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北風把高麗紙刮得呼呼作響,風聲如鬼哭狼嚎,即便是封了窗戶之間的縫隙,仍有冷風鑽入內室。莫小荷打了熱水,姐妹三人燙腳後,她下床拉上厚實的窗簾,又放下帳子,隻在桌子上留下一盞微弱的燭光。


    “咱們三個擠擠,擠在一張床上,就不冷了。”


    莫小荷睡在中間,她剛進被窩,發現被窩暖暖的,用腳一踹,裏麵有個布包的東西。


    “還是妹夫心細,知道你受不得寒,給咱們送了個湯婆子。”


    三人蓋一個加長的大棉被,身體蜷縮在一起。剛剛來的匆忙,光顧著說話,還沒打量四周的布置,李秀發現,房間內擺設非常講究,她最喜歡的就是雕花的梳妝台。


    “被子還有茉莉花的香氣,小荷,你晚上睡覺要熏香嗎?”


    李秀吸了吸鼻子,陶醉地閉上眼睛,看來表妹在甜水村,日子也過得極好,有心思有時間的人,才能留意這些生活上的小細節,追求美感。


    “不是我,來了之後就沒消停過,我哪有那心思,是家裏之前來了個客人。”


    關於徐雁回,越少人知道越好,莫小荷沒打算細說,而李秀也沒追問,她想著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或者幹脆就是莫家族的女子,高門大戶,衣食住行都很有排場,她曾經見過官家小姐,在茶棚,吃著饅頭的姿態都是那麽的優雅。


    “表姐,我們不在,一切都還好吧?”


    莫小荷又問一遍,如果兩國真有戰事,現在就能初見端倪,等著開戰再打算,那個時候根本就來不及。


    “挺好的啊,我哥鋪子裏生意比以前還好,忙得昏天暗地。”


    李秀喜滋滋地,前段時間,李河連接接到幾個大單子,在林秀才的介紹下,給衙門製作鐵器,賺了不少銀錢,娘文氏欣喜萬分,說有這樣的女婿,將來什麽都不愁。


    “林秀才真不錯,也不是不通俗物的迂腐書生,表姐,大舅娘說的對,你就等著過好日子吧!”


    莫小荷伸出大拇指,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孺子可教也。外公外婆搬到鎮上,相對而言,生活成本提高了不少,前段時間本想給大舅家開個小鋪子,鰥夫員外非要插一腳,最後鋪子沒買下來。


    既然表哥李河的打鐵鋪子生意好,賺錢,那在鎮上生活不成問題,不然她還真有些擔心,一直想著補給點,卻總是找不到好借口。


    “大哥生意是好,不過最近什麽都漲價,尤其是米糧。”


    李秀想到浮動的物價,唉聲歎氣,住在村裏,吃著自家的糧食,一年到頭支出不太多,菜都是自家種的,也就花個油鹽醬醋的銀子,生活日常所需。來到鎮上,不知道怎的,米糧不夠吃,還得用白花花的銀子去糧鋪采買。


    “這些人,賺銀子真快,他們鋪子在村裏收糙米麵,兩文一斤,倒個手就賣三文,你說不出什麽力氣,就賺到手三分之一。”


    商人就是奸詐,他們莊戶人家,一年到頭,累得半死,就指望地裏那點出產,到頭來,銀子都進了別人的口袋,自家留下的,勉強夠吃,想要吃飽,還得看老天給不給麵子。


    “漲價?是不是因為快進臘月,準備過年的關係?”


    莫小荷一打聽,天冷,很多菜嬌貴,有些有條件的人家,在灶間種點新鮮的菜蔬,出產少,價錢自然會高一些,不過可比北地強的多,大越的曆城,冬日大雪封山,整整一個冬天,百姓們都在用蘿卜土豆白菜等能便於儲存的菜度日。


    “那糧食有什麽好漲價?之前糙麵三文一斤,現在要五文,聽說還要上漲,整日有人拎著袋子,在糧鋪門口排隊。”


    正好家裏糧食不太多,又想過個肥年,李秀和文氏也分別去了兩次,搶了幾百斤的米麵,又給張伯和張大娘送去一些。


    “老兩口腿腳不好,馮大春受傷,做不得重體力活。”


    莫小荷若有所思,據說戰事籌備,首要就是調配糧草作為軍需,不管怎樣要儲存一些,以免到時候真有變化,家有糧食心不慌。


    “小荷,你和妹夫啥時候能回去?我不管,我嫁人,你一定要到。”


    莫大丫似乎是很累了,躺下沒多久,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李秀壓低聲音,從被子下麵抓住莫小荷的手,“你成親不在這裏,我沒看到,我成親,你總要在身邊吧?”


    “沒問題,我一準兒回去。”


    李秀的手溫熱,莫小荷輕輕勾了下嘴角,調侃道,“表姐,嫁人又不是出遠門,以後咱們都在鎮上,抬頭不見低頭見。”


    “那多好,我就和你親近些,又沒有其餘姐妹,咱們就得多走動。”


    對於成親以後的日子,李秀還是充滿期待,林秀才長相斯文俊逸,為人體貼,有沒有讀書人的清高,林父林母都是和藹的人,林霜活潑話多,和她關係也極好,嫁過去,過的就是好日子。


    火燭搖曳,蠟燭燃燒隻剩下最後一段尾巴,李秀打了個嗬欠,她從床上坐起身,捂著肚子,“大丫姐做的麵條太好吃,我好像吃得著急,我得去個茅房。”


    內室比較小,沒有放恭桶,莫小荷起身披著衣衫,在前麵引路,帶表姐去院子裏的茅廁。


    月黑風高,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半張臉,山村寂靜,隻能聽見樹枝被風吹得沙沙地響。


    高老五坐在牆頭上,他隱藏這麽久,一直沒出門,手癢癢,作為一個小毛賊,不偷雞摸狗,簡直比坐牢還難受。村裏人家沒有多少銀錢,他就想著摸點吃食。剛剛在村裏走一圈,他的鼻子被香味吸引,正好是顧家灶間的方向。


    “這顧家挺有家底啊,丟那麽多東西,還有銀子買肉吃。”


    高老五嘀咕一聲,想到李二,他心裏有點不爽,前幾天,他是看見李二的娘來過,據說是回家變賣家產,想辦法買通衙役,讓李二進城,母子二人密謀,他躲在門口聽了個十之*。


    在村裏人家摸來的錢財,對半分給李二,隻求將來能得到照拂,誰知道這小子為自己打算,卻偷偷瞞著他,當他是傻子?李二不仁就別怪他不義!


    “小荷,你進屋吧,挺冷的。”


    李秀自己接過油燈,剛想進茅廁,轉過頭,看見牆上坐著一個黑影,她突然地尖叫一聲,“有人!”


    高老五正盤算去灶間大吃一頓,閃神的工夫,沒注意有人出來,李秀的尖叫,讓他緊張地身子一個趔趄,從牆頭一頭栽下去。


    “怎麽了?”


    李秀的尖叫聲,驚擾到顧崢,他抓著衣裳,幾乎是一個呼吸的瞬間,從裏屋出門,看自家娘子眨眨眼,用手指了指門外,顧崢點頭,一個飛躍,躍過牆頭。


    “妹夫……會功夫?”


    李秀隻看到一個背影,半天反應不過來。


    莫小荷哭笑不得,這是重點嗎?重點是,誰半夜三更趴牆頭,徐雁回已經走了有一段日子,村裏人都知道,莫非是村外的沒得到消息,偷摸來看美人的?


    片刻顧崢又一次翻牆回來,他握住莫小荷的手,冰涼的,趕緊把她拉到灶間取暖,而李秀被人遺忘在原地。


    大舅一家明早要趕路,所以莫小荷就燉了一大鍋骨頭,想著明早讓他們吃頓好的再離開,灶間裏火還沒有熄滅,暖烘烘的。


    “夫君,那是什麽人啊?”


    以自家夫君的本事,不會抓不到人,唯一的解釋,是他有意放那個人一馬。


    “高老五,所以我假裝沒找到人。”


    如果抓走高老五,以那人的脾氣,定是要把李二供出來,這樣的話,就便宜了老虔婆,隻有李二一個人吃牢飯,不是他們要的結果。


    第二日天明,早飯過後,大舅一家匆忙離開,家裏又恢複了平靜,顧崢依然早出晚歸,沒兩天,又來了一大批服徭役的人,采石山頻發塌方事故,有很多人忍不了,逃了徭役。


    “夫君,我聽說,山上又出事了?”


    莫小荷整日提心吊膽,顧崢本事再高,也躲避不了亂石,周圍懸崖峭壁,掉下去就沒有生存的機會,她吃不好,睡不好,短短幾天,臉頰又小了一圈。


    “嗯。”


    如果要修築防禦工事,至少要一年甚至更久的時間,顧崢耗不起,而且衙役們現在非常謹慎,隻要有人逃徭役,直接打死處理,在雷霆政策之下,已經無人敢逃。


    “之前每天隻給六文,現在加到二十文,比有些地方做工還要多,很多窮苦人家為了這點錢,忍著。”


    前幾天官府剛出來個布告,還沒有通知下去,因顧崢曾經救了衙役一命,那人和他透露一些消息,如果逃徭役的人被服徭役的舉報,那麽那人就可以離開,也就是說,如果顧崢舉報了李二,就不用繼續服徭役。


    “這麽好?那鰥夫員外知道,肯定要提前舉報李二了!”


    莫小荷很是心急,有這等好事,能離開這,比什麽都強,甜水村這個地方,她真的呆夠了!


    “所以,咱們要先下手為強,大概也隻有兩三天時間。”


    兩三天以內,老虔婆如果不能把李二弄走,他們還得暗中幫忙,添一把火,這個消息必須隱瞞好,不能讓員外提前得知。


    夫妻二人小聲說著話,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莫大丫踉踉蹌蹌,披頭散發地走進門,若不是莫小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定是要摔個四仰八叉。


    “堂姐,你這是怎麽了?”


    莫小荷以為莫大丫出門不小心摔了一跤,但是看見她臉上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頓時怒道,“誰幹的?”


    “除了那個老虔婆,還有誰?”


    莫大丫眸子深了深,等啊等,盼啊盼,人總算是來了,她出門轉悠,聽村長的兒媳無意中說了一件事,前兩天采石山又發生塌方,死了兩個人,家裏給訂了棺材,後天一大早發喪。


    老虔婆對這個消息,打聽得相當細致,看來,她要實施自己的計劃,把李二帶走。


    “我看她和死的那兩個人的媳婦在說話,肯定是有貓膩。”


    那兩個媳婦突然死了男人,成了寡婦,神色哀傷,不過眼裏竟然有隱約可見的笑意,莫大丫還想近距離看看,被老虔婆發現,她就假裝找茬,要自己的嫁妝,被扇了一巴掌。


    “沒關係,我忍,早晚,她得把欠我的都還回來。”


    莫大丫說完,用涼水洗了個臉,到灶間做飯。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老虔婆應該不會有動作,她會把目標鎖定在後日一大早,隻要那個時候能當眾拆穿,二人一鍋端,都要吃牢飯。


    這邊,顧崢還要服徭役,隻剩下莫小荷和莫大丫,而堂姐出現太過明顯,莫小荷決定自己跟蹤,天剛亮,村長家有去鎮上的牛車,老虔婆果然在車上。


    “呸,浪蹄子。”


    老虔婆看到莫小荷也在牛車上,小聲地罵一句,都是成親的婦人,還穿得新鮮,腰也束得細細的,前凸後翹,怎麽看怎麽風騷,難怪她兒子會起了歪念頭。


    在她眼裏,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蒼蠅不叮無縫蛋,如果莫小荷行事規矩,男子怎麽能有那種歪念頭?定是這浪蹄子主動勾引。


    “想要浪,主要得看臉,看身段,若是個醜八怪,還真的浪不起來呢!”


    莫小荷一點不生氣,嬉笑地看著老虔婆,“大娘,您知道嗎,現在逃徭役,可是死罪了,不知道姐夫……”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咱們兩家早沒關係了,不知道李二找到沒有,難道真和村長說的那樣,在山裏被熊瞎子吃了?”


    莫小荷說完,又裝作一副怕怕地模樣,在李二娘眼裏,這種行為很是欠抽。


    “你才被熊瞎子吃了,你全家都被熊瞎子吃了,我兒子好著呢!”


    老虔婆一著急,說出心裏話,說完之後,發現牛車上的人驚訝地看過來,她自知失言,中了莫小荷的圈套,趕忙補救,“吉人自有天相,我兒定會平安,等找到他,就讓他將功贖罪,回來繼續服徭役。”


    “是啊,一時想不開而已,沒吃過啥苦,這衙門咋想的,說處死就處死,大吳有這個律法?”


    村裏人跟著附和幾句,引發眾人的共鳴,有些人根本沒幹過重活,天生就不是做苦力的命,能不跑嗎?他們覺得衙門頒布布告,也是嚇唬嚇唬服徭役的人而已。


    “但願如此。”


    莫小荷閉目不語,一直到進城,她和老虔婆分開後,進了一家雜貨鋪,老虔婆四處看了一圈,才轉身往小胡同走。


    “我要一包紅糖。”


    莫小荷隨便塞給掌櫃一把銅板,抓起一包糖,遠遠地跟在老虔婆身後,見她左拐右拐,進了胡同深處一家棺材鋪。


    棺材鋪和紙馬鋪子都是做死人的買賣,周圍的店家覺得晦氣,所以一般不能開在主街上,都是民宅改成的小院子,老虔婆進門以後,給了掌櫃一錠元寶,告知約半個時辰之後來取貨。


    “掌櫃,我爺爺快要不行了,打造一口棺材要多久?”


    老虔婆前腳剛走,莫小荷也進了院子,和掌櫃搭話,並且很有誠意地交付定金,“這個木頭似乎還可以,是成品嗎?”


    “小娘子,這個不行,是被人提前訂購的,原來是成品,後來買主要求在裏麵加了一層,說是下層,正好擺設祭品,一同下葬。”


    掌櫃不明所以,莫小荷卻心中了然,就知道老虔婆來進城肯定有點問題,買帶夾層的棺材,想在上麵放屍體,下頭放李二,真是個聰明的辦法!這樣就算官差檢查,也不會翻死人躺著的棺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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