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一路前行。


    空氣中果然彌漫著濃濃的硫磺味。由於實在太過黑暗,眾人逐漸失卻了時間與方向感,雖然行不多時,卻仿佛已走了許久許久。這些狹長的甬道,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折來覆去,起錯綜的程度,就似這些沉默無語、心裏卻暗思翻湧的人們。


    花升將奉钜子之命前來,走在六人最後,戒備最嚴密。他生性開朗豁達,最見不得人裝神弄鬼,一路上邊走邊暗罵:「這些鬼穀的兔崽子們,行事果然陰毒,種種幾關暗算,令闖入者縱然武功再高也防不勝防。此次若非有珂月宮主領頭,卻哪裏能找得到這樣詭異的入口?」


    宋歇山心中猶如重石壓著,隻想:「過去幾十年來為了五塊白玉幾乎掀翻武林。趙……唉,師父他老人家隻怕與此事也脫不了幹係……今後我算是叛出師門了?還是師父他老人家才算是清霄派的叛徒呢?唉,我自小以清霄派為家,往後卻該何去何從?」


    劉畢雖走在六人中間,戒慎之嚴卻不亞於殿在最後的花升將。他腦中正仔細盤算:「這山道不知是天然形成?抑或人工開鑿?鬼穀為了幾塊白玉如此費盡心機,難道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之事?我花了好幾年時間耐心布局,終於快能將本門叛徒邵廣晴除去,統一儒門。沒想到如今卻身陷險地,身旁這些人無一可靠不說,更有那珂月在。怕就怕那珂月另有計較,她若對我等有加害之意,此處可說是再好不過。但如若不親身涉險,探明真相,日後恐怕不再有此良機……」劉畢心中惴惴不安,往前踏出的每一個步伐也都小心翼翼,仿佛隻要一不留神,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這封閉的空間和壓迫性的沉寂,在在都使得辛雁雁格外恐懼。俞往前走,她便覺得自己的心跳聲與腳步聲變得十分巨大。她兩隻手心裏全是汗水,心中不禁暗暗佩服珂月,「這地方可不是尋常人有膽量走入的,珂月竟能單獨進出多次,倒是不簡單。」她豈知珂月過去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服恐懼,又如何一次一次地硬挺著頭皮往返,方有今日的泰然自若。


    這時珂月走在六人最前頭,隻是心無旁騖、專心致誌地一路向前。此行對珂月而言,除了救出端木蓉和烏斷之外,其餘的都不重要。


    六人當中,就屬荊天明最為鎮定。既然珂月一路走得不疾不徐,他便料定此處尚無危險。荊天明隻覺得大夥兒似乎都過分緊繃了,當下試探性地咳嗽一聲,見珂月沒有阻攔他發出聲音的意思,於是故意低聲問道:「雁兒、雁兒。在我背後的是你吧?」


    辛雁雁很緊張的回道:「是我。怎麽了?荊大哥。」


    荊天明道:「沒事、沒事,你別怕。劉畢、劉畢,在雁兒後頭的是你吧?」


    劉畢很警覺地回道:「是我。在我後頭的是宋大哥。」


    荊天明嗯了一聲,繼續喚道:「宋大哥、宋大哥,在劉畢後頭的是你嗎?」


    宋歇山答道:「是我沒錯。怎麽了?荊兄弟。」


    荊天明道:「沒事,我檢查一下。誰知道在這黑暗中,走著走著,說不定有人就被調包了,」


    劉畢不疑有他,還附和道:「天明顧慮的是。花大哥、花大哥,在宋大哥後頭的是你吧?」


    花升將正待回應,荊天明卻立刻搶答道:「不是呀,花大哥走在我前麵。」


    辛雁雁和劉畢齊聲驚道:「怎麽會?花大哥明明走最後頭。」


    宋歇山疑道:「荊兄弟,你可別嚇我,要是走在你前麵的是花兄弟,那走在我後麵的這個人是誰?」


    荊天明奇道:「我怎知道?喂、喂,最後頭的那個,你到底是誰?」花升將見荊天明在這關頭居然還有性質耍弄眾人,心中不禁暗自好笑,當下便故意悶不吭聲。宋歇山急道:「花兄弟!花兄弟!在我背後的明明是你,你倒是吭聲啊?」


    劉畢此時也聽出荊天明是故意搗鬼,但又不免有所懷疑,低聲問道:「珂月呢?」


    黑暗中,隻聽得珂月撲哧一笑。


    荊天明道:「你別光是笑,光是笑一笑我們怎聽得出你是誰?」


    珂月啐道:「荊天明,你無不無聊?」


    荊天明嘿嘿笑回:「我就是看大家太無聊了。」


    劉畢歎了口氣,很不以為然地責備道:「天明,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


    宋歇山卻尚自狐疑:「可是花兄弟幹嘛一直不出聲?難道在我背後的真不是他?」


    辛雁雁俞想俞怕,忍不住顫聲催道:「花大哥、花大哥,你快說話呀!」


    花升將嗬嗬笑道:「別怕、別怕。珂月背後的是荊兄弟,荊兄弟背後的是辛姑娘,辛姑娘後頭是劉兄弟,劉兄弟後頭是宋大哥。宋大哥,在你背後的人是我。在我背後可就真的沒有人了。」


    宋歇山這才放下心來,笑道:「花兄弟,你要是再不出聲,我可就有回頭一掌打過去了。」


    幾個人被荊天明這麽一鬧,原本緊繃的神經都稍微放鬆了些。辛雁雁沒好氣地道:「真是的,花大哥,荊大哥他老愛胡來,你怎麽也跟著瞎鬧!」


    說話間,眾人漸漸覺得前方有光線傳來,似乎這甬道出口便在不遠處。這時空氣中的硫磺味也漸漸淡了。隔不多時,六人陸續走出甬道,來到一間方形石室。


    室內空無一物,唯有一扇青銅門牢牢緊閉。石室上方的岩壁鑿有天窗,清晨的薄光正自窗洞斜射而入,照亮了整間石室。


    眾人甫從黑暗進入光亮之處,陡然間看見站在自己身旁之人竟是趙楠陽、左碧星和鬼穀三魈,皆唬地一跳、各自退開,緊接著才想起,除了珂月以外,其餘無人皆已易容,再望去時不禁啞然失笑。


    荊天明抬頭望著天窗,疑惑道:「我們不是已深入山中,怎麽還能有光?」


    「其中奧秘我也不能明白。」珂月說道:「我隻知道過了這間石室,便是真正的鬼穀聖域。我在這聖域裏能夠同性的範圍很有限,但舉凡我所去過的間間石室中都有光線,連呼吸的空氣都異常清涼。」


    「這真是巧奪天工。」辛雁雁讚歎道。


    「喂!喂!這是讚歎敵人的時候嗎?」荊天明言道。辛雁雁不自覺的吐了吐舌頭。珂月不理會他兩人拌嘴調笑,隻道:「過了這間石室,裏頭的道路我也隻去過幾回,最深入的一次,便是我拿到劉畢身上的白玉直奔煉丹房那次。」「宮主的意思是,你也隻進去過那煉丹房一次?」宋歇山問道。珂月點頭,言道:「各位切記,待會兒無論看見什麽、聽見什麽,都要保持鎮定自若,依計行事,千萬別往了自己扮演的角色。那麽,趙老爺子,我們就進去吧。」


    「趙老爺子?」花升將歪著頭,撞了撞荊天明言道:「珂月小姑娘她叫的是誰啊?」辛雁雁在旁邊不知兩人正在開玩笑,緊張兮兮地提問道:「花大哥說什麽哪?宋大俠不就是趙老爺子嗎?」「誰是花大哥?」這回換荊天明耍嘴皮了,「白姑娘,聽說你聰明過人,怎麽突然糊塗起來?」花升將聽了哈哈大笑,辛雁雁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這兄弟倆惡當。


    「事不宜遲,這就走吧。」珂月拉開青銅大門,率先走入狹窄的石道間。


    六人初入這甬道中,便聽得腳下叮當作響。低頭看時,卻不見自己腳下踩著任何異常之物。「這是一條響道,但凡有人經過,便會叮當作響。」珂月邊走邊解釋,「前麵石室中的青銅大門,與下頭石室中的青銅大門乃是一對。方才我們拉開那青銅門的同時,下頭的青銅們也會隆隆作響。」「換句話說,前頭鎮守的人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沒錯。噤聲。再下去他們便能聽見我們說話的聲音了。」明明珂月已叫大夥兒都別說話,劉畢仍忍不住低聲囑咐:「記住,大夥兒盡量避免開口,一切以安全為要。」


    說話間,六人已見到一扇與方才一模一樣的青銅大門。珂月當下拉起門上的獸首環,大敲三下,「鏘!鏘!鏘!」撞擊之聲在甬道中震動出嘹亮回鳴,鐵門後立刻傳來了開鎖聲響。


    咿呀聲中,鐵門被緩緩向外拉開,逐漸出現在他們眼前的,竟是一座長寬俱有近百丈的巨大廣場。眾人雖說早做好心理準備,如今見此陣仗,還是不禁心下駭然。


    廣場左右兩側山壁,如蟻穴般皆有諸多通道入口。高達數丈的山岩,碗似地覆蓋住整座廣場。抬頭仰望,片片光華的岩石金色晃耀,鑲嵌在眾人頭上,隻照得四處猶如白晝一般。


    廣場中央兩道人牆,各個皆是身穿盔甲、手持長槍,一左一右地雙排隔出一條長長大道直達彼端。盡頭處則是另一堵石牆,森嚴矗立在上百道階梯頂端,牆上兩扇黑色巨門則沉默地緊閉著。


    那負責開門的守衛一見到六人,便立刻先朝著宋歇山喚道:「趙老爺子。」緊跟著又對花升將、辛雁雁和劉畢一一喚道:「春老爺子、白姑娘、束公子。」最後方對珂月喚道:「珂月宮主。」竟將輩分高下分得清清楚楚,言態執禮甚恭。宋歇山不禁暗自驚異:「如此看來,師父身為鬼穀護法,地位竟比鬼穀三魈還高。」


    「打從進入此地,我便懷疑這兒實非一門一派之力可以建構而成。果然……」劉畢卻暗忖道:「瞧這些守衛身上的盔甲竟與秦兵相同,這鬼穀和朝廷的勾結比我意料中的還要深。看來白芊紅如今手上依舊握有兵權。日後若想鏟除鬼穀,勢必得聯合武林各派勢力才有可為。」


    「趙老爺子怎麽這麽快就便回來了?」那守衛首領客客氣氣地問道:「不是才剛出去嗎?」宋歇山這一生從不說謊,更別提裝扮成他人模樣亂說亂道,被這首領一問,頓時一愣。花升將機巧地接話,「我們在外頭剛巧碰上。咳!」還裝模作樣地學春老咳嗽一聲,吩咐道:「我們有要緊事說,沒有吩咐,別來打攪。」「是是是。謹遵春老爺子吩咐。」


    「那,趙老爺子,走吧!」花升將和嘴上這麽說,手卻推了辛雁雁一把。「喔!對哦!」明明前兩天已經排練過很多次,辛雁雁還是直到現在才想起來,這一行人中就屬白芊紅心高氣傲,向來要走在眾人前頭。為此,珂月還幾番交代,要她切記鬼穀三魈的石室位置。如今花升將推了她一把,辛雁雁趕忙仰起鼻子,誰都不看地開始往前走,其他人則緊隨其後。


    荊天明見辛雁雁裝得很像,連忙忍住笑意。他卻不知辛雁雁並非費勁刻意去學白芊紅的驕傲模樣,二四那鬼穀三魈所居石室位置太過複雜,此事辛雁雁心中隻忙著背誦:「左、左、右。右,再往左。」哪裏有功夫去瞧這廣場中、走道上,站得慢慢如石像般在守衛的秦兵。好不容易走出守衛的視線範圍,辛雁雁這才呼地一聲鬆了口氣。「雁兒,做得好。」荊天明輕輕拍了下辛雁雁的肩膀做為鼓勵。辛雁雁則回了他一個甜美的微笑。


    珂月假裝沒看見,隻以眼神示意宋歇山、劉畢、花升將三人先在門外等候,跟著運功薑石門往內推開。石門一開,珂月率先跨入門內,荊天明與辛雁雁兩人隨即依計跟上。待得他二人一人入得門內,珂月便立刻又將石門重新關上。


    荊天明望著眼前景象不禁好生愕然。萬想不到,方才沿途那番森嚴威武,如今轉眼間竟到了一座雅致庭院。園中綠池絲竹、涼亭水榭,竟是一派富貴清幽,三麵廂房有回廊環繞,鳥鳴啾啾,聲聲入耳。「這白芊紅好會享受。想當初桂陵一戰,她便另開一處竹林,看來此地也是如法炮製。」荊天明回頭瞧了一眼,見辛雁雁已經藏身在樹叢間,這才快步跟上珂月的腳步。


    「但願這鬼穀三魈輪班的時間沒變,此刻若不是白芊紅在此,那就非得要讓宋大俠他們進來,雙方大打出手了。」珂月邊往裏頭走,心中邊暗自祈禱著。


    涼亭內,一名身穿著一襲絳紫色衣裳的女子正黯然獨坐。嫋嫋的香煙從紫金爐中升起。夏姬白芊紅,一手捧著茶杯小口啜飲,一手輕輕撥弄著琴弦。她如今雖然已經是少婦,卻依舊豔麗不可方物,風姿不減當年,隻是眉宇間多了一層不得誌的淡淡抑鬱之色。


    「白姐姐,我回來了。」白芊紅聽見珂月腳步聲,又聽她叫喚自己,卻隻微微挑眉,轉眼一瞥,抱怨道:「你可終於回來了。為了塊勞什子白玉,三個人輪流等你,弄得人連覺都不好睡了,你這丫頭的架子可真大呀。」


    珂月吐了吐舌頭,回道:「我算哪根蔥?你三位在這裏保護月神和神醫,何必把帳算到我頭上?為了這塊白玉我可沒少吃苦頭。哪像白姐姐整天在這裏喝茶、彈琴、發呆、睡覺,多悠閑。」


    「丫頭好一張貧嘴,小心我哪天撕爛了。」白芊紅咯咯一笑,伸指往珂月的方向一點,道:「你當我真不懂?這世上有什麽瞞得過我白芊紅的?你小丫頭自告奮勇攬下白玉這差事,第四塊白玉你搶著要去拿,第五塊也搶著要去拿。真奇怪了,怎麽上回白玉得手,劉畢的一條性命卻偏偏還留著?這回白玉得手,隻怕那辛丫頭也還活得好好的吧?」荊天明一聽登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沒錯、沒錯,當初若是由鬼穀的人出手來搶白玉,劉畢、雁兒焉有命在?」白芊紅直說得珂月啞口無言,這才朝荊天明上下打量,又道:「真是稀客,清霄派的左兄弟怎麽有空來啦?」


    「最後一塊白玉非同小可。」荊天明微笑回道:「我師父特別交代要我陪同照應。」


    白芊紅哼了一聲,很是不屑地說道:「有我們鬼穀三魈在此,左護法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荊天明心中暗忖道:「左護法?白芊紅稱趙楠陽為左護法,莫非這鬼穀之中尚有個右護法嗎?」磚頭看珂月,隻見珂月也是滿臉吃驚,顯然對此並不知情。


    「既然回來了,還不快點兒將那個白玉拿來。」


    「春老爺爺、束大哥他們人呢?」珂月問道。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在裏頭睡覺吧。」白芊紅言道,「理他們呢。給我也是一樣。」說罷便將纖纖五指向珂月伸去。說時遲那時快,白芊紅手臂前伸,珂月右手順勢一拉,左手對住她身上三處穴道;荊天明則在白芊紅啞穴輕輕一點。白芊紅本來便不擅長武功,哪裏禁得住珂月、荊天明兩大高手聯合,登時被他們製住。


    兩人對看一眼。荊天明旋即抱起全身軟癱的白芊紅走到辛雁雁躲藏之處。當白芊紅親眼看到「另一個自己」躲在不遠處的樹叢時。真是又驚又怒。荊天明放下白芊紅,轉而拉起辛雁雁,辛雁雁起身後便急急忙忙往珂月所在的涼亭跑去,荊天明則轉身就愛那個石室的門再度拉開。於是,真正的白芊紅在樹叢中,親眼見到「自己」跑了過去,又見「春老」、「束百雨」與「趙楠陽」,一個個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紛紛躲在附近的樹叢。白芊紅知今日遇上奇險,心中思緒急轉,已將珂月心中算盤大致理清,隻是啞穴被點、雙足被封,隻能眼睜睜看著罷了。


    「你說什麽?」涼亭中珂月怒吼著:「什麽叫做拿到白玉都是你的功勞?」「嘿嘿嘿。」左碧星冷笑道:「姑娘這麽說就太沒良心了,若不是我為姑娘支開宋歇山,姑娘能如此順利得到白玉嗎?」「什麽宋歇山?」珂月又吼道:「我壓根兒沒見到什麽宋歇山。」「那還不是因為我幫姑娘擋下了嘛。」「我可不領這個情!」


    珂月和荊天明在涼亭中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吵著。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大。果不其然,不久便聽到回廊東邊響起春老的聲音,「姓左的,唉!你師父難道是派你來找麻煩的嗎?非得吵醒我老人家。」西邊的回廊也傳出束百雨的聲音,「嗬,沒想到珂月妹妹生起氣來,聲音還是那麽好聽。」


    話音甫畢,東西廂房木門豁然洞開。春老自東廂房內慢吞吞地踱步而出……束百雨卻一個蹬身翻出回廊,立在珂月麵前,笑眯眯地望著她道:「珂月妹妹,好久不見啊。」


    「什麽珂月妹妹,叫得這麽親熱。」荊天明心中暗罵,臉上卻微微一笑,恭敬地招呼兩人,「見過春老爺子、束公子。」


    珂月眼見春老、束百雨兩人行至涼亭,便自懷內掏出一個小布包,交到由辛雁雁假冒的白芊紅手上,嬌嗔道:「白姐姐,我可沒撒謊。拿這塊白玉時,這姓左的家夥可沒幫上什麽忙。」


    春老與束百雨聽得珂月取回最後一塊白玉,心總皆是一喜,趕忙湊到白芊紅身旁來看。白芊紅左手捧著布包,右手來解。那布包乃是兩層油布,將白玉裹在中間。「咦?白玉怎麽髒髒的?」珂月見布包打開,隨即依計言道。白芊紅眉頭一皺,順手抽起白玉下頭的第一塊油布去擦白玉。瞬間,無數細小白粉飛揚在春老、束百雨、白芊紅、珂月四人麵前,那白粉聞起來又香又甜。珂月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這第五塊白玉是從八卦門辛雁雁手上搶來,定是那辛雁雁臉上擦的脂粉太多,亂掉一通,這才搞得白玉髒兮兮的。」


    辛雁雁假扮白芊紅,未免春老識破,從頭到尾不敢開口,沒想到珂月竟趁這時說自己什麽塗脂抹粉太多,忍不住對她怒目相視。「這個自然。那辛雁雁我也曾見過,庸脂俗粉一個,哪即得上珂月妹妹?」自從數年前珂月來鬼穀露麵,束百雨便驚為天人。此後,凡有機會能與珂月多說上幾句話,他自是不會錯過的。此事束百雨話說到一半,轉眼見到白芊紅臉上怒氣,料想定是自己誇獎珂月過了頭,趕忙討好道:「當然啦,若論容貌,那辛雁雁便是來給白姐姐提鞋也不配。」豈知平常隻要讚美其容貌便會笑逐顏開的白芊紅,今天怎地愈是生氣?


    假扮成左碧星的荊天明在旁看了這出戲,起先還覺得束百雨好笑。後來不知為何,愈看辛雁雁便俞感到心驚,俞聽珂月便俞覺得哪裏不對勁。自己好像忘了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


    珂月趁著辛雁雁無法開口,應和著束百雨大耍嘴皮子,說什麽辛雁雁其貌不揚才需塗抹如此多脂粉。她嘴上亂講,實際上卻盯著春老。原來珂月在包裹的兩層油布中間,鋪上了一層烏斷教她調製的「去功散」,這去功散本身毫無氣味,絕難察覺,是珂月另行摻入一些女子用的脂粉,這才聞起來又香又甜。


    這春老乃是個老江湖,內力又強,若有珂月親自下毒,定會被其揭穿。而春老向來與白芊紅交好,由辛雁雁冒充的白芊紅掀開外布的那一瞬間,去功散便撒將出來,聞者內功盡失。春老眼見珂月也吸入這脂粉香氣,自是不疑有她。珂月東拉西扯地亂講話,目的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去功散發揮功效。不過,當然也與辛雁雁、荊天明一路上有說有笑,惹惱了珂月脫不了關係。


    當珂月研判毒氣已然入體發作,隨即說出早先與荊天明約定的暗號。隻見珂月輕輕拉起春老的衣袖,撒嬌道:「春老爺爺,白玉我可拿回來了。下次你可得幫我教訓荊天明這小子。」這「教訓」二字甫出口,珂月的十根手指便如撥弦彈琴地紛紛點向春老右臂會宗、支溝、陽池諸穴。與此同時,荊天明驟然揮振雙臂,右手擊向束百雨麵門,左手發掌往春老胸前拍去。


    春老猝然不防,卻畢竟身經百戰,甫覺珂月手下有異,立刻側目移身。珂月受端木蓉真傳,自單下神都九宮掌門這個重任以來,認穴其準無比。春老矯捷一避,走脫支溝、外關、陽池三穴,但會宗穴仍被珂月彈中。春老感覺右臂猛地一陣酸麻,隻得舉左掌迎擊荊天明的來招,甫一發掌,心下大駭,「不好!怎地內力全無?」春老正想先硬生生對下荊天明這一掌,再乘機變招,豈知荊天明卻抓住他手腕一拉,伸指便點住了他胸口的神封穴。


    珂月一指彈中春老右臂後便不再理會,立即轉往束百雨而去。束百雨則剛被荊天明一掌打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本能地一把暗器撒手擲出。珂月腳下踏著玄冥掌法步伐輕鬆多開。隻見數十根袖釘揮射不遠便紛紛落地,顯然束百雨也喪失了所有內勁。束百雨轉身便逃。珂月卻不急著追趕,反而停下,從袖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布團,塞入已動彈不得的春老口中。束百雨往石室出口跑去,卻被一道急竄而來的閃電擊中了後背靈台穴。荊天明氣他珂月妹妹、珂月妹妹叫個不停,還「順腳」踹了束百雨一下,這才將他拖回涼亭。珂月倒是一視同仁,立即在束百雨口中補上一個布團子。


    辛雁雁坐在涼亭中,右手還捧著白玉,隻見兔起鶻落,變化猶如驚鴻驟雷,轉瞬即過。誰該先對誰動手,彼此又該如何應援相助,一切明明是荊天明和珂月兩人臨場應變,但這兩人看起來卻好像師出同門,擁有絕佳默契。辛雁雁瞧在眼底,心中不禁有些愕然,又有些惆悵。


    眼見得手,花升將、劉畢二人隨即薑真正的白芊紅從樹叢後抬了出來,放在春老、束百雨身邊。春老、束百雨見到又有「一對自己」冒了出來,都憤怒至極。


    「事不宜遲,這去功散的效用隻能支撐半個時辰。」珂月對同來的五人言道:「還是先殺了他們,再闖煉丹房。」「有理。」劉畢雖一路與珂月不喝,對此倒無異議,抽出短刀,便要上前。


    「大家住手!」宋歇山上前一步,奪下劉畢手中短刀,慨慨言道:「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趁人之危?今日既是以暗算手法製伏這鬼穀三魈,若殺了他們,諒他們心中也是不服。還是將他們綁上便是。」珂月遲疑了一下,轉頭望向荊天明。劉畢則言道:「今日若情勢倒轉,是這鬼穀三魈擒住了我們,你們想這三魈可會留我們活口?」「那自然不會。」宋歇山道,「但也不能因為如此,就失去我輩行俠仗義的信念。這不正是孰正孰邪、人我差別之所在嗎?」荊天明、花升將兩人異口同聲道:「有理。」兩人便在宋歇山的幫助下,將鬼穀三魈一一綁個結實。劉畢與珂月兩人則意味深長地對望一眼。珂月心中好生後悔,早知荊天明等人會堅持留下三魈性命,她便該帶上那矯金索才是。


    但最吃驚的還是春老、白芊紅與束百雨三人,他們萬萬想不到趙楠陽居然會出言救下他們。「尤其是什麽行俠仗義……正是我輩中人的信念……」雲雲,這話打趙楠陽口中說出,簡直是自打嘴巴。


    「哎!」珂月一跺腳,催促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趕快行動吧。」邊說,邊去旋轉涼亭中的那張石桌。也不知珂月怎麽弄得,那石桌突地向上掀開,現出一處地道入口來。


    在珂月的帶領下,五人陸陸續續踏入了地道。


    春老魚冉、夏姬白芊紅、冬僮束百雨三人則被捆得結結實實,攤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另外三個春老魚冉。夏姬白芊紅、冬僮束百雨大搖大擺地走過他們麵前。


    眾人下地道行走不久,方才勝過鬼穀三魈的銳氣便消磨殆盡。原來這條地道雖說每隔數十步便掛有燈籠,不若他們入山時所走的那條黑漆狹窄,隻是沿途曲曲折折,到處皆有叉口,宛若一座偌大的迷宮。


    這通往煉丹房的路,珂月也隻走過一次。她勉強憑著數月前的記憶,領著眾人左拐右彎。途中還不乏忽然駐足,呆了半響,才又繼續前行。更有幾次,停下來之後,忽又轉回,改往另一條岔路走去。這般走走停停,弄得大夥兒愈來愈是忐忑不安。花升將憋了好一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珂月,我說你到底行不行啊?」


    珂月不作聲,荊天明連忙替她回道:「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宋歇山左右張望,不禁喃喃說道:「真的沒問題嗎?要是在這裏迷路了,就連要逃出去都有問題。」


    荊天明又道:「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劉畢有所指地道:「大家最好跟緊珂月宮主,要是一不小心沒跟上她,我們幾人可就真正被困在敵穴裏了。」


    荊天明見珂月還是沒有反映,忍不住又替她辨道:「放心吧,她走得很慢。你們看,她現在還故意停下來。嗯,對啦,然後又故意往回走。啊,又停下來了,是吧?這才繼續往前,還走這麽慢,這都是為了要讓我們可以好好跟上她。更何況你們看她這麽謹慎,我們是絕對不會走錯路的。沒問題!沒問題的啦!」


    其實眾人心下不安,珂月比他們更緊張;她好不容易才領著大夥兒走到這裏了,豈能因為轉錯一個彎而前功盡棄?這所以一直不吭聲,都是因為滿腦子努力在專心想路、辨路,其他人說了些什麽,珂月根本沒有聽進去。


    荊天明一直對劉畢和珂月之間的嫌隙有心調解,趁此機會又道:「劉畢,我方才親耳從白芊紅口中聽到。之前在你身上的第四塊白玉,是珂月向鬼穀三魈自告奮勇去拿的。你想啊,此事若交由鬼穀三魈其中一人,他們會不殺你嗎?阿月實是為了要保你性命,一片苦心。隻不過我猜她肯定不會承認,所以你也不用問她了,我這話究竟有沒有道理,你想想自然明白。」


    劉畢原本就心思縝密,經此提點,果然覺得有理。至此,在劉畢心中,珂月才終於又逐漸恢複了童年好友的模樣。隻是他對珂月雖不再懷有敵意,往日的信賴感卻再也難以修複了。


    「是這兒沒錯了。」珂月指著地道的一端,如釋重負地說道,腳下更加快速度往煉丹房跑去。五人自是趕緊跟上。


    前方終於出現了地道的盡頭,一道普普通通的木門前,一名男子盤膝端坐門外,地上橫陳著一把長劍。


    五人萬沒想到鬼穀三魈之後,另外還有人負責在煉丹房外把守,一時間都愣住了。「這下不好。能在這兒把守的,定非易與之輩。」劉畢心中想道,放眼望去卻認不出眼前這頭發半白的男子是誰?劉畢低聲問道:「珂月,這是誰?」


    「他是……」荊天明搶在珂月之前回答道:「衛莊。」


    在地道的盡頭,關著神醫端木蓉與月神烏斷的木門前。衛莊盤膝而坐。身前放的是數十年前忠心耿耿跟隨著他的長劍。衛莊的年紀與蓋聶明明差上好一大截,但自從衛莊聽聞蓋聶命喪坑儒一役後,原本尚且烏黑的長發,沒有原因地漸漸白了。


    跫跫腳步聲向自己而來,衛莊在昏暗的光線中,張開他略微腫脹的雙眼。來者有六人。從六人的腳步聲研判,內力最為精湛的的居然是趙楠陽的徒弟左碧星。其次才是趙楠陽。春老和束百雨腳下虛浮,兩人隻怕是假冒的。珂月是珂月沒錯。剩下的隻有白芊紅,自己的妻是真是假?


    衛莊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隻是移動眼神,目光停在白芊紅臉上。衛莊與白芊紅的婚事,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辛雁雁見衛莊盯著自己瞧,隻怕被看出破綻,下意識地低頭垂眼不去接觸衛莊的目光。豈知如此一來,衛莊反倒了然於胸:「原來這白芊紅也是假的。」他和白芊紅結婚多年,這些年來,總是衛莊在閃躲白芊紅的目光,白芊紅眼中閃耀著幽怨直逼著衛莊瞧。


    「什麽人的易容術竟能高明到這等境界?」衛莊單憑觀察便已瞧出破綻,不過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端坐不動,「假冒左碧星與趙楠陽之人,又是何方高手?」


    「大叔。」珂月來到衛莊麵前,有點遲疑地喚道。衛莊無言地注視珂月,珂月也回望著他。她以前曾經很喜歡、相信這個大叔。但這些年他們極少碰麵,衛莊已和白芊紅結成夫婦,在鬼穀裏地位甚高,但究竟有多高又似乎總是個迷。珂月不知道如今的衛莊是不是還能相信,是不是還願意站在她這邊。她覺得衛莊似乎已經看出破綻,雖然她不知道衛莊是如何看出來的。


    珂月有股衝動,想一口氣將實話全告訴衛莊,但她完全沒有把握,衛莊會怎麽做?「大叔,放我們進去吧。我要帶端木蓉和烏斷兩位姑姑逃離這裏。」珂月的嘴比她的頭腦先做出了研判。跟在她身後的其餘五人都驚呆了。


    衛莊深知,無論是白玉、仙藥火是權勢,以珂月的性格來說根本不會在乎。但珂月這幾年來對端木蓉與烏斷兩人的親密眷戀,衛莊一直看在眼裏。衛莊也深知一旦仙藥完成,便是端木蓉命終之時。


    衛莊緩緩站了起來。六人心中都突突亂跳。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大夥兒隻能跟著默不作聲。


    「進去吧。」衛莊走遠幾步,讓開了門前通道。「謝謝大叔。」珂月眼中閃著感激的淚光。「閣下……是?」衛莊在左碧星經過自己麵前時,輕輕問道。


    「師叔。是我,荊天明。」這次荊天明再沒有遲疑,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並直呼衛莊為師叔。


    「是天明……」衛莊的聲音中露出差異。直至珂月六人都進入了木門之後,他口中還喃喃念著荊天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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