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還沒及笄的姑娘家怎麽好去寺廟裏住。”太夫人的話雖然是否定的,但是語氣鬆動多了。


    “祖母你就疼疼漣漪吧,漣漪多帶些丫頭、婆子就是了,祖母……”楚漣漪拉著太夫人的袖口,眼淚珍珠似地一顆一顆往外冒,本來眼睛就又大又明亮,如今滴了眼淚,更像一汪湖水似的,惹人心憐。


    “好好,不過得帶幾個護衛去,可小心些才好。”畢竟是嫡親的孫女兒,如今遭逢大難,還要去寺廟裏吃齋念佛,太夫人心裏也不好過。


    “謝祖母,還是祖母最疼漣漪。”楚漣漪的臉頓時就放晴了,晴空帶露,雨後瀲灩,最是動人的風景,看得太夫人都有些呆了,心裏更是惋惜這麽個孫女的前程。


    雖然被一家子大小都看了笑話,但好歹是遂了心願,所以楚漣漪心情也好了許多,佛門淨地是能清洗罪過的地方,再回來後境況總會有所改變楚漣漪想得很開,這輩子還沒出過二門,,就當是旅遊一趟。


    楚漣漪一回屋就吩咐疏影、暗香並自己的四個二等丫頭收拾行李,這出門宜早不宜遲,寺廟選好了,是京郊的寄雲庵,主持是德高望重,曾經入宮為皇後娘娘祈過福的圓通師太。


    疏影、暗香見自己主子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心裏也高興,都是十三、四歲的丫頭,能出門也是興奮,都活潑潑地準備了起來。


    楚漣漪讓她們收拾的都是半舊的普通衣物,一應用具也是從簡,身邊僅帶了暗香和幾個二等丫頭,疏影和乳娘留下幫她照看家裏,至於婆子並小廝、侍衛等總共有二、三十人,其中還有太夫人專門派來的,不好回絕。好在寄雲庵是個香火旺的大廟,女眷都可宿在庵裏,侍衛、小廝等在庵外借了幾間民房住下。


    楚漣漪在寄雲庵住了三日就受不了了,這裏香火旺盛,人來人往,也影響了尼姑的修行,都帶著些浮躁氣,逢九還有小廟會,來上香的香客多如牛毛,本來清修之處反而成了人紮堆的地方。


    這一日楚漣漪帶了暗香、雲柳幾個丫頭並幾個婆子在寄雲庵後山閑逛,等到山頂,遠遠眺去山林掩映間似有一座庵廟,走近了詢問,才知道也是一處庵廟,名雨潤庵。因為名中帶了個雨字,所以得了楚漣漪的歡心,因覺著與自己名字中的水互有緣分。


    這雨潤庵的庵主是寄雲庵圓通師太的師姐,因不勝寄雲庵的煩擾,才求了當日的師傅惠明到寄雲庵後山尋了塊寶地,自己化緣修了這雨潤庵,最是清淨無擾。


    楚漣漪進到庵裏一看,鬆柏掩翠,修篁映綠,庵內左側是一片畝寬的水池,清川如鏡,間有野鴨、白鷺嬉戲,靜中有鬧,別有趣致,頓時就喜愛上了這個地方。


    於是楚漣漪求見了知客尼,說明想叨擾一段日子,又送上了香火銀子,知客尼見她出手闊綽,又是個安靜沉穩的人便稟了在閉關修行的主持圓覺師太,應允了這樁事,這才惹出了後來那一樁樁煩擾的事情來。


    楚漣漪見此處極為清靜,便隻帶了暗香並雲柳住到這雨潤庵來,對自己的身份也隻是含糊地提了兩句,自稱姓蘇,這是她娘親的姓氏,為的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就是那被退親的女子。


    知客尼見的女客多了,知道到寺廟住的女子都有一樁傷心之事,又見楚漣漪氣度端華,不是什麽輕浮任務,便也不再深問。


    住進雨潤庵後,庵內的早課、晚課,楚漣漪都跟著去做,倒不是她於佛經有什麽研究,隻是覺得眾僧尼低低渾渾的聲音讀起佛經來,別有一番能讓人沉靜的意境,於這佛音中,她才能拋開世俗的煩惱。


    圓覺師太修的是枯禪,又在閉關,楚漣漪不好前去打擾,主仆三人在這雨潤庵的偏院住下,隔絕了人世,這日子過得跟桃花源似的,樂不思蜀。


    夕陽西下時,楚漣漪總愛在雨潤庵的清川池畔煮一壺香茶,望著漸漸開放的白荷花還有那傍晚尋食歸來的白鷺,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月閑了。


    因是住在庵裏,又是夏日,楚漣漪便棄了那些明豔的顏色,隻著了白色素紗暗銀繡菊花曳地連襟裙,腰上係了掌寬的白色銀菊束腰,並一綹淺粉色絲絛。頭發簡單挽了雙環髻,環上各墜了兩粒碧玉珠,微風拂來發出悅耳的鈴聲,妙致橫生。


    都說要得俏,一身孝,這番打扮出來,又將楚漣漪那本身的十分顏色給烘托出了十二分的圓滿來。


    這日楚漣漪正煮了茶品著,傍晚清風徐來最是涼爽宜人,卻被人煞了風景。倦鳥歸巢之時,卻被庵外的馬嘶之聲給驚擾,簌簌撲翅地亂飛入林間。


    聽著這麽大的響動,大概是來了貴人。


    果不其然,連平素少出門的圓覺主持都迎了出去,未久就看見一群人行了進來,圓覺親自在前領路,身後是個看不清容顏的婦人,看打扮則非富即貴,丫頭、婆子跟了一堆。不過最意外的是,那婦人身邊立的那個身影,看起來仿佛是男子。


    這雨潤庵的規矩最是嚴苛,少有男子能進,楚漣漪皺了皺眉頭,便知道來者身份定然不凡。去了眼前這水麵後,雨潤庵並不大,所以楚漣漪在見得來人之後,再要收拾器具離開已有些晚,她又不想見生人,便棄了自己麵前的一桌茶水,趕緊躲入了竹林,從後麵繞回了自己住的偏院。


    唐樓扶著他母親進月洞門之前,遠遠就看到了門內池畔坐了一個女子,但視線太遠,分不清白與灰,隻當是某個僧尼。待走近了,才看見白裙一飄,隻看見了那女子的迤邐的白色裙尾和殘留在風中的清脆叮當聲。


    這等景致,又是在山中寂靜的庵廟裏,讓人疑為狐仙下凡。


    待走到池畔,唐樓掃了一眼那清茶一桌,空氣裏還殘留著淡淡的荷香,長途跋涉後此種清香最是怡人。


    “太妃這天色已晚,還不知怎麽安排?”圓覺在那位貴夫人麵前低頭詢問。


    那位被稱為王妃的婦人回頭看了看身邊的男子,“老六。”


    被稱為老六的正是如今的禹親王唐樓,隻見他對太妃點了點頭,“讓侍衛在庵外紮營就好,母親還是住原來的院子吧,兒子隨便在哪裏憩一晚就是了。”


    因著前幾日山中連下大雨,今日登上馬車數次先入泥溝內,這才耽誤了登山的時間,黃昏時才到這雨潤庵。如果連夜下山,遇上大雨或者馬兒失蹄都不是好事,唐樓這才安排在這山上住一宿。


    “師太你看這樣可行?”老太妃詢問圓覺,知道她素來規矩嚴,不準男子入庵,這才有此一問。


    “自然使得,太妃和王爺是雨潤庵的大善人,這庵還是老王爺在世時捐錢修的,王爺天潢貴胄,又不是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隻是山居簡陋,還請王爺贖罪。”


    圓覺給唐樓安排的客房在雨潤庵的西側,老太妃還是住她以前住的院子,安排好之後,眾人自安歇下去,閑話少提。


    今日恰逢十五,月亮如銀盤一般掛在天上,煞是可人。楚漣漪在屋子裏靜了半日,望著窗外的圓月,想起她那桌還留在了清川池畔的茶,桌子倒是小事,但那套雨過天晴碧玉繪竹的茶具卻是她心頭愛,舍不得就那樣擱著,便領了暗香與雲柳挑了羊角燈去尋那桌茶。


    月上中天,整個院子裏的人都睡了,寂靜無聲中隻能聽見蟋蟀的“曲曲”聲。月色下能清楚的看見,那桌茶還擱在原處。


    楚漣漪讓暗香、雲柳收拾好桌子往回走。她二人抬了小幾,所以楚漣漪自己接過了暗香手中的羊角燈提上,走在二人前麵,三人抄了近路,從清川池中鋪設的一路水中石上橫穿整個池子想往自己住的東麵小院去。


    夏日晚上清川池畔涼風習習,正是納涼的好所在,這麽晚還沒睡的可不止楚漣漪主仆三人。


    唐樓本斜靠在清川池畔疊石山上的一塊平整岩石上閉目假寐,聽到有人聲,才緩緩睜開眼睛,卻看見池上一個女子提著羊角燈從翠柳中冉冉而出,晚風吹起她的繁層薄紗裙,薄紗翻滾,儼然是一朵最明媚的白荷。


    唐樓深呼吸了一口,風中果然送來微微的荷花清香。


    月色與燈光在那女子的臉上輝映出柔和明媚的光暈來,讓人能一眼瞧清那傾城傾國之貌。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覺多,雙眉橫柳,萬縷春風難剪裁,豔奪巫岫之蓮,麗掩蜀江之錦,見她於水中行來,仿佛洛妃踏月,龍女淩波。直刻入人眼,溶於人心,欺魂奪魄。


    有那麽一刻唐樓覺得自己幾乎都忘了呼吸。他自問見過的絕色十隻手指也數不過來,可隻有眼前這女子不知怎麽就在他心田上激起漣漪來,一圈圈地漾開去,越來越大。


    唐樓見那女子出了池子,正走入池畔的暗林中,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跟著她一行三人的影子就追了上去,就跟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似的。


    楚漣漪聽得身後有響動,瞧那腳步聲沉穩有力,不似女步,心裏一緊,可不能在雨潤庵鬧出什麽笑話,立刻低喚了一聲“暗香”,然後熄滅了羊角燈。


    暗香跟在楚漣漪身邊已有多年,也聽到了腳步聲,又是個機靈的人,羊角燈滅了後,四周頓時陷入黑暗,隻有月色掩映,主仆三人躲入園中植的一叢桂樹後,悄無聲息地往偏院溜去。


    回到屋中,楚漣漪不許暗香掌燈,主仆三人摸黑梳理了一番,各自上床休息,半晌她才把一顆撲通撲通跳的心給緩了下來。


    “也不知道哪家的登徒子,這般大膽。”楚漣漪心想,這雨潤庵看來是住不得了,半夜起身吩咐暗香收拾行李,早課前就起身去辭別了庵主,主仆三人匆匆往山下的寄雲庵去,次日就起身返回了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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