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夜,莫小荷宿在李氏身邊,聽著娘親傳授為婦之道,古人規矩真多,條條框框的把人束縛在一個牢籠內,稍微有一點沒想到,做的不夠好,就會惹來非議。


    出門在外,更要在乎言行舉止雲雲,李氏一直說到夜深,每說一句,莫小荷都點點頭,等李氏說得口幹舌燥,想要喝水的時候,自家閨女成“大”字形臥倒在床,呼呼大睡。


    這睡姿著實不雅觀,李氏無奈地搖搖頭,幫閨女蓋好被子,熄燈後,悄悄地退出去。


    白日莫小荷已經補眠,混亂的生物鍾讓她以為自己會失眠一整夜,但是李氏所傳授的經驗,比讓人安神的大悲咒還好用,讓她一夜睡到天亮。


    顧崢早已經準備妥當,給馬匹喂好了草料,等待用過早飯後上路。


    “女婿啊,小荷就交給你了,她就是被我們嬌養長大,也不懂規矩,萬一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多擔待。”


    李氏拿著油紙包,裏麵裝著莫小荷最喜歡的烤鴨腿,依依不舍。


    “娘,夫君會照顧好我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莫小荷想,連娘都會和人說軟和的話,生怕她在顧家被人欺負,這招以退為進,表麵是說她不懂事,實際李氏想告訴顧崢,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閨女,怎麽做你看著辦。


    顧崢點點頭,沉默地準備了軟墊放在馬車內,二人在族中的目送之下,一路出村。


    年後,南來北往的商客聚集潁川,街道兩旁幾乎都是藥材鋪子,街邊地攤上,也有貨郎在賣藥,價錢比鋪子裏的低,而且成色不錯。


    “顧大哥,馬車怎麽停下來了?”


    一個稱呼習慣以後,莫小荷懶得改,娘親出門之前反複叮囑她,一定要注意個人形象,以免被人說道。


    莫小荷才不在意,正因為出來了,所以要自由,至於別人怎麽看,怎麽說,關她什麽事?人生就那麽短短的幾十載,最重要的是活著要舒坦。


    一個人坐在寬大的馬車,莫小荷絲毫沒有形象地癱倒,車窗一關,車內昏暗,一會兒就能迷迷糊糊地睡著。


    “停下買點藥丸。”


    顧崢進到其中的一個鋪子,很快手裏拿著幾個小瓷瓶,二人出門上路帶的都是草藥,而藥丸方便多了,直接用水送服即可。


    治療風寒的,鬧肚子的,暈馬車的,還有一些是老郎中配置,專門針對水土不服。


    大越北地和大吳的氣候相差甚遠,飲食上偏鹹,他擔心自家娘子土不服而生病。


    一路上,莫小荷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大越人和大吳人,在某些方麵,都有同樣的審美觀,例如,男子憐惜柔弱如白蓮花,說話輕聲慢語的溫柔女子,女子喜歡書生氣質,文雅風流的小白臉兒。


    大越第一美人,是皇後娘娘莫顏,而第一美男,是皇上萬俟玉翎,二人神仙眷侶,是大越百姓眼中的一段佳話。


    莫小荷和顧崢午時在茶肆歇晌,正好聽了一小段帝後二人的傳奇,其中包括皇家秘辛。


    “胡說八道!”


    莫小荷聽了幾句,說書人越說越不靠譜,什麽皇後娘娘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當時身上有翅膀,被得勝凱旋的皇上看中,驚為天人。


    怎麽不說人掉下來,臉著地了?這是來搞笑的吧?出乎意料的是,周圍的人頻頻點頭叫好,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附和幾句。


    莫家有皇後娘娘多年書寫的手劄,基本都和解剖驗屍有關,所以莫小荷猜測,這位偉大的娘娘穿越之前,一定是女法醫。心理素質過硬,不然也不會皇上後宮就她一人,又沒被扣上妒婦的帽子,世人隻說帝後神仙眷侶,別人根本插不進去。


    “喂,兄弟,管好你家的娘們!”


    顧崢和莫小荷站起身,準備離開,旁邊坐著的大胡子忍了又忍,實在憋不住了,對顧崢道,“這要是我家婆娘,幾個大耳刮子就扇上去!”


    莫小荷被一隻粗黑的大手攔住去路,驚訝地道,“你這是在和我夫君說話?”


    “爺們說話,你一個娘們插什麽嘴?”


    大胡子瞪了莫小荷一眼,對顧崢苦口婆心地道,“剛剛說書人說到帝後鶼鰈情深,就你娘子,不但不鼓掌,還一副不屑的樣子!”


    帝後的傳奇,他們聽過無數遍,可怎麽都和聽不夠一般,皇上帥軍親征,皇後娘娘屢破奇案,諸如此類的小故事,他們能聽上三天三夜。


    莫小荷顧不得生氣,她隻是很驚奇,沒聽說大越還有這規定,聽到關於帝後的事跡,必須跟隨一起歌功頌德。


    看這些漢子,無論是書生還是市井小民,統一一個姿勢,拍手叫好咧嘴笑,活像隔壁村長家的傻兒子,反觀自家夫君,麵無表情的模樣真是順眼多了。


    “兄弟啊,哥哥好心和你說,娘們不能慣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剛剛半個時辰,你又是遞水,又是拿糕餅,你娘子隻負責張嘴,哪有這樣的!”


    大胡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堂堂大丈夫,何患無妻,就算長相醜陋一些也沒啥,多花點聘禮,一樣能取回美嬌娘。


    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邊發生口角,很快吸引眾人的眼光。莫小荷很無語,她一定出門沒看黃曆,自己不惹麻煩,可架不住有人主動找茬。


    “你不是我。”


    顧崢掏出一塊洗得幹淨的帕子,莫小荷接過來,會意地擦擦嘴角,眸中光芒流動。自家夫君一貫不走尋常路,如果他在意外人的想法,怕是早活不下去的。


    大吳的百姓,對他來說過於苛刻,隻是容貌不符合他們的審美,就被當成怪物。


    平心而論,莫小荷更喜歡大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大越人要好多了,至少顧崢出門,沒有被人指指點點過。


    “我娘子吃你家一粒米了嗎?”


    顧崢眼神冷冷地看著大胡子,對方突然打了個寒顫,老實地搖搖頭。


    “那麽,幹卿何事?”


    話畢,顧崢完美地出拳,打得大胡子鼻孔穿血,開口閉口娘們,是對莫小荷不尊重,他已經手下留情了。


    那麽一瞬間,莫小荷立刻變成桃心眼,夫君出手幹淨利落,太帥了!大胡子毫無還手之力,疼得呲牙咧嘴。


    隻是流了點鼻血,大胡子本人沒受到大傷害,就當對他多管閑事而又嘴賤的懲罰。


    “顧大哥,以後在公開場合,倒茶還是我自己來吧。”


    難怪娘李氏說要注意影響,還真有看不順眼主動找茬的衛道士,若是遇見迂腐的老學究,沒準要和她談談女子的三從四德。


    “無妨,你手上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


    顧崢拉開馬車的車門,打開簾子,等莫小荷坐上馬車,這才回到馬前的位置。


    這借口讓莫小荷滿臉黑線,族中的傷藥很不錯,她手上結痂已經脫落,留下新長出的嫩肉,哪裏還沒愈合?


    出來兩天,白日趕路,到入夜時分,二人找附近可以打尖的客棧,天剛蒙蒙亮,再次出發。


    自己坐在馬車上,莫小荷一點不無聊,她拿著沿途買的小冊子翻看,偶爾做做針線,拉著駕車的自家夫君聊天。


    無奈顧崢話少的可憐,大半時候都是聽她在嘰嘰喳喳,有時候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隻是看沿途的風景,卻一點都不冷場。


    一路向北,在一連下了兩場春雨之後,莫小荷脫下的襖子又穿回去了。


    已到陽春三月,沿途的城池剛剛有點春的氣息,樹枝抽青,草木長出嫩芽,經常有大戶人家的馬車路過官道,想來是去不遠處山水優美的地方踏青。


    二人著急趕路,幾乎沒有停下來休息,莫小荷前幾天染上的風寒,這麽一拖拉,就有些嚴重。


    “我吃了藥丸,很快就沒事了。”


    顧家老太太等著他回去見最後一麵,若是被知道是她路上生病拖後腿,還未見麵,就給婆家留下一個非常差的印象。


    莫小荷強忍著,身子已經搖搖欲墜,她素來身體還不錯,隻是冬日有些怕冷,這一路上氣溫反複,水土不服,她發起了高熱。


    “聽話,看這天或許又要下雨,我們休息一天。”


    顧崢見自家小娘子麵頰滾燙,比煮熟的蝦子還紅,心裏埋怨自己,都是他的疏忽。


    其實也不能怪顧崢,他給莫小荷買的治療風寒的藥丸,裏麵幾種草藥,和莫家秘方豐胸湯藥有些衝撞,所以莫小荷偷偷隱瞞下來,沒有吃風寒藥。


    不愧是秘方,才喝了幾天,莫小荷覺得自己的臉色要比之前紅暈,胸口有時候酸疼酸疼的,前幾日還沒發現有什麽變化,就在昨天,一個不經意間,她低下頭的時候,撐開胸前的扣子。


    如果秘方可以外傳,一定能賺個盆滿缽滿,效果不要太好。


    前方不遠處,停著幾輛馬車,因為下雨,發生了山體滑坡,前麵的道路被山石堵住,官兵們正在清理,暫時禁止通行。


    這下,莫小荷沒有拒絕的理由,顧崢調轉馬頭,憑著記憶,去尋找那個他熟悉的小村落。


    “顧大哥,這裏你是不是來過?”


    沿著一條羊腸小路,馬車走上半個時辰,才能隱約可見一個小村。


    正是下晌做晚飯的時候,村裏沒幾個人,家家戶戶的煙囪冒著炊煙。


    “以前走鏢,路過一次。”


    進村之後,顧崢駕著馬車,熟門熟路地找到村裏靠山的人家。


    這家的院子圍著籬笆,隻有三間土坯房,院中幾隻母雞,正在悠閑地轉悠啄食。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端了個碗,從灶間走出門,看到門口有陌生人,眯著眼睛打量好半晌,這才不確定地道,“是不是顧小子?”


    這麽多年,他臉上的招牌的疤痕還在,非常好認。


    “張大娘,是我。”


    門被很快打開,老太太激動地對著上房呼喊,“老頭子,你快看看,誰來了,趕緊的出來殺雞!”


    這戶人家的房子破爛,牆壁上還有一條巨大的裂縫,看樣子日子過得並不算富裕,估計家裏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麽幾隻雞。


    莫小荷清楚,一隻雞對於窮人家來說是多麽重要,尤其是母雞下蛋,雞蛋能換很多東西,也是村裏人家人情往來必備的。


    “顧大哥,快別讓大娘忙活了。”


    莫小荷把車窗拉大一些,露出整張臉。


    老太太顯得很激動,笑眯眯地打量莫小荷,“顧小子,這是誰家的閨女,長得真俊啊!”


    這時,上房出來個穿著破布衣衫的老頭兒,看到顧崢之後,眼裏閃著淚花,激動得站在原地,一句話說不出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顧小子,你咋來了?”


    “你喜歡吃你大娘炒的帶皮花生,家裏種了半畝,每年都炒很多,給你留著,一直等到生了芽……”


    老頭一上來就煽情,情深意切,莫小荷能感覺到兩位老人的關心,心裏有點酸,眼裏也閃出淚花,她好像看到了兩位老人的執著,還有等待的希望。


    “張大爺,張大娘,這是我娘子。”


    顧崢扶著張大爺,麵色緩和多了,他答應二老等成親之後,會帶著娘子回來看看,現在終於履行約定。


    “你娘子頭有點熱,趕緊少點熱水,擦擦身子,消消汗再說。”


    大娘說完,趕緊拍了拍頭,就往屋裏走,而老大爺也不再多說,從灶間找出鐵鏽斑斑的砍刀,攆著自家的老母雞,那動作矯健,一點不比年輕人身手差。


    感覺到莫小荷的猶豫,顧崢摸了摸她的頭,前幾天之所以拚命趕路,就是想騰出兩天時間,帶著她來看看二老。


    “說來話長。”


    顧崢當年四處流浪,走過鏢,無意中救下上山砍柴,被熊瞎子追的張大爺。


    張大爺年歲大了,肯定不是熊瞎子的對手,很快就要被撲在身下,千鈞一發,是顧崢上前,徒手和熊瞎子對打,他後背上有一條深深的傷口,就是當時留下的。


    打死熊瞎子後,他看到張大爺和大娘孤苦伶仃,就怕最值錢的熊皮,熊膽送給二老,讓他們能用換得的銀子養老。


    張大娘年輕的時候懷孕過,卻被惡婆婆磋磨毒打,五個月的時候,小產流掉胎兒,從此傷了身子。


    張大爺一氣之下,帶著張大娘分家,隻分得兩間破草房,一分銀子都沒留下,夫妻倆著實過了好幾年的苦日子,年紀大了,成了絕戶頭,偶爾能得左鄰右舍的照顧。


    偏生張大娘是個要強的,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好意,二人又沒有兒女,日子也苦哈哈的。


    當年賣熊皮,熊膽得到的銀子,被張大娘壓箱底沒動,等著顧崢成親,她和老頭子多少能幫點忙。


    莫小荷點點頭,嗔了自家夫君一眼,有這等淵源,不知道早點說。


    “大爺殺了雞,等咱們離開的時候,給補上。”


    盛情難卻,如果不讓二老殺雞,他們會難過的,莫小荷看出來,二老真心實意,也是把顧崢當成親人一般對待。


    “我也是這個意思,隻是屋子簡陋,晚上委屈你。”


    顧崢舍不得讓自家娘子受一點委屈,但是屋子再不好,也能比馬車舒服。


    趁著天色還沒暗,他捆了稻草,又用銅板和鄰居換了點糯米水和泥,整修房子。


    “顧小子,你歇會兒,哪能剛來就讓你忙活!”


    大爺殺好了雞,擦擦手,中氣十足地在下麵喊叫。


    莫小荷雖然有點發熱,也沒有自己坐在馬車看著,她裝了僅有的幾樣點心,和車內有的臘肉,放到灶間,幫著大娘一起做飯。


    “閨女,你是個有大福氣的,大娘活了這麽多年,看人準著呢。”


    張大娘利落地切菜,找出家裏舍不得吃的幹草菇泡水,準備燉自家的小母雞,給二人補養一下身子。


    “顧小子人不俊,但是心地好,要是沒有他,大娘我或許活不到現在。”


    張大娘說著,濕了眼睛,當年,顧崢真的是用自己的性命救人,最後重傷奄奄一息。


    “是啊,夫君救了我,所以我以身相許了。”


    莫小荷幫著搓洗雞塊,把血水擠出去,這樣熬湯的時候能減少腥味。她和大娘說了和顧崢認識的過程,大娘連連拍手。


    “就知道他那麽仗義,肯定也要找個俊娘子的。”


    顧崢救人的事,震動了村裏,就連村長家的閨女,都對他芳心暗許,隻是那會村長閨女已經定了人家,所以張大娘也沒有從中撮合。


    還有此事?莫小荷從沒聽他說起過,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她不覺得吃醋,相反,為他高興,這世道,還有明白人。


    莫小荷站在灶間門口,低頭看著手裏的一碗溫水,大娘家平日沒人上門,待客的茶葉沫子都沒有,還是好不容易在糖罐的底下刮上一層,給顧崢衝一碗糖水。


    “夫君,你先喝口水吧。”


    莫小荷一番折騰,出了點汗,反倒舒服多了,她找到一條布巾,把碗放在窗台上,踮起腳幫著顧崢擦額角上的汗珠。


    他總是這樣,說的少,做的多,閑不下來,也不喜邀功,莫小荷很心疼他,卻又深愛他這樣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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