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河離歡喜的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分鍾八分鍾,平日裏歡喜經常跟著外婆到河邊淘米,洗菜,洗衣服······河兩邊有高高的蘆葦和野草,外婆在河邊忙活時,歡喜會和小夥伴們偷偷跑進岸邊的蘆葦叢裏找野草莓,捉迷藏。每次忙完的外婆看見歡喜的小胳膊小腿上被野草劃出一條一條的傷痕,就心疼的不得了,一邊用河水給她清洗傷口一邊說:”囡囡啊,不要再到河邊那麽近的地方玩,河裏的妖怪會把囡囡抓走的,再不聽外婆的話,外婆下次就不帶你來了”


    寧河水平日不深,淺的地方褲腿往上一挽就過去了,河水溫順清澈,能看見河底成群的魚在鵝卵石間來回的遊動。當歡喜和外婆撐著麻袋片一跐一滑的快到河邊時,那“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響。看到這條昨日還靜靜流淌養育了眾多塔拉人的寧河時,祖孫倆都嚇的麵色蒼白,猶如看到了傳說中青麵獠牙,披頭散發的惡鬼,讓歡喜感到從沒有的恐懼,今天早上還清澈如鏡的河水,現在如泥湯般渾濁,裏麵夾雜著枯枝浮草從雪山那邊咆哮而下。在家裏聽到的疑似打雷的聲音,原來是山上洪水下來時發出來的轟鳴。


    河兩邊的蘆葦和野草都已被滾滾而下的洪水淹沒,河上的獨木橋呢,昨天歡喜還坐在上麵吃饅頭,掉下去的碎饅頭屑引來橋下成群的魚兒一上一下的爭食。這座連接塔拉和外麵最近的獨木橋是爸爸他們來的以後,用兩根又粗又長的圓木並排連在一起,又用鋼絲捆的結結實實,離河麵有兩米多高,就是每年夏天的汛期橋離水麵還有一大截。歡喜和外婆頂著風雨來到原來獨木橋的位置,眼前的一切哪裏還有橋的影子,整個河麵是一片汪洋,迷霧在傾泄的大雨中。


    歡喜遠遠的看見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在河下遊邊跑邊看著滾滾的河水,稍近一些,沒有穿雨衣的外公單薄的衣衫和皮膚緊緊粘接在了一起,好遠他看見雨中的外婆和歡喜,兩眼血紅的像一頭發了怒的獅子,雙手揮舞著吼叫著,濕漉漉的頭甩動的水珠飛舞,抬起滿是泥巴的腳,一下一下的狠狠踹向已不知哪裏是岸的河水。


    從村子的方向往河邊飛快的跑過來十幾個鄉親,他們手裏拿著鐵鍬,木棍,繩子······各種工具,吵吵嚷嚷的從外婆和歡喜身邊跑過,直奔下遊而去。跑過她們身邊的媽媽邊跑邊脫掉了身上的雨衣往她們這邊一扔,,看也沒看祖孫倆一眼,嘴裏嚷了句什麽,很快和外公匯集到一起,又很快的消失在下遊的茫茫雨海中,河岸邊兩個一老一小孤獨的身影留在了震耳欲聾的洪流邊,外婆雙手撐起的麻袋片猶如千斤重,她已無力承受滑落在地。從上而下怒吼著一路狂奔的河水似下一刻就會把渺小的她們吞沒。


    爸爸是在雨停後,掉進河裏的第二天清晨,離塔拉十幾公裏外的河灣中找到的。被塔拉的社員抬回來時,早已沒有了呼吸,臉上慘白的泛著青色的光,口唇黑紫微啟露出裏麵潔白的牙齒,好像正說著話突然就睡著了。


    媽媽拚命的搖晃著爸爸的身體,哭的死去活來,從她如泣如訴的哭訴中,歡喜隱約知道了爸爸是如何掉到河裏,又是如何被洪水淹沒的。


    昨天中午媽媽被外公吼過後,冒雨出門去接爸爸,一直走到寧河上的獨木橋邊時,爸爸送兩個小學生回到家,正往回走,已到獨木橋的另一端,他送學生過去時,河水離橋還有近一米的距離,不一會的功夫,山上衝下來的洪水離那兩根圓木已不足一尺,爸爸可能本想轉身離開,找個地方先避避雨,等雨停了,洪水下去些再回去。在他正猶豫不決著還沒有轉身的時候,他看到了河對岸,從家中到河邊來接他的媽媽孟若梅,他竟改變了主意。媽媽走到河邊,看見奔騰翻滾的寧河時,嚇的也是大驚失色,當她抬眼看到河對岸幾米遠的爸爸正準備走上獨木橋,急的她大喊大叫的“別過來了,等雨停了再回來吧,太危險了”她一邊喊一邊揮手不讓爸爸上橋。在洪水雷鳴轟響的咆哮中,爸爸根本聽不清媽媽在喊些什麽。珠簾般的雨中,爸爸也許看到的是愛人正揮手向他的召喚,他義無反顧的一步步走上了獨木橋,小心翼翼慢慢走向心愛的女人身邊。


    河水一會一個樣,爸爸走到獨木橋一半時,洪水已拍打到了橋下麵圓木突出的邊緣,和橋幾乎連成了一體,媽媽瞪大眼睛,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的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丈夫,心提到了嗓子眼,媽媽嬌豔如花的臉在風雨中分外妖嬈,她看到爸爸嘴角的微笑。突然,一個浪打在了爸爸的腳上,他腳下一滑,一個趔趄,爸爸的身子往河中歪去,他還沒來得及抓住那倆棵又粗又壯,自己親手砍下的圓木時,一波更大的洪峰衝了過來,一個大浪把他衝下了橋,媽媽“啊”的一聲驚叫,她沒有機會猶豫,在泥濘的河岸上跟著爸爸在洶湧的河水中,時隱時現的身影奔跑著,呼喊著,媽媽不知跑了多長時間,在雨中摔了多少跤,如泥人一般想等機會抓住爸爸水中的身體。


    猛然間追趕的洪流中一下子沒有了爸爸的身影,媽媽恐懼的睜大眼睛瞪著魔鬼一樣的河水,好一會也沒看見爸爸的身影,她大叫一聲,瘋一般的奔向家的方向,當她找來外公和鄉親們時,爸爸宋不窮不知已經飄到了何處。


    找到身體已經冰涼的爸爸時,媽媽孟若梅尋死覓活的嚎叫著,如那些哭墳的鄉下女人,捶胸頓足的趴在爸爸身上,誰也勸不住。


    外公孟道橋呆呆的坐在爸爸身邊,雙手抱頭一言不發,入殮時,他用力推開眾人,滿臉淚痕的直視著閉上眼睛的爸爸。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道:“你這個混賬小子,你不是能嗎,你站起來繼續跟我吵啊,咱們的架還沒有吵完,你就走了,誰同意你就這樣逃跑的啊”外公的吼叫聲撕裂般的淒慘。


    歡喜望著爸爸宋不窮安詳的臉,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掉在地上。她那時並不知道和爸爸生離死別對她今後會有多大的影響,靜靜的看著一大群鄉親們把爸爸放進棺材裏,抬到山崗上放到挖好的土坑裏,最後埋進土裏。


    外婆從大雨中的寧河岸邊回來後就病了,咳的非常厲害,幾天都沒有下床


    爸爸的離開,地球照樣圍著太陽轉,不快一秒也不慢一分,歡喜的家卻像一座沒有上足發條的破鬧鍾,走走停停偏離了它原來正常運轉的軌跡。


    外公的頭發一個晚上白了一大半,每天耷拉著腦袋出門,低著頭回來,無精打采的像鬥敗的公雞消失了鬥誌,更是沒有了對手般意誌消沉,越發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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