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菁二十二歲(二)、


    韓菁把電話掐斷後,把自己關在臥室中,拉了一整個下午的小提琴。她麵前擺著琴譜,然而半點也沒有按照上麵所指導的行事,而是隨心所欲地想用力就用力,想飆高音就飆高音,魔音穿耳讓家中的仆人紛紛捂住耳朵避著走,她自己卻是充耳不聞。


    第二天上午韓菁繼續在臥室中進行毀耳不倦的魔音事業。小提琴在她手中儼然變成一把絕利匕首,殺得傭人紛紛天靈蓋崩裂。然而終於還是有人不得不在死前最後一刻去敲她的門,畢恭畢敬地說:“韓小姐,外麵有位叫莫北的莫先生要找你。”


    韓菁的弓弦猛地一拉,一根琴弦應聲而斷。


    莫北走進韓菁房間的時候,首先便聞到一股清淡的水果香。沈炎致力於讓韓菁在新加坡受到無微不至的舒適照顧,連這樣的細節也從t市照搬過來。


    而韓菁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脊背上的肩胛骨瘦成兩片蝴蝶骨翼形狀,懷中一把小提琴,她的手在上麵撥弄,並沒有回頭。


    等他再走近幾步,才發現她正用剪刀一根根地剪著琴弦。她明明看到了他的褲腳,聞到了他身上固有的,從來不曾改變過的獨特清香味道,卻一直都不肯抬頭看一眼。


    然而這一刻在韓菁有些顫抖有些脫力的手中,恐怕一張紙也難以裁斷。她越來越用力,卻都是白費力氣。莫北在她身旁跟著蹲下來,她垂著頭,稍稍抬眼便又看到了他的淺色襯衫,修長勻稱的手臂,他離她不遠不近,呼吸平穩,她未曾抬頭都能知道他在用那雙再好看不過的眼睛看著她。


    莫北的確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片刻後低低地,緩聲念了她的名字:“菁菁。”


    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像是含著蜜糖一樣的呢喃出來。低沉動聽,就像是他常常撫摸她額頭的那雙手一樣溫柔,十幾年以來一成不變。


    韓菁死死壓抑住呼吸和哽咽,硬著後背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莫北伸出一隻手,那五指修長分明,此刻正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手背,製止她把琴弦繼續減下去,他的聲音柔和,再次念了一遍:“菁菁。”


    韓菁不耐,把剪刀無意間一揚,最尖銳的地方無意中碰到阻礙,她一怔,扭頭,才發現莫北的手臂被劃開了十幾公分,血立即順著紋路流下來。


    韓菁愣愣地看了兩秒鍾,剪刀和小提琴也跟著一股腦扔在了地上。莫北用另一隻手按住傷口,血順著指縫滴到地板上,紅得讓人觸目驚心。


    她終於肯抬頭看向他,眼神有點兒迷茫。莫北神色平靜,對傷處置若罔聞,手指倒是想要撫上她的臉頰,抬起來後才發現滿手都是血跡,隻能作罷。


    他輕聲說:“一直蹲著不覺得累嗎?我們去沙發上談一下,好不好?”


    也許是他的聲音蠱惑了她,也許是他的傷處驚嚇了她,韓菁在他邁進這個屋子之前本來打定了主意要拒絕同他講話,現在卻還是乖乖地坐到了沙發裏。


    她在他來到新加坡之前,揣摩過他可能出現的數種情緒,設想過數種同他對峙的方式,卻不曾想到他麵對她即將結婚的事還是這麽平靜,平靜到反而讓她手足無措。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距離他三米遠的地方,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同一個敵人談判。韓菁神色冷冽,語氣更是不善:“你來幹什麽?”


    莫北仍舊一手按在傷口處,專注地看著她,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也許比以往更要溫柔幾分:“我來接你回家。”


    韓菁別過臉拒絕同他對視,眼角就像是結著霜:“這裏就是我以後的家。”


    “菁菁,”莫北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柔聲開口,“江南說你喜歡我。”


    韓菁微微一震,慢慢轉過頭來看他,莫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她麵前,眼睛一眨不眨,用尚且幹淨的那隻手去捧她的臉頰,溫聲說:“如果我說,我也愛你,你還會不會接受?”


    韓菁的眼睛瞬間睜大,微微張開嘴,說不出任何話。眼眶陡然一熱,淚水又要掉下來。


    這句話她等了那麽久。


    她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就像是崩閘的湖水,一發而不可收。“不哭啊。”莫北取出手帕在她眼角一點點擦拭,聲音輕柔地哄著她,“都是我不對。這麽晚才說,可我當局者迷,一直都不敢確定你的心意。是我的錯,你要怎麽罰我都可以,好不好?”


    韓菁死死咬住嘴唇,莫北看著她,慢慢把她環到懷中,他的額頭貼上來,抵住她的,兩人呼吸相聞,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體溫,他的話溫柔如昔:“不要和沈炎結婚,跟我回t市,好不好?”


    韓菁終於有些清醒,後退幾分,使力推開他。她淚眼模糊,但神情恢複倔強,那是她固執不聽話時習慣的神情,讓莫北的表情凝在臉上,動作稍稍一頓。


    韓菁一把抹去眼淚,冷冷地看著他:“我不回去。”


    “為什麽?”


    韓菁的聲音冷冽得像塊冰:“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我過幾天就要和沈炎一起去試婚紗,兩個月後要和他舉行婚禮。”


    莫北看看她,又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在賭氣,是不是?”


    他的眉眼溫柔,手心溫暖,卻不複往日幹燥,微微有汗濕。隻是韓菁沒有注意到,她使勁要抽^出手來,卻沒有成功。她皺緊眉頭使了更大的力氣,終於擺脫了他。她要離開,被莫北拽住,緊緊抱在懷中。他傷口上的血跡沾染到了她的衣服上,但兩個人都恍若未聞。莫北輕聲說:“你沒有話想要問問我嗎?”


    韓菁用腳去踢他,但軟綿綿地沒有什麽效果。這讓她更加惱怒,答話也利落:“沒有。”


    “可我有話想跟你說。”莫北把她的肩膀扳過去,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以前問我有沒有做過後悔的事。我現在告訴你,我做過最後悔的就是娶了韓冰,讓你跟著沈炎去了英國。我十分後悔,後悔得要命。”


    韓菁一動不動,整張臉冷凝成一塊雕塑。


    “不要和沈炎結婚,嗯?”莫北微微俯身,跟著把她倔強的臉也捧端正,比之前把語氣放得更緩,柔聲說,“剩下的都讓我去處理。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你想怎麽氣我打我,也都隨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韓菁望著他,眼角漸漸又有淚痕滲出來。直到麵前的影像又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她才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撇開了他的手。


    她後退一步,站在靠窗位置,靜靜地說:“我不。”


    她很想對他說,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難熬?知不知道我去年在這裏差點死掉?知不知道我被韓冰像毒針一樣的話刺得狼狽不堪,差點想要自殺?


    可這些她又都說不出口。她曾經卑微至此,懦弱至此,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如果用韓冰的話來講,這一切都是她自願去做,咎由自取。


    我曾經那樣愛你,可你卻在我已經決定放棄的時候回頭。


    韓菁隻是狠狠地瞪著他,眼睛明亮蘊含水滴,再次重複了一遍:“我不。”


    沈炎中午回來的時候,屋子中隻有韓菁一個人。她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安靜的樣子像是睡著。


    他思索了一下,還是走過去,隔著被子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韓菁,我們該吃中飯了。”


    韓菁更加努力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裏,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我不想吃。”


    沈炎說:“勉強吃一點,廚師費了好大的勁做好的,總不能辜負是不是?不想下床的話,我給你把菜品端進來怎麽樣?”


    韓菁無奈,把被子猛地掀開,入眼的便是沈炎的那張臉。她很仔細地觀察他的臉色,沈炎笑了笑:“怎麽了?”


    “……沒什麽。”她隻得低下頭,“我去餐廳吃。”


    第二日,沈炎外出,韓菁一個人閑著無聊,在院子中發呆半晌,找出了一塊素描板和兩張素描紙,想象著沈炎的神態和五官開始一筆筆勾勒。她畫得很仔細,但時常會停筆,托著腮發呆一會兒,然後才像是猛地回過神來,又重新捏住鉛筆塗抹。


    傍晚時分沈炎回來,韓菁已把素描完成了絕大部分。她等他走近了,給他看成果,難得露出一個笑容,很是充滿成就感:“我畫得怎麽樣?”


    “很好。”沈炎把畫板接過去,仔細端詳了半晌才說話,“怎麽想起給我畫像?”


    “以前欠著你的,總要補上才心安啊。”韓菁把鉛筆收起來,說,“反正我也是閑著沒有事做。”


    沈炎目光複雜地看她半晌,忽然輕聲說:“在你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我答應過你,可以幫你達成一件事。這個承諾到現在也是還欠著。這件事……你還記不記得?”


    韓菁稍稍怔了一下:“你提這個做什麽?”


    “韓菁,”他遲疑了片刻,還是說,“莫先生今天找了我。”


    她的臉色冷下來,抿住唇沒有說話。


    “你不想知道我們談了什麽?”


    “不想。”韓菁淡淡地說,“你現在是什麽意思呢?你是想說,如果我想退婚,就可以拿這個你給的承諾當借口了?”


    “那好,韓菁,那你告訴我,用你的真心話告訴我,你究竟想沒想過要和我退婚?”


    韓菁抬頭看他,沈炎眼眸深邃墨黑,帶著不容置疑的質詢。她張了張口,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重新低下了頭。


    “還是想過吧。”沈炎彎了彎唇角,無聲而笑,“我問過你,如果莫北來搶婚,你會怎麽辦。我的直覺還是很準,是不是?”


    韓菁抬起頭,有些愣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幾乎把嘴唇咬破,最後小聲說:“我會跟你結婚的。”


    沈炎輕輕呼出一口氣:“我沒責怪你的意思。我隻是想讓你設想一下,結了婚以後呢,你打算怎麽辦?你以前滿心滿意都是你能跟他在一起,現在他終於如你所願說了這樣的話,你卻又不要了,反而要跟我結婚。你說你要跟我結婚,我心裏很高興,可是高興之後呢?我摸不準你的想法,我又很擔心。”


    沈炎起身,背對著她淡淡開口:“這兩天我可能都會呆在公司裏,不會回家。韓菁,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以後如果你決定要退婚,我不會不同意。但是如果你仍舊答應要和我結婚,那以後就不準再想著他。”


    他頓了一下,輕聲說:“你要想好。”


    韓菁一個人在偌大的宅子中呆了三天,沒有任何事打擾到她“考慮”。她從小到大隻讓別人為難過,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處理這樣為難的事。每天除了吃睡之外就是在發愣,想得頭都開始痛。


    中間莫北來過兩次,她拒絕見他。他那張好看到極致的麵孔對她而言無異一種咒語,隻要清淺地笑一笑,她的心理防線就功虧一簣。


    她想起她小時候,一次下學後回家,走進庭院中,莫北正半蹲著逗弄一隻陌生又可愛的薩摩耶。


    他抬頭看見她,微微笑了一下,順手掐過最近一株植物上的一朵紫花,低下頭把花梗塞到小狗的嘴裏,然後拍拍它的腦袋,又指了指韓菁,拽住它的耳朵說了兩句什麽。很快短腿小狗就衝過來,在她麵前一個急刹車,耳朵豎得很直,尾巴搖得很歡快,叼著花束,眼睛黑黑圓圓地望著她。


    韓菁忍不住彎起眼,蹲□把花束接到手裏,順便把小狗抱在懷裏,摸了摸它柔軟溫暖的皮毛。莫北洗了手走過來,撥了撥她的頭發,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笑著說:“喜不喜歡?你給它取個名字?”


    韓菁仰臉看他:“就叫莫北好不好?”


    “可以。”莫北麵不改色地點頭,“等改天我再買隻鳥,就叫韓菁,你說好不好?”


    她用指甲去掐他的手臂,想了想說:“那就叫吉祥好了啊。”


    莫北笑著又揉了揉她的發頂:“你喜歡就好。冷不冷?我們回屋。”


    那些回憶太重,讓她喘不過氣來。又曆曆在目,好像剛剛發生過一般。她摸一摸臉頰,甚至就好像那裏還有他手心的溫度。


    三天後,沈炎回來,韓菁已經把行李整理好。其實她除了證件和手機以外也沒有什麽必須要拿走的。這座房子在最初住進來的時候本來還很空,然而短短半年裏,沈炎就已經置辦得滿滿當當,幾乎全部都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帖得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人感到舒適的細節。


    沈炎坐在沙發上,看她拎著一個輕巧的手袋下了樓梯,沒有說話。


    他的麵孔一半隱在陰影中,眼睛很好地藏起所有情緒。韓菁站在樓梯最後一個台階上,握緊手袋輕聲說:“……我下午兩點的航班。”


    沈炎“嗯”了一聲,淡聲說:“和莫北一起?”


    “不是。我自己回去。”


    沈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扭過臉,整個人都隱在了暗處,淡淡地說:“一路平安。我叫司機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過去就可以。”


    沈炎堅持:“我讓司機送你去機場。”


    韓菁在心中歎氣。她走出客廳,沈炎跟著一起走出去。兩人等著司機把車子緩緩開過來,韓菁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望著他,輕聲說:“……對不起。”


    沈炎別開眼,抿著唇沒有說話。大概她的一句道歉根本彌補不了他心情不佳的百分之一,他一直冷著臉,容顏就像是一塊完美的冷玉,一句話都沒有說。


    等到韓菁上了車,引擎發動,他卻敲了敲車窗,看著她把窗戶降下來,他的聲音依舊淡淡地:“我很想最後給你留一個比較好的印象。可惜我不是聖人,沒辦法看著你離開還能笑出來。”


    他直起身來,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筆直挺拔,頭發在風中微微吹動,他的聲音沉穩:“再見,韓菁。”


    韓菁回了t市,出了機場卻沒有立即回別墅,而是直接又打車去了火車站,隨便買了一張最近的車票,然後便漫無目的地上了車。


    她在上車前,在附近的銀行取了足夠支撐一個月花費的現金。又把手機關機,拒絕任何人聯係。她現在心煩意亂,不想說話不想動也不想被任何人碰,帶著這樣的心理上火車無疑很難熬,韓菁中途果然忍無可忍,旅途還沒走完她就下了車。


    這裏離t市已經不算近,莫北如果要找她,至少也要花費一些時間。而等他找到這裏來的時候,她估計已經離開又去了別的城市。


    韓菁曆來注重享受,雖然是隨便挑選出的城市,但她的衣食住行都務必要做得精益求精。她也沒有理財觀念,於是手裏的現金還沒到半個月就花完,隻好再次去自助取款機取款,然後再次帶著現金去另一個城市。


    如此過了兩個月,已經到了暮春時分,莫北還是沒有找到她。


    如果她沒有從新加坡回來,那今天應該是她和沈炎結婚的時間。精挑細選慎而重之選出來的日期,新娘卻不告而別。她無從得知,她這樣一去不回,沈炎該怎麽對全家交代。她一直任性,卻不代表她不會愧疚。她欠了沈炎那麽多,小到那副至今沒有完全畫好的素描,大到今天這場缺席新娘的婚禮,已經多得數不清。


    大概以後也沒有再能償還的機會。


    想到這些,心情不可遏製地低落,連購物都沒了興趣。韓菁早早回到酒店,下計程車的時候才發現手袋裏的錢包不翼而飛。


    她一時愣住。把手袋翻來覆去倒騰了兩遍,還是沒有發現錢包的蹤影。韓菁脊背一涼,所幸口袋中還有幾張零錢,匆匆付完款回到酒店,重重坐到床上,又把手袋倒騰了幾遍,終於認清了被偷的事實,忍不住捂住眼睛一聲長歎。


    她的手袋完好無損,大概小偷的手直接從開口處伸進去,準確地把她的錢包夾出來,再混入人群溜掉。萬幸的是銀行卡和身份證並沒有放在一處,而現金也所剩無幾,她的損失並不算大。


    然而她一旦掛失銀行卡,就意味著要暴露自己的行蹤。以莫北的能力,想要順藤摸瓜找到她簡直易如反掌。


    隻是韓菁沒有想到莫北會來得這樣快。她在掛失的兩個小時後就有人站在她的酒店房間前規律地敲門,輕敲兩聲,停頓兩秒,再輕敲兩聲。


    韓菁透過貓眼看過去,莫北站在門外,微微側著頭,漫不經心地斂起眉眼,雙手抱臂,修長手指在手肘處一下下敲點。她屏住呼吸不動,他突然抬起頭,目光透過貓眼像是直視到她的眼睛裏,讓韓菁立時繃直了身體。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她聽清楚:“菁菁,開門。”


    韓菁沒有動。


    莫北彎起唇角,輕聲說:“錢包都丟了,我如果不在,你明天還有沒有錢買飯?嗯?”


    韓菁皺起眉頭,筆直地站在門口,還是沒有動。


    莫北微微歪頭,思索了一下,眼睛裏溫柔滿溢:“你一個人跑出來已經兩個月了啊。昨天我給你定做的婚紗都做好了,你想什麽時候回去呢?”


    韓菁終於開了門,堵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婚紗?”


    莫北嘴角含笑地看著她:“是,婚紗。純白色的,還有一雙漂亮的鞋子。你一定會很喜歡。”


    韓菁的口氣還是很冷:“如果我不喜歡呢?”


    “那就再改。但是喜不喜歡總要回去才能知道,是不是?”莫北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腰,見她沒有反對,緊了緊手臂,拉著她一起進屋關門。


    她被他安置在腿上,他的手指攏過她的頭發,韓菁不動,還是眉眼清冷,口氣沒有半點軟化:“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莫北的嘴角浮出一個笑意:“想知道?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韓菁冷著臉不說話,兩秒鍾之後掙紮著要脫離他的懷抱。莫北一把撈緊她,把她又重新固定回懷中,輕歎一口氣:“江南來這裏開會,他那兩天就住在這家酒店裏,早餐的時候見過你一麵,隻是你沒有看到他。”


    “那你是什麽時候來這兒的?”


    莫北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親吻,他的嘴唇溫軟,就像是綿長的絲線,觸感一直綿延到她的心尖上。


    “他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就過來了。已經住了一個多星期了,就在你樓下的樓下。”


    “你怎麽知道我的錢包丟了?”


    莫北笑著看她,把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你的銀行卡掛失,不是錢包丟了是什麽?”


    韓菁麵無表情,眼睛望向一邊,半晌之後話說出口,硬邦邦地:“我不想看到你。”


    “可我想看到你。”莫北再次緊了緊懷抱,歎了口氣,柔聲說,“我很想念你。”


    韓菁看起來還是不為所動。


    莫北把下巴枕在她的肩窩裏:“這次不問我來這裏要做什麽了?”


    韓菁嚐試著動了動,還是沒能掙脫他。她踹他一腳,反倒被他連雙腿也一並收攏住。她終於被迫放棄,冷著臉說:“我管你來做什麽,和我都沒關係。”


    莫北輕輕地笑,不再答話。嘴唇一點一點觸碰她的眼睛,讓她不得不閉上眼。他的嘴唇和他的脾氣一樣溫柔,蜻蜓點水一樣,亦泛起層層漣漪。


    這個親吻持續的時間那麽久,久到韓菁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從內到外都在融化。就像是一杯熱牛奶裏的巧克力粉,一點一點相互融為一體。於是粉末不再是粉末,牛奶也化成了絲滑醇厚的可可色。再難分離。


    韓菁一夜難以成眠。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出一個問題,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又被莫北一把按住肩膀,他的手指靈活,等在她的領口處係完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緩聲問:“怎麽了?”


    韓菁盯著他:“你昨天晚上說婚紗,什麽婚紗?怎麽會有婚紗?我什麽時候同意……你娶我了?”


    她說到最後從脖子到耳根都變成了粉紅色。莫北笑笑,摸了摸她的臉頰:“昨天晚上你潛意識裏可是沒有反對。我把你從沈炎的手裏搶過來,讓你丟了一個婚禮,總得再賠償一個是不是?”


    他的目光溫柔,攬過她的腰肢,那裏瘦得驚心,讓他心疼。他收斂笑意,看著她慢慢開口:“寶貝,想不想嫁給我?”


    韓菁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汪洋恣肆,幾乎要將她淹沒。她差點就要把話脫口而出,最後一刻還是忍住。別過眼,不肯回答。


    莫北親了親她的額頭,又笑了一下:“不同意啊?沒有關係。我們慢慢來,嗯?”


    韓菁拖延了一周,最終還是跟著莫北回了t市。她遲遲不肯回去,雖然原因沒有明說,但不代表莫北就不知道。


    兩人的航班起飛的時間是晚上,莫北給她裹緊身上的毛毯,韓菁迷迷糊糊地培養睡意,臨近入睡的時候突然眼皮一動醒過來,睜開眼拽了拽他的手指,莫北扭過頭,她很認真地問他:“你去找沈炎的時候,你們倆都說什麽了?”


    莫北顯然對這個問題不願回答。隻是微笑,手指蓋住她的眼睛,溫柔地說:“乖,你該睡覺了。”


    韓菁扒拉開他的手:“回答我問題。”


    “可我不想說,怎麽辦?”


    韓菁擰起眉毛怒視他,莫北笑笑:“你如果當時有機會問一問沈炎,他也不會告訴你的。”


    韓菁的眼睛因憤怒而發亮,使勁去揪他的皮肉,莫北痛得皺起眉,但還是不改溫柔笑容:“乖,睡一覺,到了我叫醒你。”


    “……”


    兩人回到別墅已是將近淩晨。韓菁第二天起床的時間已過正午,踢踏著拖鞋正準備下樓找些吃食,走到樓梯一半才發現客廳的沙發上端坐著兩個人。


    莫伯母正好也抬頭看到她,衝她招招手:“菁菁,過來坐。”


    韓菁的動作堪堪卡住。站在樓梯上,看看莫北,又看看莫伯母,睫毛顫了一下,並沒有動。


    她很仔細地辨認著莫伯母的眼神,在發現其中並沒有嚴厲和不悅後,還在猶豫。但很快莫北也抬起頭看向她,臉上浮現十足溫柔的笑容,並且張開一隻手臂,是虛攬的架勢,溫聲說:“來。”


    韓菁終於邁動腳步。


    她剛剛走到沙發邊就被莫北拽到身側坐下。他把手插^進她的五根手指裏,韓菁側頭看他,被回以安撫的一笑。


    韓菁細聲喊了一聲“伯母”。對方“嗯”了一聲,看看她,又看向莫北,眼神裏又漸漸變得複雜。


    莫北語氣溫和地開口:“媽。”


    “這樣也好。”莫母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你們高興就夠了。菁菁,來我這邊坐。”


    韓菁起身,被她拉住手挨在身邊坐下。莫母拍拍她的手背,語氣比剛才又溫和了許多:“怎麽看著又比之前瘦了許多?不能再挑食下去了。”莫伯母摸了摸她的頭,目光漸漸柔和,“你倆既然決定了,我也不再說些什麽。這樣也好,至少以後我好歹能放心沒人敢欺負你。”


    等目送車子離去,韓菁拽了拽莫北的衣袖,仰臉望著他:“是不是伯母還是不喜歡?”


    莫北笑:“怎麽說?你哪裏看出她不喜歡?”


    韓菁垂下頭,遲疑半晌,小聲說:“……是不是你和伯母說了什麽,然後她不得不同意?”


    莫北拍了拍她的頭,哭笑不得:“腦瓜都在想什麽。這樣不是很正常麽?否則你以為應該要多難?”


    現實似乎真的比韓菁想象的要簡單。繼莫母後,江南第二個知道了莫北和她之間的變化。他的反應比韓菁想象中還要輕鬆一些,舒舒服服地倚在沙發裏,雙腳翹在茶幾上,端著咖啡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嘴角倒是揚起一個弧度,聲音很輕快:“唉,早就該這樣了嘛。”


    “……”


    他這樣理所當然的表情也快要同化了韓菁,讓她恍惚間也感覺這一切似乎都是十分正常。


    第三批知曉兩人關係轉變的是莫北的公司職員。


    莫北在早晨牽住韓菁的手走進專用電梯,這在公司職員眼中並非第一次見,所以並沒有察覺到什麽;


    中午莫北領著韓菁出去吃午飯,好耐心地一路谘詢吃飯地點,這在職員眼中也隻是似乎比以往稍稍親昵一些,所以也沒有領會到什麽;


    下午秘書敲門進辦公室報備工作,韓菁剛剛從一旁的休息室睡眼惺忪地推門出來,莫北一副縱容的顏色,這似乎本就是莫北對韓菁的一貫態度,所以一貫很會察言觀色的秘書也沒有提煉出什麽;


    一直等到臨近五點,莫北拖著韓菁提早翹班去吃晚飯,在地下停車場被從外麵歸來的業務員看到韓菁踮著腳尖勾住莫北的脖子,嘴唇試探著印上的地方不是額頭鼻子臉頰而是嘴唇,而莫北勾起唇角全然接受並且顯然享受其中沒有注意到第三者的時候,才終於有人明白過來似乎改變了什麽。


    於是一夜之間,天下大亂。


    第二天茶水間裏熱鬧得比開水還要沸騰。公司裏無數女職員捧著碎成一片片玻璃碴的心淚眼汪汪地向有著相同感受的人汲取安慰:“不是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嗎?”


    很快有人嗤聲:“拜托,還有一句話叫做近水樓台先得月呢。再說,你自己不也是一株窩邊草?”


    “以前沒有覺得,現在看著老板和韓菁,真有種望塵莫及的感覺,而且好像越看越登對的感覺……唉,不過話說回來,我什麽時候能有韓菁那種身材那種臉蛋那種氣質呢?”


    “等下輩子投胎的時候給閻王爺求求情吧。”


    韓菁和莫北的相處漸漸回到以前,但又比以前增加了一些東西。那天她和莫北一起窩在家中看電影,她枕在莫北的腿上,突然間回過味來,很快就想到了幾個不問不快的問題。


    她的手撐在莫北的腿上,探身俯視著他那張很英俊的麵孔,問了一個十分惡俗但幾乎每個戀愛中的女孩都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真正喜歡上的?”


    莫北的眼睛眨了眨,一時沒回答。


    韓菁向前逼近了一點,一直挨到他的額頭,兩人幾乎眼睛貼著眼睛,她繼續問:“你既然很早就開始了,為什麽不是你先開口講?還要讓江南打前鋒?”


    “……”


    “如果我不和沈炎結婚,你是不是就準備一直都不說?”


    “……”


    這些都屬於說真話必死無疑說假話死必無疑的問題。莫北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回答。


    三個月後,夏日的陽光燦爛,別墅裏的鮮花盛開遍地,層層疊疊的花瓣爭先恐後肆意舒展,幾乎要將枝椏壓斷。


    韓菁穿著白色的婚紗,長長的曳地裙擺浪漫讓人遐想,每一處都堪稱完美。香檳色的鞋子露出一角,上麵的珍珠無聲宣揚著美麗和寵愛。韓菁手握捧花,纖秀睫毛長長,笑容明媚,唇瓣彎起,就像是一朵嬌豔的玫瑰花。


    莫北掐住她的腰肢,他微微偏著頭,眉眼間都是溫柔笑意。她摟住他的脖子,仰起臉就可以看到他,而未來的每一天也都可以如今天這般看到他,親近他。


    以後,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1、修改從二十一歲(一)開始。正文終於完結了,擦汗。拖到現在才寫完,很不好意思。關於易寧和江南的故事打算另開一個長篇,暫時想先寫完《關關雎鳩》再寫他倆的故事。另外還想再寫一章莫北的番外,勉勉強強算是洗白(……),不知道大家還要不要看,沒有興趣的話,我可能就把這篇文在這一章正式完結了。


    2、另外,想在這裏廣告一下,我的舊文《揮霍》大概近期會上市,更名為《縱然世界靜止》,到時候想贈送幾本書給當時寫過長評的以及一直以來追我的文在文下留評的讀者。我大概想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請落落星辰,耳畔異語,竹筠,麻雀,caroline,繞,這幾位大人請把聯係方式(姓名地址郵編電話)發到我的郵箱zhehuoyia,等書上市後我會寄書過去。


    3、額,還得再次廣告一下,最近開了一個很輕鬆的古言。鏈接在這裏:


    至於現言這邊,我想先把《關關雎鳩》填完,再開新的故事。《關關雎鳩》的更新要比《狐色》緩慢,但不會棄掉的。另外,我很久很久以前還開過一篇巨雷的坑叫《耽於你的淺韻》,那篇……確實是死坑了,請大家就莫催更那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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