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天氣,憋了一天的雨終於在晚上痛痛快快地下了出來,沒有雷電,耳邊全是嘩啦啦的水聲。傾盆大雨緩解了連日的幹旱,仿佛聽得到植物吸水的聲音,這場雨,會讓爺爺的眉頭舒展幾分吧。


    端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心情如沐浴在水中的小魚般舒暢。


    它和郝葙成功在一家客棧找到公戶止。公戶止的隨從,當年的五位信使之一的恒遠見到他們兩個,驚訝地瞪著眼,半響後才前去止的房間通報。端在廊外等著,眼見著這些天宮雨從上至下而來,想著百姓,想著爺爺今晚能夠安睡,喜不自禁,情不自禁走到雨中切膚感受這甘霖。


    郝葙去跟客棧借來了幹淨的帕子,站在廊下對著雨中的人喊道:“端公子。”


    端聽到聲音馬上從雨中走回來,雨滴順著鬢發,睫毛,下巴嗒嗒地往下滴,郝葙一邊幫它把頭上臉上的水擦掉,一邊催著它去換衣服。


    恒遠要帶他們去見公戶止。郝葙擔心端感冒,粗心男人恒遠覺得這有什麽。郝葙覺得這樣失禮,恒遠覺得此處不是宮中,沒有那麽多規矩,也沒有什麽失禮的,直接將端帶過去了。郝葙一個小女孩對恒遠這樣的糙漢實在沒辦法,端也沒說什麽話,隻好去看看能不能在這裏煮碗薑湯一會兒給端送過去。


    端在門口敲了敲門,聽到止的聲音方推門進去,止已經換了衣袍,顯然是準備休息的,端恭敬地行了個禮,外邊雨聲急促,敲得端心頭如鼓音陣陣。


    止沒有讓端坐下,也絲毫未見它身上往下淌的水般,直接問它:“青河知道你來嗎?”


    “不知。”


    “你冒雨趕來,白天又不方便說的,我很好奇究竟會是什麽。”


    端雙膝跪在地上,朝止磕了一個頭,緩緩道:“幼弟雖為神獸,卻一無神力,二無外戚助力,三無忠黨支持,如今朝內,明麵鍾離將軍黨派掌握兵權,五皇子黨派跟隨皇子多年,廷內根基深厚,暗麵六王子後來居上,如沉睡青竹,等待勢如破竹。本來黨派相互牽衡,但皇爺爺年老是個不爭的事實,皇爺爺一日日衰老,朝廷矛盾就越敏感。幼弟眼界低矮,可是卻知道,六哥和鍾離芳晴走得近,和鍾離將軍走得近,就在前幾日,幼弟收到鍾離將軍帶著威脅的禮物。我,我實在不知怎麽才能幫到爺爺,沒有人可以信任,我隻能來找五哥你了。”端內心紛亂,它不確定五哥能不能信它的話,不確定五哥能不能站在它這一邊,說到最後不知不覺‘我’都出來了。


    沒想到,止卻道:“我為什麽要幫皇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人仿佛離得又更遠了,端濕衣服在身都未感到冷,卻為這句話打個冷戰。


    端抬頭看著止,止身著白衣,可是一點暖意都沒有。他道:“這個皇位,他也是殺了不少人才坐上的,比如,我的生父,我的生母。你以為他很好,不過是人之將死,其言行也善罷了。老無所依,已經是對他最輕的報複了。”


    “太晚了,我已經讓恒遠在這裏騰了兩間房,明日再回去吧。”說完,竟是送客的意思。


    它不回去。


    端倔強地跪著不肯起來。


    仿佛窗外的水霧滲透進來,整個屋內水霧迷茫如同仙境,而公戶止消失在仙境中。


    它知道,爺爺會在他睡著時披著夜色來看它,這隻爺爺的溫情。


    它知道,爺爺會在欣賞著梅花的時候忽然歎息,似乎想起某個人。這是爺爺的愛情。


    它知道,爺爺會在早朝上大發雷霆隻因為朝內朝外的貪官汙吏。大發雷霆對他身體很不好,爺爺其實也知道。


    他額頭的道道皺紋是為百姓添的,臉上的溝壑是歲月刀斧的痕跡。他的身體日益佝僂還要努力量挺直不肯服老。他喝中藥想要留住力氣,可是歲月無情。爺爺已老,爺爺會死亡,但是他隻能是壽終正寢,而不是帶著不放心離開。


    端筆直地跪在地上。


    一整夜,大雨變小雨,小雨變細雨,最後不知時辰,鬥轉星移,寂靜無聲。中途不放心的郝葙敲門找端,見屋內無任何回應,急的去找來恒遠幫忙。恒遠悄聲進去,見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端,又退了出去,一會兒恒遠端進一碗薑湯,最後徹底什麽聲音都沒有,什麽人都沒來打擾。


    地上的薑湯由熱氣騰騰到漸漸涼透,端的腿從疼痛到麻木到無知覺,但它的大腦很清醒,它知道其實止也沒有睡著,它就這麽倔強地跪著,仿佛隻要止不答應就可以一直跪下去。


    爺爺曾經有一次在它麵前提到公戶止,說,最憐惜百姓的就是他了。


    它相信爺爺,最憐惜百姓的人也會憐惜同樣是憐惜百姓的人,這是它一直跪著的原因。


    一夜到天亮。


    天邊泛著魚肚白,公戶止從床榻上坐起,穿衣洗漱後,在一旁看書,仿佛跪在地的端是個擺設。


    天色大亮時,恒遠端早膳進來,在外邊的郝葙顧不得禮儀,旋風般衝進去,看到衣服還是濕的,薑湯還是滿的,端還是跪著的,一邊是怒一邊是眼淚,上去拉著端要起來,一邊拉一邊哭著罵:“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們走,以為自己是什麽?有什麽了不起的?走走走!我們回家去!”


    恒遠要上來阻止郝葙的繼續罵街,端已經朝她微微一笑,製止了郝箱憤怒的聲音。端才五歲,可是笑容裏已經有不屬於五歲人的成熟和包容,它扶住郝葙要扯它起來的手,道:“我沒事。”


    郝葙看著它的笑容,怒氣全散,心中的憤怒都變成替端的委屈,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也陪著端一起‘撲通’地跪在止麵前,口中嚷嚷道:“我也跪,跪死了,就是五王殺人了,五王殺人啦!”


    恒遠瞪大眼睛瞧著這些小鬼頭,心想,真是人小鬼大,老子單手就可以將你們拎出去,隻是五王一個點頭的事。


    卻見公戶止無喜無怒,眼中一點波瀾都未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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