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高月悠悠醒轉,蓋蘭便探問她足上傷痕。誰知高月自己也是茫然不解,聳肩答道:「我也不曉得那是什麽,我打從有記憶以來,右腳上便有這塊紅印子了。」說到這兒忽的眼神一亮,企盼問道:「蘭姑姑,你說,那會不會是胎記呀?若是胎記的話,應當打從娘胎以來便帶著了吧?」她心底實抱有一絲小小希望,盼潁川雙俠終能認她為子,這時想到若有胎記,便是任誰也無法假造推翻的最佳證明了。她這心思在臉上表現得明明白白,蓋蘭如何不知?雖覺不忍,終究還是照實答道:「阿月,那絕不是胎記,或者是你嬰孩時期所受的傷吧。」蓋蘭心知此傷來得詭異,但既難以追究,索性便不再多說,以免多添高月無謂煩憂。


    高月聞言露出失望的神情,愣了半晌,隨即振作起來,對蓋蘭笑道:「倒也好,那印子像抹櫻花花瓣似的,我自己瞧著還覺挺好看。」蓋蘭羞她道:「真不害臊,自個兒說自個兒的腳丫子好看。」這話聽來果然滑稽,兩人不禁笑了起來。


    即已確定高月並非鬼穀奸細,蓋蘭心下寬鬆,本欲立即告知高石然,但她向來心細如發,轉念又想:「高大俠雖說阿月和紫語嫌疑最大,鬼穀奸細非此即彼,畢竟隻是推論。阿月不是奸細自然最好,但若因此便咬定紫語必是賊人,怎知便沒冤枉了這個小姑娘?」她雖和高月要好,卻也同時覺得紫語討人喜歡,在蓋蘭心中,紫語和高月是一般無辜,她怎麽也難以相信這樣一個嬌弱可人的少女會是鬼穀奸細,心中暗道:「看來隻有重施故技,詳查透徹為要。」怎奈那紫語不是和眾婦一起為兵士們縫衣納鞋,便是和馬少嬅形影不離,鮮少落單,數次約了紫語要單獨相處,也皆被紫語推辭婉拒,蓋蘭本不疑她,不過是受人之托而為事,幾日下來卻不由得漸覺不妙,心想若果真沒有機會暗中下手,少不得隻有用強。


    這天下午,蓋蘭自回住處略事休息,她最近也不知怎地,老覺得自己脈搏遲緩,呼吸不順,一天比一天昏昏倦怠,正靠在桌邊支頤假寐,卻忽地傳來咿呀一聲。蓋蘭睜眼望去,便見一少女淺笑盈盈,蓮步款款,迤迤然推門而入,卻不是紫語是誰?


    紫語笑眯眯地在蓋蘭對麵落座,嬌聲說道:「前輩,你既懷疑我是鬼穀奸細,我也就不跟著天明哥叫你蘭姑姑了,咱們甭費事裝親熱,省得彼此麻煩。」說著徑自拿起桌上茶壺,為二人斟了兩杯涼茶,又道:「你連日說要找我,我這不就來了嗎?前輩,我瞧你臉色不太好。」


    蓋蘭不料紫語一來便主動提到鬼穀奸細一事,頓時語塞,見紫語掩袖喝茶,忙道:「誰疑你是鬼穀奸細了?快別胡說。紫語,這茶水放久了味道不好,既然都來了,不如陪我喝杯酒吧?」說著正要起身,卻忽覺陣陣暈眩,心下驚異,隻有暫且按兵不動,佯作無事的續道:「這幾天忙壞了,臉色自然差了些。」她這點神色變化哪裏逃得過紫語的眼睛,紫語暗暗好笑,心中啐道:「哼,憑你也想來揭我的底?」放下了手中茶杯,敘話家常般的說道:「臉色不好,自然是身子不適了。說到這個,前輩,六天前,我挺你和高月兩人有說有笑,提到她的腳踝有多麽好看,我就想呀,這平白無故的,你怎麽會去瞧見高月的腳踝呢?」蓋蘭勉強笑道:「阿月和我住在一塊兒,無意間瞧見了她的腳踝,那也沒什麽。」紫語卻道:「無意瞧見?我看不是吧?我想來想去,前輩肯定懷疑高月是鬼穀奸細,這才叫那高月脫了鞋襪,想在她身上找個東西。」


    先前蓋蘭忽見紫語到來,措不及手,片刻間無法細想,此時聽她一番言語,胸中卻已有了八分譜。這紫語若非便是少女奸細,又怎知嫌疑在她和高月身上?心想既然紫語已有了戒心,索性挑明了逼她驗明正身。事不宜遲,蓋蘭刷地伸手便抽出腰間配劍,豈料劍甫出鞘她便驚覺渾身乏力,那柄長年用慣的劍,此時握在手中竟是分外沉重。她手持長劍簌簌發抖,無論如何皆無法再把劍尖朝紫語移動分毫。


    但見紫語笑靨如花,像看夠了好戲似的極為開懷,繼續又道:「前輩,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下午,我拿了針線要你幫我縫隻鞋子,後來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害你被針紮到了小指頭?」說著端起涼茶又喝了一口,續道:「可我卻忘了告訴你,那針上喂有血魔羯毒粉,這血魔羯毒粉哪,聞了無礙,吃進肚子裏也不打緊,獨獨就怕傷口上沾著了。無論是多麽細小的傷口,三日內不得獨門解藥,七日內必然凝血而亡。我方才算了一算,唉唷,你看看今天不正好是第七天嗎?」說著放下了手中茶杯,笑眯眯地看向蓋蘭。見蓋蘭連拿劍的力氣都沒有了,紫語更加放膽,索性伸手解開了襟前衣扣,嬌嬈媚態,風情萬種,絕非一般少女所有。她膩聲說道:「前輩,你在找的是這個吧?」左手將衣襟往旁拉開,露出肩上的青色圖紋,赫然便是一張鬼麵獠牙,那鬼眼突兀的貼在她少女嫩白的香肩上,看來分外怪異詭譎。


    蓋蘭睜大雙眼恨恨地瞪視紫語,卻苦於毒性發作無法言語,呼吸一陣緩過一陣,手腕再不剩半點力氣,便聽得哐啷一聲,長劍落地。


    她坐倒原處,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臉上血色漸褪,慢慢地由白轉青,又緩緩呈紫,腦中一勁的回蕩著最後一個念頭:「阿月……阿月……阿月定然要教她給害了……阿月……阿月……」直到最後一口氣息吐了出來,蓋蘭竟未能瞑目。


    紫語端坐蓋蘭麵前,好整以暇的望著蓋蘭,耐心等候,待其咽氣了,還左看右瞧的觀望一番,伸出手指去探探蓋蘭鼻尖,拍拍她的麵頰,這才確認自己大功告成,滿意的露出微笑。


    她轉頭看向窗外,見天色尚早,離黃昏約莫還有一個時辰,算定此時各人皆忙於兵務,便也不急,整衣攏發,拾起掉落在地的那柄長劍,小心翼翼地插回蓋蘭腰際劍鞘,確定了屋外無人,這才瞧瞧地掩門離去。她早已將每個步驟盤算得當,一出門便立刻趕往城西客棧,果見馬少嬅正和薑婆婆坐在樓下食堂,紫語臉上做出萬分驚恐的神色,連聲喊著娘,將馬少嬅一把拉開薑婆婆身邊,急道:「娘,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薑婆婆見著紫語便有氣,斜著眼道:「有話便在這兒說,弄什麽玄虛?」紫語走到這一步哪裏還怕這薑婆婆,根本不理。隻望著馬少嬅說道:「這事我隻對娘一個人說。」馬少嬅見她急得連眼眶都紅了,便對薑婆婆嗔道:「我娘兒倆說些私話,有什麽大不了的。」轉身便拉著紫語上樓入房。


    紫語一進了房間,將門緊緊關好之後,立刻便朝馬少嬅咕咚一聲跪了下去,慌得馬少嬅連忙上前拉她,口中說道:「乖女兒,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跟娘說,快起來。」紫語不肯起身,隻是搖頭,眼淚嘩啦嘩啦地掉落,兩手抓著馬少嬅衣襟,道:「娘,女兒犯下了天大的錯事,命在旦夕,但……盼隻盼在女兒領死之前,能跟娘說個清楚……如此……如此一來,女兒雖死也瞑目了。」馬少嬅一聽大驚失色,急問道:「乖,別……別哭……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快說。」


    「娘!」紫語一聲哀嚎,聲淚俱下言道:「女兒我……我便是鬼穀派來的奸細。」


    「什麽!」在馬少嬅的驚恐錯愕之中,紫語一一委實道來,自己如何奉命潛入桂陵城中、如何在夏姬白芊紅身旁忍辱含悲的侍候,又如何受她吩咐打探軍情回報。一番話說下來倒是實多假少,至於與白芊紅兩人實為親生姐妹與事關重大的白魚玉墜等情事,自是隱瞞不說。


    馬少嬅越聽越驚,忍不住扶著桌子坐下,臉色漸漸鐵青。紫語抽抽答答的說道:「我自小被鬼穀的人收養,跟著他們長大,萬事聽任他們安排,縱覺不妥也不敢造次,那白芊紅何等心狠手辣?我在她身邊伏低做小,丫鬟一般的侍候她,平時若稍有不順她心意之處,便要遭打,又怎敢在這等大事上違逆叛教?」她這些話說來句句皆出自真心,哭得便益發厲害了,「可是,娘,打從我知道了我是您的女兒之後,我便再也不想當鬼穀的人了。但是……娘,我幾次想說,卻開不了口。女兒不怕被鬼穀的人追殺,也不怕遭人唾罵。怕隻怕……」紫語抬起頭來直視馬少嬅,哽咽道:「怕隻怕娘知道了以後……便不要……不要我這個女兒了。」


    「傻……傻孩子。」馬少嬅情不自禁的雙手抱住了她,顫聲道:「娘……娘怎會……怎能不要你了?」其實馬少嬅雖忍了紫語為女,但有時午夜夢回,也曾覺得高月那一雙眼神似曾相識,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直至今日,紫語將身為鬼穀奸細一事坦承相告,馬少嬅心想紫語如若不是自己親女,斷不能將此等會喪命的大事據實相告。馬少嬅再不疑惑,將高月停留在自己心上的一點點身影全盤逐出,伸手揩去紫語臉上的淚水,斷續言道:「都是……娘不好,娘……當年若能好好的保住你,你又怎會誤入邪教,吃這許多苦頭?傻孩子……我苦命的孩兒啊。」說著也是淚流不止。


    「娘!謝謝娘。」紫語淚中帶笑,站了起來,「女兒再也不害怕了,我這就跟爹說去。」


    「不不不!」馬少嬅搶身上前擋住門口,不讓紫語出去,「千萬不能告訴你爹!你爹他……」馬少嬅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高石然手刃親女的模樣,足下一軟,差點摔倒,「你爹他……他會殺了你的。還是瞞著他吧。」


    「隻怕……隻怕瞞不住了。因為……因為我……我殺了蓋蘭姑姑……」


    「你說什麽!」馬少嬅渾身一顫,抽出被紫語緊握的手,腦中先是一片混亂,卻又立刻鎮定下來,抓著紫語雙肩沉聲說道:「孩兒,這事非比尋常,你快細細跟娘說來,到底是怎麽發生的?蓋蘭姑娘武功不弱,就憑你又怎麽殺得了她?」


    「是這樣的……」紫語害怕的回道:「今日蘭姑姑將我叫到她住處,問了我好些話,我越聽越是不對,便偷偷地在我自己的茶水中下了毒。那毒粉我一直帶在身邊,離開鬼穀之前他們早有交代,一旦身份暴露,便要我立刻服毒自盡。我本想,倘若蘭姑姑真知道了我是鬼穀奸細,我便喝下那杯毒茶。哪知道……哪知道蘭姑姑她……她在言談之間,就忽然伸手拿錯了杯子。我……我……本該阻止她的,但……但那時蘭姑姑已拆穿了我的身份,我……我一個猶豫,她便已喝下了那杯毒茶。」說到此節牙關打顫,像是回想起來便不知有多麽恐怖似的,哭道:「娘,我不小心害死了蓋蘭姑姑,該死的人本該是我呀。」


    馬少嬅混亂的搖搖頭,「你確定她真知道你是鬼穀奸細了?」紫語抽抽搭搭地點頭回道:「她原本要殺了我的,但是在動手之前便已毒發身亡了。」馬少嬅再問:「孩子,此事關係重大,你好好回想清楚,在蓋蘭的言語之中,聽來是否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紫語做出努力回想的模樣,搖頭說道:「沒有,真沒有別人了。」


    馬少嬅點點頭,這才起身在房中來回走動,喃喃自問著:「怎麽辦?這可怎麽辦才好?」多少年來馬少嬅都不曾自己主張過什麽事,一切都聽憑丈夫的決斷,此時大禍臨頭不由得她不彷徨失措。她低頭看著紫語哭得花容失色,也認為紫語所行真是罪無可赦,但雖說是罪無可赦,卻是情有可原,千不該、萬不該,怪隻怪自己當初不能好好保護她,才讓她落入賊手,成了奸細。一想到女兒差點兒便要服毒自盡,馬少嬅胸口便揪心似的發疼。「孩子,這事萬不能讓你爹知道。」馬少嬅的言語突然間變得嚴厲起來。她本出身於武林世家,人稱玉劍折影馬燒糊,武功機智並不在高石然之下,隻是多年來的喪女之痛將她徹底擊潰了。既然第一次自己不能守住女兒,那麽現在……馬少嬅心中有了定見,突然間便恢複成了當初她與高石然並肩行走江湖的模樣,她見紫語並不回答,便斬釘截鐵又慎重的囑咐了一次,「你聽見了沒?這事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爹。」


    紫語自從衛莊入城跟自己要走了白魚玉墜,便了悟到白芊紅已將自己的安危拋諸腦後,衛莊更是一去不回。將她一人留在桂陵城中,進退不得。紫語左算右算判定了如今唯一會保護自己的人,乃是馬少嬅。這才索性對她全盤托出。如今自己已下完了最後一著棋子,卻不明白馬少嬅何以竟變了一個人似的。便怯怯地望著她,回道:「孩兒明白。可是……娘,要怎麽瞞?」


    「這你不管。」馬少嬅毫不考慮地道:「娘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你放心,隻要有娘在,誰也傷不了你。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娘都會保護你的。」


    與此同時,蓋蘭的住處外,夕陽斜斜照下,其光輝宛如金沙般灑落一地將周遭景物都照得茫茫耀耀,荊天明抱著蓋蘭僵硬的屍身緩步而出,卻對眼前燦爛的夕陽視而不見。


    這幾日來,荊天明雖感到蓋蘭似乎身體不適,但他一心在練衛莊所教的三式飛劍要訣,這才沒有細問。誰知今日早晨,蓋蘭卻虛弱到連門也出不了了。荊天明心中掛念,索性連飯也不吃,卸下勤務之後便急忙奔回來探問。豈料一入家門,但見蓋蘭慘死。他與蓋蘭情若母子,此刻可真說是痛徹心扉。他抱著蓋蘭屍首步出屋外,呆呆地將她輕輕放在地上,伸手溫柔的在她臉上抹了又抹,卻無論如何都合不上蓋蘭那雙睜大的眼睛,如此不知安靜了多久,荊天明雙肩一抖,驀地仰天狂喊:「是誰殺了我蘭姑姑?是誰!」他自小得蓋聶親傳,師嚴徒勤,兼得端木蓉授予奇經八脈之學,內力充沛已極。這麽一聲狂喊出來,便如猛師嘯天,遠遠地傳送了出去。


    不一會兒,附近便有人聞聲趕來,驚見蓋蘭驟死又連忙回頭去喚旁人,如此圍在周遭的人便越聚越多。方更淚、花升將、元浩倉等幾個墨家弟子最先趕到,路枕浪和高石然隨後趕至,丹嶽門朱岐與弟子孫大章、楊隼及其蒼鬆派弟子蕭星度等人,趙楠陽及其清霄派弟子宋歇山、曲顯通、左碧星等七八人,再加上陸元鼎等十來個八卦門弟子、儒家弟子邵廣晴、萬勃盧、談直卻……都一一趕到,將荊天明與蓋蘭周遭的空地給團團圍住。


    人群之中,但聽得一個沙啞渾厚的嗓音,倉皇自後喊道:「讓開、讓開。」眾人一聽來人是蓋聶,紛紛側身避開,臉上均現不忍之色。蓋聶踉蹌來至荊天明麵前,望著橫屍於地的蓋蘭,見她滿麵青紫,兩眼圓睜,死狀可怖,先是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女兒,撲上前去伸手摸了又摸,觸手之處盡皆僵硬,但絕一切恍若幻夢,直至聽見荊天明大哭出聲,這才漸漸認清眼前事實。蓋聶頓時老淚縱橫。他無心多想事情如何發生,隻先念及自己此生對女兒虧欠甚多,累著她東奔西跑、累著她誤了終身大事、累著她夜不安枕、累著她……累著她……累著她死不瞑目。蓋聶這輩子曆經大風大浪,剛強無懼、如山不搖,這時卻忽然變得垂垂老矣,像是任誰輕輕一壓,都能將他一身老骨頭給碰成千萬碎片似的,隻會喃喃念道:「蘭兒,蘭兒,是爹對不起你……」


    高石然見狀心中大慟,內疚不能自已,搖頭道:「這都怪我,是我小覷了這鬼穀奸細。」路枕浪在旁一聽,立即問道:「高兄此話怎說?」高石然沉痛答道:「路兄先前托我查探那鬼穀奸細,我想到鬼穀之人身上必有鬼麵紋身,一看便知,隻是礙於對方乃是一名少女,由我探詢諸多不便,遂將此事轉托蓋蘭姑娘代為細查。誰知區區一名少女,竟能反將蓋姑娘給害了。這事都怪我小看了她。」


    在場人眾皆是第一次聞知此事。先是詫異於鬼穀居然有奸細在此,既而又驚訝奸細竟會隻是一名少女。朱岐個性火爆,首先發難,當下便大聲喝問道:「管她是男、是女?年輕、年老?高大俠,隻消告訴我這等奸人是誰?我立刻便去宰了她!」


    高石然和路枕浪互瞧一眼,路枕浪歎了一口氣,微微頷首,高石然這才答道:「本來城內便有兩位姑娘均有重嫌,想來蓋蘭姑娘必已查出此人是誰,這才讓對方給殺了滅口。」眾人氣憤填膺,紛紛嚷道:「那二人到底是誰?快說快說!」「事不宜遲,兩個都先拿下了再說!」高石然心中一痛,隻好答道:「一個是紫語,一個是高月。」紫語與潁川雙俠相認的事情,如今在桂陵城中已是無人不知,大家一聽高石然報出紫語這個名字,有的倏然倒抽了口氣,彼此間竊竊私語;有的人卻更加嘩然騷動起來。而原本跪在地上哭泣的荊天明,聽了高石然的話後,隨即驚跳而起,大喝道:「紫語!原來是紫語下的毒手!」想都不想便拔出劍來,要去殺了她為蓋蘭報仇。


    「慢!」路枕浪見荊天明拔劍在手便欲離開,連忙阻止道:「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離開。」回身便向花升將、元浩倉兩人嚴厲吩咐道:「你們兩人盡速前去尋出紫語、高月,將兩人即刻帶來。」花升將、元浩倉在路枕浪身邊久了深明其意,知道此事片刻延宕不得,一來怕那奸細遁跡逃逸,二來則怕有旁人早他們一步抓出兩名少女,不由分說莽撞行事,反倒傷及無辜,遂急忙奔去找人。


    荊天明將青霜劍緊握在手,眼底盡是血絲,虎視眈眈地站在蓋蘭身旁望著前方,像頭猛獸般的蹲踞穴前,又像是隻伺機撲向獵物的餓狼一般。蓋聶仍然跪倒在地,怔怔望著蓋蘭,仿佛對身邊一切皆已不見不聞。大夥兒皆是屏息以待,劉畢和項羽這時也趕來了,兩人皆是驚得無法言語。約莫一個時辰過去,花升將領著紫語和馬少嬅、薑婆婆來到,而元浩倉則帶著高月,在眾目睽睽之下,亦出現在眾人麵前。


    高月起先滿心好奇,雖見元浩倉沿途不言不語,神色有異,隻覺得事情不大對勁,尚不知其嚴重性。待到現場見眾人皆對她投來滿眼憤怒鄙夷的神色,項羽和劉畢又是一臉擔憂,一顆心才撲通撲通地急跳起來。高月慢慢跟在元浩倉後頭走進眾人之間,登時便看到了荊天明那副痛心疾首、失神渙散的模樣。


    「天明哥!這是怎麽了?」


    「阿月……阿月……蘭姑姑她……」荊天明熱淚滾滾啞聲哭著。高月這才轉眼見到地上的蓋蘭,頓時也是大叫一聲,奔上前去撲倒在地,連連大喊:「蘭姑姑!蘭姑姑!你怎麽了?你怎麽了!」高月越喊聲音越小,漸漸覺出蓋蘭竟是死了,她兩手顫抖的反複搖晃蓋蘭的身軀,輕聲喚道:「蘭姑姑?你不會是死了吧?你說話呀?說話呀?你別嚇我呀……你快起來跟我說笑,笑我腳丫子漂亮呀……蘭姑姑……我們約好要一起做菜的……」荊天明見她如此,更加泣不成聲,項羽和劉畢一旁低頭拿袖抹淚,高月越說越是哽咽,手裏卻還繼續搖著,反複哭道:「蘭姑姑,你起來嘛……你知道我膽子小,別再嚇我啦……你快起來呀……快點起來呀……」


    紫語見此情勢,漸覺不妙,三兩步踏上前去,用不敢置信的表情指著高月說道:「高月你、你好會做戲,快把你的髒手放開!蘭姑姑明明就是你殺的!」紫語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片嘩然。高月尚在茫然之際,荊天明卻已將長劍直抵紫語麵前。在荊天明心中斷然不相信高月會傷蓋蘭,既不是高月,真凶便是紫語,恨不得立時便殺了她為蓋蘭報仇。馬少嬅見荊天明動手,也是不由分說,拔劍上前當地一聲脆響,兩劍交擊,架開了荊天明手中的青霜劍。現場本是一觸即發,不管誰是站在誰那邊,眾人立刻紛紛亮出兵器,現場頓時一片嗆啷價響,眾人便欲動手除害。


    高石然和路枕浪不約而同,雙雙運氣同聲大喝:「誰也不許動!」一個伸手按退自己的妻子,一個掠旁拉開了荊天明,眾人頓覺耳中嗡嗡,不知不覺皆向後退了好幾步,頓時將中間空出了一大圈。


    高月顫巍巍地站起身,簡直不敢相信方才紫語對她的指控。她瞪視著紫語問道:「你說誰?你再說一次?你說誰殺了蘭姑姑?」


    紫語做出害怕的神色,退到馬少嬅身邊,巧妙地讓自己與眾人站在一處,獨留高月一人在蓋蘭的屍身之旁。紫語雖是露出害怕的表情,聲音卻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你高月!我說的便是你!你殺了蘭姑姑!」高月氣到幾乎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地道:「我、我沒有、我怎麽可能……」高月心中悲痛,聲音無力,但那話語聽在眾人耳裏,卻顯得心虛微弱。紫語的喊聲立刻便蓋過了她,眾人隻聽見紫語大喊道:「你這個凶手!騙子!你說啊,如若你不是奸細,這城外給好幾萬秦兵包圍著,你孤身一人,是怎麽進桂陵城來的?」紫語如今已是潁川雙俠之女,適才馬少嬅拔劍護女,人所共見,因此她說出來的話自然比高月令人可信。


    「對哦!你個小賤人!我怎麽就沒想到?外頭秦狗這麽多,你如不是奸細,哪能闖了進來?」「我……我是……」高月本想辯駁,但轉念一想自己是衛莊帶入城中,而衛莊正是秦王護衛,若是說出實情,豈不是令人更難分辨。高月這麽一想,頓時啞口無言。朱岐見她不語,冷笑道:「你既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妖女!受死吧!」朱岐正要出手,荊天明怒吼一聲,便擋住了高月身前。他長劍外指,口中大喝:「胡說八道!阿月不是什麽奸細!更不可能殺了蘭姑姑!」


    高月原本不知自己身負奸細嫌疑,更不曉得紫語也乃疑犯之一,眼見自己莫名其妙的變成眾矢之的,實在不懂為何紫語一口咬定自己便是凶手,心中真是冤枉委屈至極,加之驟逢蓋蘭慘死,悲憤交加,不禁朝紫語厲聲大喊:「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如此栽贓嫁禍於我!你害得我還不夠慘嗎?騙子!騙子!」


    「你才是騙子。」紫語躲在馬少嬅身後,鏗鏘有力的對眾人說道:「諸位別被這個妖女騙了,我有證據證明蘭姑姑就是她殺的。」


    「你說什麽?」高月瞪大了眼睛,逼問紫語,「你有什麽證據?」


    「我就是證據。」紫語向前一步走了出來,朗朗對眾人言道:「你殺了蘭姑姑,那是我親眼所見。莫非你還想抵賴嗎?」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嘩然,朱岐領頭當先、八卦門弟子陸元鼎在後,頓時就有數十個人上前將高月、荊天明兩人團團圍住。高月眼見眾人對她二人兵器相向,禁不住渾身發抖,也不知是怒是怕,荊天明低聲說道:「阿月別怕,再凶狠的餓狼咱們都碰過了,還怕這些人?」高月嗯了一聲重重點頭,說道:「我不怕,咱倆同生共死,什麽也不怕。」二人相望一眼,熱血沸騰,深深覺得隻要他們互不分離,萬事皆無所懼,再怎麽樣的哀苦都能禁受,荊天明當下對外大喝:「諸位是非不分,任憑真凶自中挑撥,今日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讓你們傷了阿月一根寒毛的!各位若真要動手,就別怪我不顧袍澤之情了!」


    荊天明與在場多人皆曾於沙場共同殺敵,多少有些交情,眾人聽他這麽一講,有些便感疑惑起來。高月卻沒這種客氣,但聽高月破口大罵道:「你們都是一群笨蛋!人家說我是凶手你們便相信了,我說我不是凶手你們便不信?這算哪門子道理?簡直莫名其妙!」在這些人眼裏高月算哪根蔥?既已犯下惡行,不乖乖束手就擒也倒罷了,還敢如此蠻橫潑撒,眾人頓時氣憤填膺,有的對荊天明高喊:「你包庇賤人,定然也是鬼穀一路!不忠不義,還談什麽袍澤之情?」有的對高月回罵:「小賤人!你罵誰是笨蛋?」「媽的臭娘兒們!別以為你是個女的老子就不殺你!」說著各個蠢蠢欲動,眼看就要上前拿下荊天明和高月,項羽和劉畢見情危勢急,兩人二話不說,各自抽刀拔劍也跳入圈中,並列高月和荊天明身旁,一個口中喊著:「凶手不是高月,高月絕對不會騙人!天明更加不會說謊!」另一個喊著:「各位前輩各位兄弟!茲事體大!切莫意氣用事!我相信高月一定是清白的!」


    路枕浪見眾怒難息,亟思該如何壓製眼前情勢,正欲發言,卻見清霄派掌門人趙楠陽緩步而出,舉手揚聲說道:「諸位,暫且聽我一句。」他這話說來雖不特別響亮,卻是威嚴凜凜,頓時將眾人壓了下去。路枕浪心中暗暗讚服:「趙掌門果然是個人物!」


    趙楠陽緩步向前,蹲下身去伸手仔細檢查蓋蘭的屍首之後,,這才抬頭緊盯著高月,問道:「高姑娘,你說吧,蓋蘭姑娘約莫是在中午時為人所害,中午的時候你人在哪裏?」眾人聽趙楠陽盤問高月,也紛紛對高月投去疑惑的目光。「這個……我……我不太記得了,就在城裏東晃西晃吧。」高月此時心慌意亂,兼之中午時她本在城東樹林發呆,答得就有些坑坑巴巴的。


    「哦?」趙楠陽眉頭一皺,轉頭問元浩倉道:「元兄弟,我記得高姑娘應該是歸你所管,在食棚那兒幫忙的吧?」元浩倉點頭道:「沒錯,不過蓋蘭姑娘來跟我說,高姑娘她有事……」趙楠陽揮揮手,阻止了他往下說,「元兄弟的意思是,今日中午並不曾見到高月姑娘了。」「是的。」元浩倉話未說完,眾人又是一片嘩然,有人當場便喊了出來,「這還有什麽好問的嗎?便是她殺了蓋蘭姑娘。」


    「好了好了。」趙楠陽站了起來,又問紫語道:「紫語姑娘,你方才說高月殺了蓋蘭姑娘,是你親眼所見?」


    「正是。中午的時候,我本跟蓋蘭姑姑約好了一塊兒喝茶,哪知道……哪知道正好讓我撞見她……她使毒害死了蓋蘭姑姑。」


    「哦?」趙楠陽聽了紫語的話,也看不出來他相信還是不相信,「紫語姑娘,你說高月毒殺了蓋蘭,除了你親眼所見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證據呢?」這句話聽在高月耳中,真是說不出的感激趙楠陽。高月狠狠地死盯著紫語,忿忿說道:「對啊。你說你瞧見我殺了蘭姑姑,我還說是你殺的哪!你這種人說的話,如何能信?」


    「這……這……」紫語環顧四周,見眾人中高石然滿腹狐疑的盯著自己看,知道不好,遂咬牙言道:「怎……怎麽沒有?我還有別的證據。」


    「你說什麽?」高月大為愕然,「你胡說什麽!」


    紫語將手一擺,指向馬少嬅道:「高月施毒害死了蘭姑姑,是我親眼所見。非但我看見了,我娘也看見了。娘!你說是不是?」眾人一驚之下,目光全都齊聚在馬少嬅身上,現場頓時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高石然更是屏息以待,緊張得冷汗直流。


    趙楠陽見馬少嬅遲遲不語,踏上一步言道:「如此甚好。馬女俠的威名眾人皆知,斷不會因為事涉親女而說謊。馬女俠,你說吧,高月使毒害了蓋蘭姑娘此事,是否是你親眼所見?」馬少嬅不意紫語會將自己卷入此事,當下也是一呆,她瞧了瞧高石然、又看了看紫語,從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來:「對,我也看見了。」


    【第五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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