚漣漪氣得雙眼冒火,唐樓卻笑眯眯地看著她的眼睛,仿佛在看是否真的醺出了桃花嬈。


    旋即提筆又寫下“仙姿隻應天上有,恐引凡人相思早。”


    題點相思,讓楚漣漪咬唇不語。


    唐樓隻她羞澀,提筆又寫道:“夜半誤入佳人惱,金鐲玉梳,惆悵歡情少。”這邊是說那一日他誤闖楚漣漪閨房,強索定情之物,居然還嫌棄歡情少。


    楚漣漪戲謔人反被人戲了,又見他結尾一句為“此生願得鴛鴦美,流水終日逐桃花。”


    這是和的楚漣漪的尾句,一個是願得太平美,一個是隻想鴛鴦情,那花飛了碧波,流水便要終日想逐,自然是上不了昆侖,拾不了仙袂的。


    楚漣漪愣愣地看著那句“此生願得鴛鴦美,流水終日逐桃花”,並不敢抬頭看唐樓,奈何那眼神太灼熱,她慌忙地拿起白玉杯子啜了一口已經微涼的茶水。心裏雖不信這登徒子,但疑心已去了三分,終究還是動搖了。


    楚漣漪飲罷垂眸,見那杯緣上遺了自己口脂的紅印,便用手指使力地擦著那紅色,想將自己的心思分散,躲避那目光。


    可一隻手卻伸到了眼前,楚漣漪眼睜睜看見那手將杯子從自己抽走,“何必這般麻煩。”唐樓趨近楚漣漪的眼前。


    楚漣漪趕緊後靠,卻被唐樓用手環住,隻見他欺到眼前唇瓣抵在自己的唇上道:“我替你將嘴上的胭脂吃掉可好?”


    楚漣漪的回答早被那唇堵在了喉嚨裏,那唇瓣溫柔地在她唇上輾轉,舔、逗、吮、挑,一派地溫柔,卻讓人反抗不了。


    楚漣漪張嘴咬他,卻被他乘機撬開了唇齒,久久糾纏,奈何楚漣漪雙手顧著拉棉被,卻不敢推卻,隻能任由他暖風吹皺一池春水。那唇仿佛蜻蜓戲水,又似蜜蜂采蜜,貪婪而愛惜,勾得人心顫顫,因那欺負來得太溫柔、憐惜,她心裏居然浮不起被欺負的悲憤。


    隻是楚漣漪心裏第一恨唐樓的狡猾,他怎麽不粗魯一些,讓她也好掙紮得厲害些,第二恨他的手腳太規矩,沒有破了剛才的誓言,否則她也可以斥責他,定要一腳踢斷他的命根子。


    良久唐樓才帶著一絲輕喘放開楚漣漪,笑道:“你先才怎麽不咬重些?”旋即又含住楚漣漪的耳垂道:“跟小貓撓人似的。”


    你聽聽,這輕薄的人言下之意居然是責怪自己引誘他,楚漣漪狠狠踢了唐樓一腳,又怪自己先才怎麽就擔心咬破他的舌頭而沒下狠手,反而被他這般調戲。


    唐樓笑著摟了楚漣漪的腳,“你嘴上的胭脂真甜。”


    楚漣漪嗔了他一眼,心道不甜才怪,她所用口脂都是自己翻閱古方加以修改而成的,今日嘴上所用是去年秋上製的葡萄蜜調和。眾姊妹當中雖然口脂別有心愛,或用桂花油浸,或用茉莉水調和,隻有楚漣漪獨愛水果味的。所以去年秋收葡萄的時候,用蜂蜜熬製取了籽的葡萄,再調和那沉香、甲香、檀香、香附子、蘇合香、生麻油、零陵香等,煎了三日三夜,方得了一個巴掌大盒子的“葡萄蜜”。


    可以說是有市無價的寶貝。


    “隻盼望我這盒胭脂吃完之前,便能娶你過門,否則讓我去哪裏找胭脂吃。”唐樓把玩起手中剛從楚漣漪那裏得來的口脂小盒。


    楚漣漪算是怕了他了,“我去看看她們走了沒有。”


    唐樓阻止了楚漣漪起身,“你裹著被子不方便,我上去看看。”片刻後他從樓上下來,“還坐著,你說她們怎麽有那麽多聊的?”


    “我怎麽知道。”楚漣漪嬌嗔道。


    唐樓笑著道:“趁著機會,我替你梳梳頭吧。”說罷轉身去妝奩處取了一麵立鏡,拿了玉梳和抿子過來。


    楚漣漪雙手不方便,唐樓取了梳子,為她梳理起先才各種折騰後淩亂了的頭發。


    “你會梳頭?”楚漣漪的話音剛落,就被唐樓手裏的梳子絆住了一絲頭發,“痛。”


    “哦,哦,對不起,我輕些,這事兒從沒做過,以後我日日給你梳頭可好?”唐樓將臉遞到楚漣漪的跟前,討賞似地笑著。


    楚漣漪轉頭不理他,低啐道:“厚臉皮。”


    唐樓微笑不作答,隻緩緩地為她梳著長發,再沒有絆住頭發的事情發生,那雙手比暗香梳頭時還溫柔。


    時光靜靜地在暗室裏流淌,楚漣漪心裏生出一絲留戀時光之感,兩個人彼此都不再做聲,隻清晰地聽著對方的呼吸,靠得近了,有時還能聽見對方的心跳,這樣的不言不語讓楚漣漪臉上的羞紅就沒有退過。


    良久後,楚漣漪打了個噴嚏,這才破去了那層溫柔的魔障。雖然裹了被子,喝了熱茶,可到底是受了涼。


    唐樓擱下手裏的梳子,“咱們出去吧,我讓丫頭給你熬一杯薑茶,你肯定著涼了。”說罷將楚漣漪橫抱起來,往上走。


    接上文


    楚漣漪少不得一手拉著棉被,一手環住唐樓的脖子,心裏恐懼自己被摔下去,到暗室門開,光線刺進來,用手擋了擋那陽光,這才將屋子裏的景象看了個分明。


    此時屋子裏早已人去聲靜,連杯盤瓜果也已收拾幹淨,空氣裏本應殘留的香氣也早已聞不見,唐樓將楚漣漪放下的時候,她大怒,“你騙我,她們隻怕走了許久了吧。”


    唐樓愕然後輕笑,“你怎麽知道的?”


    “一屋子的女人,如若剛走怎麽也該殘留點兒香氣,現在卻什麽也聞不見了。”


    唐樓啄了啄楚漣漪的秀發,“你真聰明。”一句話仿佛表揚小孩似地就將她打發了,“我如果不騙你,你怎肯同我多待一會兒。”


    明明是理直氣壯的問句,被他這般一答,楚漣漪又紅了臉,輕“哼”一聲,知道同他辯解無用,拉緊了被子往西廂走去,那叫“安彤”的丫頭早已守在了裏麵,給楚漣漪換的衣服也整整齊齊擺在了榻上。屋子裏生了火,暖和了許多。


    那安彤恭敬地上前,“奴婢伺候姑娘更衣。”即使見楚漣漪棉被下身無寸物,也不見絲毫差異,臉色平靜地給楚漣漪更衣,仿佛眼前這個場景是最最平常似的。


    楚漣漪心裏鬆了口氣,就怕進來看見這丫頭一頭促狹的笑容就不好過了。


    安彤一雙巧手,很快為楚漣漪更衣梳頭完畢,將她送到正廳後,躬身問了一句“王爺金安”,又退出了屋外。


    屋子裏隻剩得楚漣漪和唐樓兩人,掉針可聞。


    唐樓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今日你落水,並非我設計,我隻是讓華安安排你來見我,哪知他自作主張,這才累你落水。你信我,我並不想對你不尊重,也萬分舍不得你落水著涼。過兩日,我就讓人去你們府裏提親。”


    楚漣漪如今穿了衣服,這才敢有勇氣直視唐樓,“王爺貴為親王,想必也聽說過楚府十二姑娘的名聲,我是被退婚之人,恐擔不得王爺的厚愛。”楚漣漪澀聲道,如今才真的從心底怨恨起那退親毀人聲譽的嚴府來。


    唐樓握住楚漣漪的手道:“我信你不是那樣心狠之人,你既這樣對他們,定是他們欺負你年幼失親。以後這樣的事再也用不著你來動手,我自會幫你都料理幹淨。”


    楚漣漪低下頭,淚珠盈睫,對自己道:“今生就是他了吧。”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楚漣漪拉起唐樓的手,在他手裏畫著自己的名字,“我叫漣漪,河水清且漣漪的漣漪。”


    唐樓低低在嘴裏嚼了嚼這兩個字,與這個名字的主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湖水清且漣漪的地方,那時她就在他心裏蕩起了漣漪。


    “漣漪。”


    名字從唐樓嘴裏吐出來,讓楚漣漪覺得羞澀。


    “下麵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馬車備好了,你徑直回府就好。”


    楚漣漪點點頭,將手從唐樓的手裏抽走,轉身隨著引路的丫頭離開,途中沒遇上任何人。


    楚漣漪走後,唐樓立刻喚道:“華安。”


    “王爺。”一個身穿藍色布衣的小廝躬身出現。


    “你怎麽做事的,怎麽能讓十二姑娘落水?你不知道她身子薄嗎?”唐樓想起楚漣漪臨走前臉色不正常的潮紅,隻怕是生病的先兆,隻願自己怎麽就貪心那麽一點兒跟她相處的時間,誤了她治病。


    華安心裏早有準備,這等香豔之事主子心裏滿足了,但麵子上總要拿小的發火,才說的過去,做奴才的也隻有認了。先才來回報主子十二姑娘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時,還見主子一嘴的笑容,華安隻道自己辦好了差事,哪知轉眼就出了錯,大大低估了那位被退親的十二姑娘在自己主子心裏的地位。


    其實華安也是冤枉。禹親王將他自己親手所做之畫交給華安看時,讓他仔細辨明今日來府裏的姑娘,如有一個模樣的便引去見他。


    可是男女大防,對方又是世家之女,怎麽肯去見一個陌生的男子,自己主子爺也不說明是什麽關係,既然連名字和身份都不知道,華安心想定是一段豔遇。


    豔遇之事華安平日跟隨唐樓各處交遊,同各家世子公子的隨從廝混時,也聽了不少風流韻事,其中有一樁便是一位世家公子絆了大家的小姐入水,又借用尼姑庵的關係,最後得了手,珠胎暗結的韻事,這是華安從那公子的隨從處聽來的,講得繪聲繪色,讓他們學了不少手段。


    當華安打聽出那十二姑娘的身份時,心下覺得這位被退親的姑娘身份是配不上自家主子,不過也是一樁韻事罷了,華安這才效法那位風流公子,安排了這出佳人落水戲,哪知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此時華安也不敢辯解,隻低聲認錯。


    “罰你半年薪俸,今後少給爺自作聰明。去查一查今日是誰提議芳姐兒她們來山川風雨閣的。”唐樓冷色道。


    “是。”華安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小心退下。


    卻說楚漣漪從側門回到楚府後,並沒驚動眾人,隻有疏影迎了出來,“姑娘,暗香先回來了。”


    楚漣漪點點頭。卻原來楚漣漪失蹤太久不出現定然讓桃花社眾女生疑,所以那華安用楚府的馬車將暗香當做十二姑娘送回府中,對桃花社眾女隻道是十二姑娘受了涼,先回府了。


    第二日六姑娘和柳茜雪來探望楚漣漪的病時,她正躺在床上,起身的力氣都沒有,這一次著實受了涼,回府的當天晚上額頭就燒得碳似的,好在身邊有微雨那懂藥理的丫頭伺候,這才沒成大病,第二日又遞了牌子從外請了大夫開方抓藥。


    如此一來也並不引人疑心。


    第五日上頭,楚漣漪身子剛好了些,能下地行走了,卻從鴻鵠院來了丫頭鳴柳,說是老爺請姑娘過去。


    楚漣漪大為驚訝,自從母親去世後,除非是遇上大事,父親從不曾主動讓自己去過鴻鵠院。不過她心裏大約也料到了是什麽事。


    因楚漣漪病著,雖然春暖花開,疏影和暗香依然為她披了大氅,暖了手爐,又用軟轎抬了她去鴻鵠院。


    楚漣漪進了西屋,問了父親萬安,這才立在下首聽楚青全吩咐。


    “又病了?趕緊坐吧,可請了大夫了,大夫怎麽說?”


    楚漣漪這才坐了父親下首的繡墩,“請了大夫了,隻說不礙事,吃了藥發發汗就沒事了。”


    楚青全“嗯”了一聲,吩咐屋裏伺候的秋姨娘去給十二姑娘煮一碗薑糖水,又讓丫頭鳴柳也跟去幫忙,支走了屋裏眾人後,這才開口道:“你這般大了,總是要出嫁的,今後到了夫家可要自己照顧自己的身體。”


    楚漣漪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這院子怎麽如此悶熱,熱得她心發顫,臉發紅。


    “今日禹親王府到咱們家提親。”


    楚漣漪臉紅似桃,心想他總是守諾言的。


    “禹親王想聘你為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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