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袖中拿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令牌,令牌的正麵刻著四個大字,十方煉獄,背麵刻著三個大字和三個小字,分別是閻羅殿和白無常。


    她是十方煉獄中閻羅殿的白無常,已經毋庸置疑。


    江湖裏的人都清楚,十方煉獄的令牌絕不會外傳,若是有人想以十方煉獄的招牌形式,無疑是自掘墳墓,不出三天就會有殺手找上你。


    那句話剛從白狐的口中說出,就引起了巨大的騷動,人群裏已經有人拔劍,準備群起而攻之。


    但身為正道中人人喊打的玉麵判官的女子隻是搖了搖頭,她說:“其實我的身份和花無鳳有點類似,隻不過他是魔道派來的奸細,而我確實正道派往魔道的臥底,今天我敢出現在這裏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


    “誰能證明?”有人喊道。


    廬陵王長孫霄慢悠悠地從人群中走到白狐的身邊,他雙手負於腰際,開口道:“我能證明。”


    長孫霄從袖中拿出一封信,說:“這封是朝廷委任白狐的諭令,同時也是一封可以證明白狐臥底身份的密函,若有人不信大可上來一閱,我想這年頭總不存在還敢偽造玉璽印章的人吧?”


    有人想上前,但是又怕看到自己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最後藏劍宮宮主親自上前從長孫霄手裏接過了密函,他隻是看了看,眼睛就定格在那裏了。然後,表情微微聳動。


    白狐確實是朝廷委派的臥底,他說。


    “哈哈哈……”白狐縱聲大笑,她眯著雙眼,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花無鳳,說:“花無鳳,身為你的搭檔想必你總不至於不認得我吧。”


    “即便你就是白無常,可你又有什麽證據說鳳哥兒是魔道的奸細!”鍾無悔依然不肯承認,他的額頭上,青筋已經現行。


    “哼哼……”白狐冷笑兩聲,然後篤定道:“證據就在他的身上……花無鳳,是要我們來搜,還是你自己動手?”


    長孫霄走到花無鳳麵前,伸出手道:“花無鳳,還猶豫什麽?還不準備拿出你的黑無常令牌嗎?”


    花無鳳側目望向兩位一唱一和演著相聲的人,無動於衷。


    漸漸有人開始複合,聲音先響起於廬陵王府,再響起於北方的幾大宗門,最後便是連南山的一些弟子都喊了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花無鳳緩步走到黑判官的身邊。


    “功力恢複了幾成?”他問道。


    “七成。”


    花無鳳點點頭,然後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繼而笑了笑,說:“正魔正魔,正道如何?魔道又如何?殊不知你們當中有些人雖貴為名門正派,做的事卻連魔道都比之不足。”


    “靈回宮第三代長老,棋玄天,於華旭五年不問青紅皂白殺害門下弟子杜澤木一家五口,最後連年紀尚隻有三歲的小孩子都不放過。”


    “藏劍宮副掌門,陳知州,於華旭十三年私通新教,帶領門下弟子不戰而走,害的青州失守兩城。”


    “星隕閣聖子,劉知瑾,一年前與同一師門下的師弟王睿卓爭奪聖子之位時勾結影魔宗買凶殺人。”


    “羽化門真傳弟子,華誌傑,在投身羽化門之前,奸殺鄰家母女。”


    “……………………”


    “廬陵王世子,長孫雨澤,私下買通朝廷,欲將天山納為己用。”


    他憤然開口,一下道盡三十六條罪責,條條指向自詡正道的名人。


    每說一條,人群裏就湧起一次騷動。


    “你們說我花無鳳是魔道,好,那你們又是哪一條道上的?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道?”


    他手中悄悄握碎一枚玉簡,大笑道:“沒錯,我花無鳳確實是十方煉獄裏的黑無常,可你們捫心自問,我可曾做過一件對不起天下蒼生的事?”


    “你是黑無常就足夠對不起天下蒼生的了。”有人喝道。


    “黑無常?”花無鳳冷笑道:“難道一個身份就足以判我為天下之罪人?”


    “難道一個身份還不夠?”


    “那他們的罪行……”


    “那隻不過是出自一個罪人的嘴裏,不足為證。”


    “……”


    看著一張張冷漠的麵孔,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他終於沉默了。


    …………………………


    二十年很長嗎?


    他做過,


    或者沒有做過,


    都已不重要,


    因為世人早已忘記。


    …………………………


    一個人影從山下走上來。


    是齊修傑。


    他抽出刀,握在掌間輕輕翻轉,對花無鳳說道:“你看,隻不過是一個身份的轉變,你花無鳳就被世人唾罵成狗。我問你,難道這樣的正道也值得你去付出?倒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去,從此入我魔道,學我活法,豈不快哉?”


    一陣死寂後,有人悄悄圍住了花無鳳,有了一個帶頭之人以後,馬上就有第二個、三個,很快,花無鳳就和黑判官一起被圍在了人堆裏。


    人群裏傳出佟大如的聲音,“媽的!花無鳳你怎麽會是魔教中人,枉我還與你喝了幾杯敬酒!”他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因為佛門八戒一律不戒,所以入不了真佛門,但又因為一身本領高強,善事常作,又被少林列入宗譜。


    說完這句話,他便連頭也不回,徑直走下山去。


    羽化門門主望了望麵無人色的南宮尋,輕聲耳語了幾句,也帶領門下弟子下山了。


    藏劍宮的大弟子白沐風走到宮主身邊說了一番話,然後後者也帶著人門人走下山去。


    接著,星隕閣走了,天山走了,甚至就連南山的一些長老也都各自回房了。


    人群陸續散去,隻剩下廬陵王帶著自己的人和幾個還想看好戲的宗門勢力留下。


    廬陵王看向南宮尋,問道:“南宮前輩,接下不知道南山對這位叛徒將會做如何處置?”


    “叛徒?他背叛我南山什麽?我南山都沒有說,你憑什麽說話?”道遠有些激動,他的劍甚至在劍鞘裏顫抖,沒有人曾見過這樣的道遠,那個向來灑脫的二師兄居然也會有這樣暴躁的一麵。


    “處置?你還想要我給你什麽處置?長孫霄,我南山不是你能左右的。”南宮尋對這位陰謀得逞笑容躍於臉上的廬陵王冷冷說道,然後他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花無鳳。


    “你走吧……從此以後,南山再沒有你花無鳳的容身之地……”


    他默默轉身,不忍再去看這位被自己曾經寵愛有加的弟子。


    “師傅……會不會太過了?”鍾無悔癡癡問道。


    南宮尋搖搖頭,他背對著所有人說:“從此以後,南山再無花無鳳。”


    “把花劍留下,這是南山的東西,你……可以走了。”


    那一刻,花無鳳先是丟了劍,然後丟了魂,這個世上再也不存在叫做花無鳳的南山劍客了。


    長孫霄縱聲大笑,花無鳳越是落寞,他就越是開心。


    他拔刀出鞘,卻被道遠攔下。


    “你幹什麽?”長孫霄冷冷問道,似乎對道遠的舉動很不滿意。


    “他還為離開我南山,那麽他就還是我南山的弟子,你想動他得先問過我的劍。”劍已握在手中。


    廬陵王重新掂量了掂量自己與道遠的實力,最終沒有動手,“若是他一直不離開南山?”


    “那他就一直是我南山的弟子。”道遠的語氣裏透露著一股不容抗拒的霸道。


    “你南山就如此護短?”


    “我南山就是如此護短,隻要我道遠還在,就決不允許有人在南山動我南山之人。”


    “即便是這個叛徒?”


    “我在說一遍,他不是叛徒。”


    氣氛已冷卻至冰點,殺氣卻在沸騰。


    沸騰於道遠身上,沸騰於長孫霄身上,甚至……沸騰在幾個宗門門主的身上。


    或許他們也想維護正道的尊嚴?


    那一日花無鳳看到了,在他們的眼睛裏不乏失望,他也沒想過還要反抗,也沒想過能與齊修傑一起離開,他隻希望黑判官不要因為自己送了命才好。


    劍不再利了,或許該用刀了。


    對峙了一刻鍾以後,依然沒有人敢在盛怒之下的南宮尋麵前出手,直到斷水來了。


    據說他來的那一刻,天上忽然由明轉暗,西風從遠處扯來了幾片烏雲,頓時驚雷炸響,恍惚之間,人們好像看到天神臨世一樣。便是連深居於南山偏僻樹林裏的前代劍仙吳起都被驚動了。


    斷水來到南山以後,正眼沒瞧過花無鳳以外的任何人。


    他隻問了一句話:“要跟我走嗎?”


    道遠皺了皺眉,他覺得若花無鳳答應了,那便是他也再沒有辦法挽救花無鳳了。


    “師弟!”他隻說了兩個字,但卻希望花無鳳不要讓他失望。


    可花無鳳還是讓他失望了。


    “走。”他說,然後捎上了黑判官。


    斷水輕輕地點了點頭,帶著兩個人就此不見。


    此後的十年裏,南山再沒出現過一個叫花無鳳的劍客。


    劍客不再用劍了,南山也變了樣子。


    南山七劍還是南山七劍,隻是用劍的人卻從七個變為了六個,就像南山公子從四個減到了三個。


    十年間,有人聽聞鍾無悔嗜酒如命,劍走偏鋒,人失了魂,劍卻有了魂。那一把叫做閑庭的劍終於變成了扶搖榜第一。道遠閉關修煉走火入魔,幾乎死去。林無戒再闖蜀道,歸來之時手裏多了一把斷劍。南宮無情……則真的無情了,他忘了愛,也忘了情,不再對長孫靈秀笑,也不再對任何人笑,即便是冷笑。後來有一日,長孫雨澤走在路上時再被他斷了一臂。再有一日,他說,花無鳳將由他來親手殺死,除他之外,誰想動手他就殺誰。


    時間不少他一個正道,也不多他一個魔道。南山四劍裏有三把劍劍走偏鋒,有一把劍終日悲鳴卻再無人問津。


    隻是據說……這扶搖榜之上,再也沒有出現過一個叫花無鳳的人。


    他去了地獄,他是死了,還是活著,已經沒有人知道。


    世間隻剩黑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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