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麻煩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了。


    他們人不多,隻有寥寥四個,但是這個人往門前一站,就好像是門神一樣,客棧裏的客官們沒有一人敢出去,客棧外的旅人們也沒有一人敢進來。


    我看到他們的腰間都懸了一塊令牌,令牌上的字是黃金色的,非常顯眼。


    六扇門。


    看到這幾個字我就知道客棧的規矩怕是要壞了,但我沒有想到,他們不僅僅是壞了客棧的規矩,甚至連客棧也給他們壞了。


    “你是客棧的老板?”姓於的捕頭問我,他全名於新學,外號白虎,是六扇門裏的四大名捕之一。


    我說是的,客官要來一碗酒嗎?


    他沒有領情,而是冷冷開口說:“江湖客客棧掌櫃私通魔教擅自藏匿五毒教聖女,且養兵買馬,有謀反之意,現我等奉朝廷之命,緝拿五毒教聖女如霜。順便再給掌櫃的你兩條路,一,從此之後江湖客客棧不許接待江湖人,二,你關門走人。”


    不能接待江湖人的江湖客客棧還叫江湖客嗎?這兩條路不都一樣嗎?但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我的心思在另外一件事上,他們說如霜是五毒教的聖女……


    我回頭望了望客棧的二樓,發現不知何時如霜已經站在那裏了,四大名捕的到來沒能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目光中隻有我。


    我知道她是在等我的決定。


    “六扇門怎麽不去死呢?你們這豈不是讓我們永遠不能來江湖客看熱鬧了嗎?”花禪和尚罵罵咧咧道,他本是佛教的正統弟子,相傳年少時還曾被教中佛陀點名道姓說有望躋身佛陀境界,但後來因為酒肉不戒,脾氣暴躁,被驅離了佛門,但是這些年來他的頭依然是光禿禿的,我想這應該也算是他對佛門贖罪的一種方式吧。


    於新學看了看我,說:”掌櫃的快點決定吧,我等還得緝捕五毒聖女呢。”


    人群裏不乏知曉我對如霜有情意的人,他們附和道:“掌櫃的,別理他們,要我說今天咱就關了這家酒店,帶著如霜姑娘浪跡天涯去。”


    “何必浪跡天涯?直接來我影魔宗不好嗎?”


    “掌櫃的,就衝你這一手釀酒的本事,來我清月門,我給你個客卿當。”


    這些人都是魔教的弟子或長老,平日裏屬他們最痞氣,但真有麻煩的時候又屬他們最義氣。


    我看見有個南山的弟子想要開口,或許是曾在山上見過我,也想給我撐撐腰,但是他身邊的一位中年人攔住了他。中年人小聲地再說些什麽,或許他以為我聽不見,可是這麽多年來當店小二的經曆,我這雙耳朵就算比不得順風耳,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我聽到他說:“咱們正道中人還是不要摻這趟渾水的好。”


    我覺得他說得很對,正道中人還是乖乖回山上當個隻會吃喝拉撒的小人好,這種離經叛道的事還是交由我們這種背信棄義的魔道小人來做的好。


    嗯,沒錯,從現在開始我決定我也是魔道了,還是五毒教的人。


    於是我對白虎說:“從此以後江湖再無江湖客……”


    他說“好”,然後繞開我向如霜走去。


    我有些不開心,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就被打斷了。所以我又攔在他的身前。


    “有何貴幹?”他問。


    “但是五毒教多了一個黃華。”我說完這句話以後,白虎的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他肯定是覺得我太不給他麵子了,但是他剛才似乎也沒有給過我麵子。


    我轉頭對如霜說:“如霜,如霜,接下來我跟你去五毒教,你可不能虧待我,起碼要給個護法做做,那種隻聽你一個人的。”


    如霜笑了笑,我看的出來,這回她是真的很開心。


    但我想讓她更開心一點,於是我轉頭,對於新學說了一個字。


    “滾。”


    我覺得這一刻我實在是霸氣無匹,然並卵,下一刻我就被於新學一刀把子拍飛了。


    人群中響起一陣喝彩聲,不知道是在為我的霸氣而喝彩,還是在為我的滑稽而大笑。


    但是不管怎樣,我覺得這一刻我已經足夠幸福的了。


    因為我摔在了如霜的懷裏,準確地來說,應該是如霜在我飛出去的那一瞬接住了我。


    我癡癡一笑,但是如霜的臉上卻沒了笑容,因為四位捕快已經全部拔刀了。


    客棧裏一半的人都站了起來,他們圍住了六扇門的人,幸好六扇門沒有把四大名捕全部派過來,隻是派了一位白虎,不然這場架我直接認輸得了。但是隻有白虎也夠我們吃上一壺的了。


    因為他是道玄修士,而在場最高的也才半步道玄,那是影魔宗的一位長老,他是我店裏的常客,平時有點煩人,老愛找我說話,說的還是他那些家常,但是這個時候我才感受到了他的好。


    可是白虎隻用了兩刀就把老頭兒轟出了客棧。


    我藏在如霜的背後,悄聲問道:“逃嗎?”


    “逃得了嗎?”她反問。


    “也是,”我說,“那就不逃了。”


    白虎在人群裏像是一輛大卡車,遇到什麽就碾過去,根本不存在什麽能阻擋他腳步的。


    如霜一刀劈退了一個捕快,然後閃現到白虎的身後,她手上的刀馬上就要捅入白虎的背後,但是白虎的動作實在太快,快到我根本沒有看清,這幾年以來,我隻在兩個人的身上有過這種感覺。


    一個叫齊修傑,一個叫南宮無情。


    兩根指頭夾住了如霜的刀,然後輕輕一彎,我看到刀刃就這樣斷了,下一刻,如霜也被白虎踹飛了。


    我急急忙忙掠身接過如霜,但是當我觸到她的那一刻,我才切實感受到白虎這一腳究竟用了多大的力,如霜的背後抵著我,我的背後抵著牆,牆被撞爛了。


    地上盡是我和如霜的血。


    白虎走到我倆的麵前,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如霜,最後決定先殺了我。


    他舉刀高過頭頂,可我已經失了反應能力,隻聽到耳邊有一聲呐喊。


    “不!”


    這是如霜的聲音,我第一次聽見她這麽著急的聲音,可我真的已經無能為力了。


    但就在我已經放棄的時候,我看到另外一柄刀架住了白虎的刀。


    我掙紮著睜開眼,看到了花無鳳的身影,他還是那般漆黑,像是一隻烏鴉。


    “嘿,欺負女人和小孩可不好吧?”我聽見他說,聲音還是那般輕佻。


    可是我什麽時候成小孩了?爹爹今年二十一了好吧!難道你比我大五歲就可以這樣子說我?


    可我沒有力氣去和花無鳳理論,就像白虎也沒有力氣在花無鳳麵前動刀一樣。


    六年了,我終於看清了花無鳳的刀,那是一柄渾身漆黑如地獄的刀,那把刀揮動的那一刻,我仿佛隻剩下一種感覺。


    死亡。


    但是花無鳳做事依舊很有分寸,他沒有殺死白虎,隻是把他的刀就像如霜的一樣折斷了。然後也送白虎一腳,讓他哪來回哪去。


    客棧的西牆也多了一個洞,我覺得這回就算是江湖客還能開,也沒有人肯來這麽破的地方了。


    “花無鳳!你想與朝廷為敵嗎?”白虎在客棧外麵大喊。


    “花無鳳?嗬……不好意思,這個名字我早就忘了,還有我不是與朝廷為敵,而是與天下為敵。你們誰敢動我的人,就得吃我的刀子。”我聽到他說話,心裏就像是石頭落地一樣,踏實了許多,然後我閉上了雙眼。


    “睡夠了沒有?還不給我起來?”我覺得他是存心不想讓我休息,就不能體諒一下傷員嗎?可我實在沒有力氣說話。


    花無鳳給我喂下了一粒丹藥,頓時我就感覺自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身上的傷都不痛不癢了,我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娘的花無鳳,就不能來早一點?”


    他隻是笑了笑,說了一句:“抱歉。”


    九年前是他帶我上山,三年後又是他撇下我獨自離了南山,還改變了南山。九年後的今天,又是他救了我,我想這一次或許我又要被他帶入魔道。但是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我覺得花無鳳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為我引路的那一個人。


    很多年以後我也成了仙人,但是一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我還是習慣性地來找花無鳳。


    白虎在門外撂下一句狠話,“花無鳳,你給我等著。”然後帶著自己的人全部走幹淨。


    客棧裏剩下的魔道中人都一一向花無鳳抱拳搭話,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花無鳳在魔教裏的威望一點都不比原來在南山的威望低。


    但是這時候南山的人卻隻是目光複雜地望了一眼花無鳳,花無鳳看到以後,微笑點頭,但那些正道眾人都很不識趣地冷哼了一聲,就此離開了客棧。


    等到所有人都走幹淨以後,我和如霜也該走了。


    “你接下準備去哪?”花無鳳問我。


    我說我想跟如霜去五毒教,但是花無鳳說五毒教不適合我,要讓我跟他去十方煉獄,一開始我有些不樂意,心想好歹也可以跟如霜在一起了,但是後來如霜也說要我跟他去十方煉獄,因為接下來她也會去十方煉獄裏學習,她跟我說這是魔道裏的一種形式,每個宗門都可以派一些人去最強的十方煉獄裏學武。


    我想了想,既然如霜也要跟著去那我不如就直接投身十方煉獄好了,於是就答應了花無鳳。


    晚上夜幕降臨,花無鳳很識趣地走到了一邊,讓我和如霜獨處。


    她撩起淩亂的發絲,對我說,掌櫃的,等到我們老了以後再去開一家客棧,也叫江湖客怎麽樣?我這次我不當客人了,要當老板娘。


    我看著她,溫柔地說,好。


    我把日記攤開寫下了最後一句話。


    江湖夜雨十年燈,可我隻想與你喝酒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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