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雨中,一頂深藍色的雨傘闖了進來,那薄薄的傘麵將其下的那一方土地和暴雨徹底隔離了開來。


    那沉重的嘩啦啦的雨聲砸落在傘麵之上,在凹凸的瞬間就丟失了底氣,順著傘麵往下流,最後凝成一滴珠子,滴滴答答的再次墜落,好像是在動情地歌唱,落在地上濺起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羅柏支撐著雨傘,和傑西卡-考尼什靠的很近,她正小心地護著自己的書包,兩人一深一淺地朝著離開丹麥街的方向邁出了腳步。


    雨中的世界和平時截然不同,周圍的一切都在霧氣氤氳的水汽之中變得霧蒙蒙的,沒有了往日的清晰,卻多了幾分朦朧的神秘感。天空濃鬱的墨色伴隨著雨簾慢慢滲透下來,把傍晚的大地都提前染成了夜間的顏色,猶如一桶濃墨狠狠潑了過來,眼前是一片暈開的深灰色。


    遠處的建築和居民樓,雲遮霧鎖,就像是一幅精心製作出來的水墨畫,而作為背景的整座城市都消失在了濃重的霧氣之後。近處的樹、馬路和樓房,則渾身都沾滿了水珠,被洗去了滿麵的灰塵變得整潔而幹淨。


    在瓢潑大雨奏響的樂章之中,來自路邊小店的微弱音樂聲依舊沒有被徹底壓住,這些連曆史車輪都沒有碾碎的音樂仍然在發出自己垂暮的呻吟證明著自己的存在感。


    “愛像一把小提琴,琴弦纏繞在你的心間,伴隨著溫柔和甜蜜,夢想就要上演……”(ken dodd - love is like a violin)


    在路過一間地下室門口的時候,羅柏發現傑西卡-考尼什停住了,他也將原本都已經邁出去大半的腳步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那大概是一間已經被廢棄掉的地下室,如今門麵都已經被木條封了起來,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月了,木門旁邊就放置著一塊藍色的說明牌,上麵記載著的信息因為距離和雨霧的緣故完全看不清。


    “你能想象曾經就是在這間昏暗的地下室裏麵,錄製過大衛-鮑威(英國知名搖滾音樂家)、滾石樂隊(the rolling stones,英國知名搖滾樂隊)、多諾萬(英國知名民謠歌手,重藍調風格)還有奇想樂隊(the kinks,英國流行搖滾的奠基樂隊之一)的首張專輯嗎?”


    傑西卡-考尼什回頭問道,語氣中又多出了一種緬懷曆史的憂傷,羅柏搖了搖頭作為回應。


    “走吧。”傑西卡-考尼什歎了一口氣,又重新邁出了步伐,“這條街已經快要徹底失去自己的個性了,淪為一個旅遊勝地,成為倫敦又一個瀕危的特色街道。很多像這樣的地下室,曾經都是很多其他藝術家在早期創作時使用過的,但是它們都被木條封在了曆史裏。”


    “在過去的幾十年間,當地規劃條例明文規定,丹麥街兩側的一些店麵必須與音樂有關,包括樂器製造、音樂出版商和代理商。其實官方完全可以隨時把這條街上的店鋪都趕走,但是他們卻沒有做,他們依舊保證了這些音樂小店的正常經營,因為這些才是丹麥街的中心。”


    傑西卡-考尼什自顧自地輕聲訴說著,對她來說一個能夠這樣說話的朋友是非常難得的,而她似乎在羅柏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同的特質,大概因為兩人曾經都是校園霸淩的受害者,所以自然而然的有種相似的氣息,羅柏也並沒有出聲打擾,隻是在靜靜聆聽著。


    “但是……即便是如此,即便是這個地區的建築物得到了保護,但是實質內涵早已經發生了改變,這個音樂出版商曾經經營的地方已經快被開發商變成了‘富翁們的高級公寓’,越來越高的房租和費率正在將越來越多的音樂人趕出這條街道。”


    “開放商不斷地煩擾這些店主,告訴他們一切都會好的,但是卻依舊沒有人告訴他們有關房租的事情,他們很想留下來,但是經濟卻不允許。”


    “我一直有在問自己,這條我小時候最喜歡來的街會把靈魂都丟失掉嗎?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會的,但是卻慢慢的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了。”傑西卡-考尼什看著街道上麵僅剩的這些她所熟悉的店鋪,放棄地歎了口氣。


    “影響丹麥街精神繼承下去的因素有很多,但是最主要也是最致命的就是情感和商業的衝突。從音樂的角度上來考慮,情感當然有助於商業的發展,然而從實物發展的角度上考慮,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溫柔甜蜜的夢想最是不值一提。”


    “也許在不久之後,藍色的說明牌、搖滾風格的紋身師還有為音樂家們設立起來的賓館和俱樂部都會被遺忘掉,因為沒有一個開放商會跑過來對大家說,‘我準備建立一個髒兮兮的小地下室酒吧,並在牆麵上畫上各種塗鴉。’沒有人會像吉姆大叔那樣傻到相信依然保留這樣的裝潢,丹麥街的獨特和精神也就這樣慢慢消磨殆盡。”


    “這個世界又要變成什麽樣呢?當金錢變成一件越來越重要的事情,原本把持住初心的音樂家們也將這條街道遺忘掉,打包他們的行李再去他處,隻不過是因為那裏有很多空蕩的辦公室和便宜的房租。”


    “金錢和夢想哪個更重要呢?”羅柏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口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小時候,我肯定會說是夢想,但是如今真當直麵生活的時候,我們這些俗人大概都會認為金錢更重要了吧。”


    那密集的雨點聲依舊砸落在傘麵上,但是傘麵之下就像是被沉默籠罩了起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一般。


    “對於過去的一切,我為我的所作所為倍感歉意。仿佛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握著一把上膛的槍,注定隻會將這一切毀滅。一槍一槍,我瘋狂掃射著我所珍愛的一切,將其一一毀滅。一槍一槍,讓我生活中所有美好的細節都留下千瘡百孔的殘缺。與此同時,我們會放手。站在熟知的路標旁,我們會讓這一切隨風而逝,就此放手,讓一切遠走。”


    (imagine dragons - shots)


    羅柏的歌聲就在這沉默之中孕育了出來,就像是曾經同時站在夢想和金錢麵前的那些音樂人,他們因為生活所迫無奈地推翻了自己的夢想,親手拿起了施工的工具,讓這條街道的空氣中充斥起磚灰和建設房屋的吵鬧聲。但是他的聲音卻並沒有那麽突兀和嘈雜,甚至沒有那種沒落的感覺。


    “這是什麽歌?”傑西卡-考尼什脫口而出,“歌詞真的好黑暗啊,不過卻很對我的胃口。”


    “不知道。”羅柏隻是回頭看了一眼快要走到頭的街道,如今它已經像是垂暮的老人,“剛剛隨口哼出來的,就像是你所說的那樣,溫柔甜蜜的夢想最是不值一提。當我們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的時候,也就隻能被迫接受,放手讓這一切隨風而逝。”


    “確實,我們也隻能就此放手,讓一切遠走。”傑西卡-考尼什點了點頭,“不過我希望自己在未來的時候能夠有能力改變這一切,至少不是像這樣什麽都做不了。”


    “所以,我們都需要繼續努力咯,為了所有所愛所珍視所經曆的一切。”羅柏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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