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一番言論,聽得莫小荷張大嘴巴,極為震驚,看來無論在什麽時候,女子一旦獨立,有賺錢的本事,眼界和視野立刻變得不一樣,以前,表姐唯唯諾諾,對未來是聽之任之的態度,也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想法。


    外麵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點,天始終不曾放晴,讓人心煩。來的路上,莫小荷走了幾步路而已,濕了裙角和鞋子,正好馬車上有行李,她換了一套新衣。


    “小荷,你這件衣裙的刺繡真好看,花樣子也從沒見過,是京都的款式嗎?”


    李秀摸著,舍不得放手,女子都喜歡胭脂水粉,珠寶首飾和新衣裳,她也不例外,看布料,雖然是細棉布,摸著手感很好,比光滑的絲綢還讓人舒服。


    “是從瀘州城買的成衣。”


    莫小荷路過一家成衣店,一眼看中這套衣裙,當時差點被誤會為殺人凶手,鬧了一場大烏龍,她用買買買來發泄。這件衣裙買來大好幾圈,穿起來像唱大戲的,也是她在回程路上,和馮氏學會裁衣後,親手改了尺寸。


    別看這種是細棉布,夏日穿,再舒服不過了,吸汗,透氣,價格要比普通絲綢貴,不過瀘州盛產絲綢,本地人不會花大價錢買細棉布的衣裙。


    “表姐,我也不知道你的尺碼,隻能大致估算,所以就買了布料,你自己做喜歡的樣式。”


    莫小荷等帶回來的東西,雜七雜八就堆了一個大箱子,裏麵絹花,首飾,釵環,手帕,荷包,還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香露,小香爐,味道淡雅的熏香,都是女兒家喜歡的。


    李秀覺得自己眼睛快不夠用了,拿起繡帕,誇讚上麵的好繡工,她盤算自己繡出同樣的繡樣,能換多少銅板,肯定比一般的價錢高。


    “後來買了酒,茶葉,馬車放不下了,不然我還能多帶一些。”


    莫小荷找出兩塊從曆城帶過來的狐狸皮毛,放在箱子上,這些,都是給表姐一個人的,裏麵還有一副大紅的紗帳,正好能做嫁妝。


    “爹娘都說我年紀大,想早點給我定親,我卻不著急。”


    女子成親以後,不如在娘家時候自由,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賺的銀子貼補家用,隻能偷偷摸摸,李秀想先讓自家條件好起來再說。


    “哎呀,你倒是操心的多。”


    姐妹二人嘻嘻哈哈打鬧,誰說出嫁之後就不自由的?莫小荷不這麽認為,最重要的是,嫁到什麽樣的人家,首先男人,肯定要品行端方,吃苦耐勞,長的好看的繡花枕頭,一點用沒有。


    “比方,你喜歡讀書人,吟詩作對,風花雪月,可除這個,他能做什麽呢?”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快到吃飯的時候,做一首酸詩,聽著很是美好,如畫了一張大餅,你流著口水,照樣挨餓,晚上對著月亮吟詩,悲傷春秋,那月亮,一年四季總有,周而複始,難道要聽一輩子?


    以前表姐李秀還是很實在的,但是看她對兔子精徐雁回崇拜程度來看,也難逃大吳女子外貌協會的本性,莫小荷作為過來人,必須給她敲響一記警鍾。


    “哈哈,小荷,你舉的例子好逗。”


    李秀捂著小腹,咯咯地笑了幾聲,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她勉強能接受,可莫小荷不同,以前最愛美,而且特別喜歡讀書人,為此不惜去做個小妾,現在成親之後,可算是轉了性子。


    獵戶很勤快,各方麵都好,就是長相太過醜陋,李秀想,表妹會不會在半夜醒來,轉過頭,看到那一張帶著疤痕的臉,嚇到尖叫。


    “當然,長相好,勤勞肯幹又會讀書的人不是沒有,例如我大哥。”


    莫小荷一臉得意,大哥莫懷遠真是各方麵都是頂尖的,可惜烈男怕纏女,最後被京兆尹千金張纖纖拿下,她隻能祈禱。


    快到正午時分,天色仍舊陰沉沉的,莫小荷從屋內出來,陪著顧崢拾掇要帶回家去的衣物,夫妻倆一起去鋪子買調料,順便去看望莫大丫。


    拿著一隻野兔,二人商議後,又拿了一罐茶葉,這種沒良心的人家,不值得送太多好東西,野兔能不能落到莫大丫嘴裏還不知道呢。


    “那我在路邊等你,有事叫我。”


    顧崢手裏提著一個布包,把野兔和茶葉罐給自家娘子,他猜想,張家肯定要出幺蛾子。


    果不其然,莫小荷敲門之後,李二娘來開門一臉不耐煩,高聲叫道,“催什麽催,來了來了!又不是聾子,聽得見!”


    “真是的,下雨陰天不在家貓著,亂竄啥啊!門板都要拍散了!”


    李二娘打開一個門縫,見莫小荷,立刻笑眯縫了眼睛,見她手裏提著東西,那笑意更深,臉上的皺紋能夾死一隻蒼蠅。


    “大娘,我來看看我堂姐。”


    莫小荷裝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之前她和莫大丫商量過,隔幾天來看看,老虔婆很可能不讓她進門,若是平安,就在院子裏掛一根紅繩子,一處在門口,一處在院子裏,報平安用。


    剛敲門,她仔細尋找紅繩,沒有看見,這下門開了個縫隙,莫小荷上前一步,探著腦袋往裏看,又沒看到莫大丫掛著的紅繩。


    難道是堂姐忘記了?還是下雨天,紅繩被拿走?


    莫小荷眨眨眼,心裏突然有不好的預感。院子裏靜悄悄的,她故意大力拍門,沒得到一點暗號。


    “哎呦,這是莫家的小娘子,真是俊啊,老婆子在鎮上住了這麽多年,就沒見幾個比你俊俏的,嘖嘖。”


    李二娘轉了轉眼睛,接過莫小荷手裏的兔子和茶葉罐,心中琢磨推托之詞。


    “大丫前幾天受風,起了疹子,看郎中後,說這個病傳染,她又時而發熱,現在正在偏房睡著。”


    風疹也不算大病,幾乎人人得過,發熱也是正常現象,喝點板藍根就好,尋常百姓人家媳婦都沒那麽嬌貴,李二娘找這個借口很完美,杜絕莫小荷上門探視。


    “小娘子,老婆子也不多留你,以免被過了病氣,等兩天大丫好了,再讓她找你說話。”


    李二娘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要關上門。


    “等下,大娘,我以前起過疹子,這病就能得一次,讓我進去看看堂姐吧。”


    作為親戚,莫小荷提出這個是正當要求,可李二娘當即變了臉色,開口罵人,“你咋就那麽沒眼力見呢?”


    下雨天,不上工,李二難得在家,正在和莫大丫溫存,爭取早點生個孩子出來,給李家延續香火,她不過找個理由而已,誰想到莫小荷如此愚笨。


    “是嗎?”


    老虔婆這麽說,要是一般小娘子,早就嬌羞到麵紅耳赤,扭頭便走了,但那個人不是莫小荷,在現代,隨口開幾個葷段子,幾乎無人臉紅,房事的姿勢可以開辦講座,都是正常需求而已。


    有問題的是李二娘,為逼她離開,無所不用其極,竟然找了這麽可笑的理由,侮辱她的智商?莫小荷幾乎可以肯定,不讓她進門,就是有事。


    “夫君!夫君!”


    有問題找顧崢,這是莫小荷一直奉行的,她扯著嗓子呼喚兩聲,顧崢立刻衝過來。


    “老太婆不讓我進去看堂姐,我們闖進去!”


    時間緊迫,無法解釋那麽多,莫小荷一鼓作氣,用力頂著門口,不讓李二娘關門。


    “強盜啊,私闖民宅,我要去告你們!”


    老虔婆紅了眼眶,扭頭喊兒子李二幫忙,片刻後,從裏麵衝出來一個邋遢的男人,鞋都穿反了,滿身酒氣,看樣子是沒睡醒。


    “你見過有主動送東西的強盜嗎?”


    有顧崢加入,李二和老虔婆不是對手,莫小荷第一時間衝了進去,由於慣性作用,差點把頭撞在門框上,她趕緊進門,然後四下喊著莫大丫的名字。


    “小荷,小荷,救我。”


    莫大丫被扔在一處雜物房,四處漏風,因為下雨,她更哆嗦了,頭暈腦脹,她盼著堂妹能聰明一些,還來得及救她,她不想死。


    昏昏沉沉,好幾次昏迷過去,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她不甘心,老虔婆和狠毒的李二,害死了她的孩子,難道還要讓她也送命嗎?


    活了這麽多年,莫大丫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她恨啊,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那麽好的前途,被她生生毀掉,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沒臉麵對自己的親人!


    還有那麽多不舍,她若死了,誰來為她的孩子伸冤?老天會收了老虔婆和李二這兩個賤人嗎?


    “堂姐!”


    聲音太過微弱,還是被盡力凝神捕捉的莫小荷聽見了,她循聲跑過去,用力踹開門,門框上的灰塵落下,嗆得她直咳嗽。


    這是一間灰突突,破破爛爛低矮的小間,地下擺著一筐筐散亂的柴禾,角落漏雨,放著幾個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歪歪扭扭,牆麵漏雨,牆角有一處已經發黴了,靠著窗戶,還有碩大的蜘蛛網。


    莫大丫躺在稻草墊子上,臉色發青,嘴唇慘白,胸口快沒了氣息。


    “堂姐……”


    莫大丫好像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臉色蠟黃,全身上下沒二兩肉,就那麽躺在那裏,莫小荷忍不住,當即痛哭失聲。


    “哎呦,哎呦!”


    院子裏傳來兩聲骨頭的清脆的響聲,接著,是李二和老虔婆的喊聲,顧崢把人關在灶間內,用繩子捆上,趕緊去找莫小荷,他此刻萬分焦急,自家娘子,到底是怎麽了?


    “嗚嗚嗚,夫君,怎麽辦,堂姐好像不行了!”


    莫大丫叫了兩聲之後,就沒了氣息,莫小荷雙腿發軟,不敢上前看,她哆嗦著靠在顧崢懷裏,眼淚汪汪,前天見麵,堂姐氣色差點,卻也不至於兩天就這樣了!


    “還有氣,先別急,把人送醫館去。”


    顧崢拍拍自家娘子的肩膀,又給她擦了眼淚,他在院中找了一圈,找到一個手推板車。


    “娘子,進屋找兩套被褥,一套鋪在板車下,一套給她蓋著。”


    說完,他現在板車上鋪了一層稻草,夫妻倆一起,把莫大丫抬到板車,直奔附近的醫館。


    其實,衙門內的醫館看病隻要一文錢,距離卻有些遠,莫大丫這個情況,必須要盡快診治,否則或許一條命就交代了。


    “人都成這樣了,咋才送來?這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了吧?好像是致命白毒傘!”


    郎中掰開莫大丫的嘴唇看了看,歎口氣,人這樣了,他隻能盡力,要麽就抬回去準備後事。致命白毒傘,吃了就死人,那毒性,不亞於砒霜。


    最近多雨,樹底下容易長出蘑菇來,致命白毒傘是其中一種,那些沒有常識的百姓人家,總是舍不得扔,就做湯喝,前幾天有戶人家,小娃不懂事,吃了後,沒多久就死了,那戶人家真是哭得肝腸寸斷。


    “這個白毒傘,中毒後和別的毒還不一樣。”


    中毒之後,會潛伏一段時間,然後讓人嘔吐,上吐下瀉,有人會覺得自己吃錯了東西,隨便喝點藥,會有所好轉,但是在此反複的時候,基本會奪命。


    “郎中,救救我堂姐吧!”


    莫小荷抹著眼淚,心裏怨恨,不用說,這個白毒傘,肯定是老虔婆和李二幹的好事,不然為什麽隻有莫大丫中毒,那兩個人卻好好的?


    他們是看莫家人要回來,給莫大丫做主後,吃進去的嫁妝,他們要吐出去,所以想了個謀財害命的好主意,畢竟若莫大丫死了,莫家人是沒有借口上門索要嫁妝的。


    “成不成,看造化。”


    郎中歎息一聲,沒有多問,派小童灌藥,自己進了房門。


    莫小荷的猜想沒錯,實際上,李二娘就是有了這樣的心思,她做過太多虧心事,怕暴露,萬一莫大丫告狀,說她虐待,就夠她喝一壺的。


    莫家是什麽人,那可是皇後娘娘母族,就算莫大丫被除族,莫家也不會不聞不問。


    李二娘很後悔自己聽信讒言,日子過的好了,心眼也活,變得貪婪起來,她真是豬油蒙了心,可現在後悔,之前的錯誤沒有辦法彌補,又舍不得那大筆的嫁妝。


    正好李二賭錢回來,正在罵晦氣,她問明原由才知道,原來經常一起賭錢那戶人家死了娃,還是家中唯一男丁,聽說是貪玩,吃了院牆下的白蘑菇,一天多就咽氣了。


    去鎮上看,郎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和砒霜中毒反應不一樣,李二娘就動了心思。當晚,她用莫小荷給的肉切成片燉湯,出門去雜物房拿柴禾,正好看見屋簷下有幾個白蘑菇。


    以前打掃院子都是莫大丫做,她根本沒注意過,現在看見後,更加心動。


    反正,聽說而已,又不見得真能毒死人,李二娘狠狠心,采了幾朵燉湯,晚膳特別給莫大丫盛了一大碗,好話說盡。


    莫大丫以為是族人要回來,老虔婆心虛,想要討好她,再說有一段時間沒有油水了,她就喝了整整一大碗,第二日一早便不好了。


    “夫君,以前皇後娘娘給過解毒丸,我剛剛喂堂姐一顆,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解毒丸,也叫百花玉露丸,能解百毒,但莫大丫半死不活,救治的太晚,也不能寄所有希望在解毒丸上。


    “吉人自有天相。”


    顧崢摸了摸自家娘子的頭,感覺她身子在顫抖,趕緊把她擁在懷裏,多虧娘子聰穎,若是再晚個一天半天的,莫大丫就成了一具屍體。


    關於李二和老虔婆怎麽處置,還要等莫大丫醒來再說。


    一直到天黑下來,莫大丫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她被李二脫光,掛在柱子上鞭打,她強烈反抗,身上被鞭子磨出一道道痕跡,她哭喊著,拚命說不要,就這樣醒了過來。


    “堂姐,你醒了?”


    莫小荷用毛巾擦了擦莫大丫的眼淚,歎息一聲,郎中說要明天才會醒來,看來是百花玉露丸發揮作用。


    下晌,顧崢回打鐵鋪子一趟,告知了文氏和李秀這邊的情況,二人跟著來看一眼,幫著莫大丫擦洗,換了一套衣衫,二人還要回去,以免莫小荷外公外婆等不到人著急。


    突發狀況,誰也沒有心理準備,把人送打鐵鋪子,怕傳來風言風語,對表哥不好,況且人現在的狀態還沒有穩定,夫妻二人商議,就多給郎中點銀子,借用一間房,隨時照應。


    顧崢舍不得娘子受累,可他一個外男,也沒辦法照顧人,隻得在灶間幫忙煎藥,熬補氣血的粥。


    “小荷,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醒來後,莫大丫呆呆愣愣的,她從沒想過,老虔婆竟然這麽歹毒,想害死她,那天的晚飯,肉片湯隻有她一個人喝了,要說這個是巧合,她才不信!


    這是謀財害命,謀殺!


    “堂姐,你先調養身子,那兩個人路引被我收起來了,出不了城。”


    鎮上就這麽大,想找兩個人不費勁,不會讓他們跑了,莫小荷已經給家裏人送信,讓他們盡快趕回來。開堂問案,最好有家裏人做主,她自己也決定不了。


    “我真沒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李二但凡能念著點夫妻之情,就不會幹出這等事來!”


    莫大丫傷心,更多的是絕望,她總以為,李二是受他娘唆使,原來都是她不甘心,不敢承認而已,現實是血淋淋的。


    雨停了,溫度有些低,夜晚涼風陣陣,天氣陰著,看不到月亮。


    莫小荷用鐵絲挑亮了燈芯,轉身去廚房端熬好的藥粥,裏麵加了從曆城帶過來的人參,最是滋補。粥太熱,顧崢怕自家娘子被燙到,用布巾包邊,放在食盒裏,一直把她送到門口。


    “堂姐,你現在脾胃虛,還是先喝點粥。”


    打開食盒,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香,莫大丫聞了聞,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總是嫉妒這個堂妹,對莫小荷不太好,可是出了事,堂妹卻是第一個站出來的。


    她記得上次臨走之前,莫小荷覺得不妥,特地讓她留下暗號,當時她沒當回事,還覺得挺搞笑,現在想想,背後一涼。


    那晚,飯畢後,莫大丫太過暢快,老虔婆沒讓她收拾,她洗漱一番,早早就睡了,根本忘記了紅繩報平安,第二日,就開始不好,直到嚴重昏迷,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關在雜物房。


    千算萬算,算不透人心,莫大丫覺得自己很可悲,也該她命不當絕,她要把兩個黑心肝的人送到牢獄,並且請求官老爺幫忙和李家義絕。


    莫小荷聽後,認為事情沒那麽簡單,這年頭官官相護,吃了堂姐嬰兒的是知府的小妾,人家會承認嗎?必須家人在一處商議,必要給京都送信,聽聽族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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