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子弟在城外弄得灰頭土臉,六十四人之中包括戚戒濁在內共死了二十一人,雖保住性命但手指被割武功從此作廢的尚有六人。主事者劉畢麵對這樣一場慘敗,還是不得不帶領著剩餘的四十二名兄弟與荊天明,一塊兒來到路枕浪麵前領罪。路枕浪得知劉畢暗中伏擊白芊紅,大為震怒,本欲將一幹人等依軍法論處,但轉念想到,如此儒家士氣必定大為低落,眼下又是用人之際,隻得強捺怒意,將他們嚴加斥責一番,發還給端木敬德、蓋聶自行管教。


    劉畢、談直卻等人回到儒家的居所西官廨,麵見師父。端木敬德非但沒有責罰,反而溫言安慰,並允諾江昭泰等六名手指被割去的徒弟,改日得空必定教授他們拳術,另圓武藝精進之道。荊天明獨自回返住處,蓋聶、蓋蘭誰也都沒加以責怪。蓋聶隻是輕輕拍了一下荊天明的背,便即默默走開。但這些默許或是鼓勵都無法安慰劉畢、談直卻與荊天明三人,事實上,或許路枕浪一刀殺了他們,或是被師父狠狠責罰,說不定還能令他們好受一些。


    待端木敬德一走,談直卻與劉畢兩人立時便去找邵廣晴算賬。哪知兩人羞憤填膺來到邵廣晴住處時,卻聽負責隨侍他的褐帶弟子說道:「三師哥說他悶得慌,要去城西客棧附近逛逛。」劉畢聽了隻好作罷,談直卻一聽卻立刻知道,邵廣晴定是去找紫語尋歡去了。


    果然不出談直卻所料,邵廣晴確實是找紫語去了。邵廣晴在這半年多以來與紫語日益親昵,見紫語對自己總是一番柔媚神態,自覺二人早已兩情相悅,隻礙於彼此身份相差太多,這才未曾出演與她山盟海誓。


    「邵哥哥,你在想什麽?」紫語朝著邵廣晴鳳眼含春,膩聲喚道:「這房裏隻有咱們兩個,你說出來也不會有旁人聽見。」「我……我……」邵廣晴雖知自己幫紫語租賃的這個住處十分隱蔽,屋中又隻有他們兩人,還是極小聲的說道,「我……我是想抱抱你。」


    「嗯。」紫語聞言嚶的醫生,便往邵廣晴懷中倒去,任由他抱著自己,女體溫香,柔若無骨,邵廣晴不由得心蕩神搖,用雙臂將紫語緊緊環擁,頓時血脈賁張,喃喃說道:「紫語姑娘,你眼中果真隻有我,我心中、我心中也隻有你……」「是啊。邵哥哥,」紫語見他眼神迷亂,便伸手在他唇上輕輕一點,羞怯萬分地道:「難道……難道邵哥哥你隻想……隻想抱一抱我嗎?」邊說邊抬起臉來望著邵廣晴。「我……我……」邵廣晴身為儒家第三大徒,又是端木敬德親子,心中雖愛煞了紫語自來卻躬奉禮法,從未有失態之儀。此時能將紫語抱在懷中,對他來說已是破天荒的大事。但聽紫語言下之意,難道是說……?邵廣晴見紫語在自己懷中,櫻桃小口似張欲合,兩眼盡是迷離春色,再也把持不住,登時將什麽中庸、大學都拋在了腦後,抱著紫語低頭便吻。紫語非但毫不抵擋,口中還不時發出嬌喘呻吟,身子有意無意的挨著邵廣晴微微扭蹭,任由他在自己臉上、頸間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紫語看撩撥得邵廣晴夠了,忽然問道:「邵哥哥,上回我要你送我的那塊玉佩,你可帶來了?」邵廣晴喘著氣,一邊吻一邊喃喃回道:「還說呢,那塊玉佩我爹揣在懷裏從不離身,我跟他老人家要了,反而被他大罵了一頓。」紫語心中暗罵一聲:「真是沒用的東西。」便從邵廣晴懷中掙脫開來。


    邵廣晴不明所以,隻是一怔,「紫語?你……你不高興啦?」紫語埋怨似的瞅了他一眼,嗔道:「是呀,我不高興啦。」說罷輕輕歎了口氣,執起邵廣晴的手,越說越是哀怨,「邵哥哥,你日後勢必是儒家掌教,我自知出身低賤,和你門不當戶不對,隻盼你日後寬宏大量收我做個偏房……」這個建議談直卻老早便跟邵廣晴提過,邵廣晴雖有此意,卻從不知該如何對紫語啟口,眼下見紫語如此識得大體,心中好生感動,直起身子端坐在紫語麵前,鄭重說道:「紫語,你放心。隻要你跟了我……日後我絕對不會辜負了你。」


    「人都說世事難料,」紫語幽幽歎道:「我……我雖心甘情願做你大英雄大豪傑的小奴婢,可是你……可是你連一個小小的定情之物也無法給我,這教我又怎麽放心?」邵廣晴慌忙說道:「唉,你讓我送你別的吧?你雖跟我說過幾次了,但那塊白魚玉墜是我爹的,我也不知道為何他竟然如此寶貝那塊玉佩,說什麽都不肯給我。」紫語撅起小嘴,麵有慍色的說道:「我便是要那塊玉佩,別的我都不要。」紫語見邵廣晴麵露難色,語轉溫柔,又道:「這事倘若易為,又怎能證明你對我的心意?邵哥哥,我不管你怎樣取到那塊白魚玉墜。總之……總之,隻要你把它送給了我,我便相信你。」說著傾身靠向邵廣晴,在他耳垂上輕輕咬了幾下,吹氣如蘭的說道:「邵哥哥,你今晚再過來找我吧?隻要你將玉佩送給了我,我……我便將我整個人都送給了你。」


    邵廣晴被推出門外後還是如癡如醉,連自己到底是怎麽走回住處的都有些迷蒙。談直卻等了半晌終於見他回來,立即上前一把便揪住了邵廣晴的衣領,劉畢則臉色鐵青的站在旁邊。「這……你們這是幹什麽?」邵廣晴甩開了談直卻的手問道。


    「幹什麽?」談直卻見邵廣晴麵有愧色,還是無法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怒道:「我還要問你幹什麽呢?今日伏擊白芊紅,你為何不去?」邵廣晴一回來便得知了戚戒濁喪命,伏擊失敗的消息,此時見兩個師弟麵色不善的等在自己房中,知道他們定是來跟自己算賬,當下支支吾吾地道:「誰去不都一樣嘛。」「當然不一樣!」劉畢見他如此也氣起來,便將戚戒濁如何貪功、八佾劍陣如何功虧一簣等事說了,末了,劉畢對邵廣晴咄咄言道:「若是按照計劃,由三師哥領陣,焉能落得如此下場?」「可不是嘛。」談直卻也補上一句:「男子漢大丈夫且能如此貪生怕死?」


    談直卻也就罷了,邵廣晴見素來恭敬地五師弟也這樣跟自己說話,也火大起來,便道:「照你們的意思,是盼望今日死的是我,而不是二師兄了。」「誰這麽說了?」談直卻大聲叫道。劉畢也道:「我們斷沒有這個意思。」


    「你們當真以為我聽不出來?」邵廣晴語帶譏諷的說:「當初討論此事時,我再三言道此事難成,你們兩個誰聽我的了?硬是堅持去做。如今果真失敗,卻來將過錯推到我頭上?好。好。我倒要問問你們。二師兄被殺,導致六十四人組成的八佾劍陣失靈,那時你們兩個哪一個想到變化劍陣了?此時還有臉來怪我?」


    「你胡說什麽?」談直卻忿忿說道:「二師兄死了,莫說六十四人的陣法無法推動,便是三十六人的劍陣,也還得三個黃帶弟子領陣,不是?」


    「很是。很是。」邵廣晴哼了一聲,又道:「三十六人的劍陣擺不成,你們兩人尚在,還不能擺出兩個一十六人的劍陣來嗎?你們自己頭腦不清,害得這麽多兄弟喪命,如今還有臉來怪我?」「這……這……」談直卻臨敵之時,確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到過還有這一招,這時被邵廣晴一問,頓時無法反駁。劉畢在旁卻是麵如死灰,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時劍陣被破、春老脫困,劉畢確確實實有想過以自己和談直卻為首,重組兩個一十六人的劍陣,再與春老周旋。但那時劉畢望見萬勃盧、韓馮……那些褐帶弟子臉上的驚慌神色,知道若是改為兩個一十六人的劍陣,就等於是讓其餘三十一名不在劍陣中的褐帶弟子去送死。劉畢一個於心不忍,這才沒有變化口訣。自己雖不同於邵廣晴是因為怕死,隻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犧牲別人也不在乎,但到了最後萬勃盧他們畢竟還是喪了命,早知如此那還不如……


    「姑娘我教你個乖,為人要狠一點……」白芊紅的話語,突然又在劉畢腦中響起。「不!不!我絕不會聽你的話!」劉畢突然亂叫起來,把邵廣晴、談直卻兩人都嚇了一跳。「五師弟,你怎麽了?」談直卻關心的問道。「沒……沒什麽。」劉畢萬般自責的道:「四師哥別爭了,我們走吧。總之千錯萬錯,都隻是我一個人的錯罷了。」


    白芊紅可不管桂陵城裏頭如今是什麽狀況,她既然答應了與路枕浪較量,第二日開始便不再拖延,這才使得桂陵城中眾人真正領教到夏姬的手段。首先她堵截了水源,再配合人海戰術運載泥沙土石,在短短七日之內便將桂陵城外的護城河填平。這其間路枕浪曾數次出兵阻止,無奈秦軍勢大,都給擋了回來。蓋聶雖不懂得軍事,但他登城眺望隻見城外一片平坦,也知秦軍的攻城器械隨時都能開至城下,不禁憂心衝衝。


    果然不出他所料,護城河填平的第二天,秦軍大營戰鼓擂動,秦軍便如黑雲般湧到,什麽投石器、雲梯車、火龍隊、登城巨弩一樣不缺,全都輪番兵臨城下,顯是企圖以車輪戰的方式奪取桂陵。白芊紅雖然厲害,路枕浪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毫不驚慌,指揮若定,以高石然為首,荊天明、項羽、劉畢、花升將、談直卻等年輕子弟為輔組成一隊,專責衝進秦軍陣營,破壞投石器械、阻止火龍隊放火;蒼鬆派楊隼、蕭星度兩人則帶領著辛屈節、陸元鼎、李誡等輕功佳的武林人士,另組一隊專責應付雲梯車與登城巨弩;端木敬德與楊寬文則負責帶領儒墨兩家子弟,在八座箭樓中日夜不停的朝下射箭;路枕浪與蓋聶、趙楠陽、朱岐幾位輪番親率齊兵鄉勇或保衛城門、或出城與秦軍接戰;方更淚、杜令飛,張京房三人則率領著由農民組成的護衛隊,以苦練半年有餘的甩手箭陣勢保護城頭,這一支高石然原不看好的雜牌軍,此時卻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有時竟硬是逼得秦軍無法走近城牆一丈之內。這一仗足足打了四天,直到桂陵城外秦國軍士屍首狼籍,再無立足之地,白芊紅方才鳴金收兵。


    眾豪俠得勝回城,都是大喜若狂,人人沾沾自滿,都道自己贏了夏姬白芊紅。更有人細數時間言道再過七十九日,便能欣賞白芊紅城外自刎的模樣,聽者無不放聲大笑。當日,路枕浪頒下將令,將居民將士大抵分為甲、乙、丙三撥,以鼓聲為號,擂鼓三通意表一隊接陣,兩隊休息;鼓交六響,則兩隊接陣、一隊休息;但若戰鼓連擊一十二響,則表情況緊急,三隊人馬無論身在何處皆當出戰迎敵。路枕浪頒撥已定,人人都是謹遵將令,該署守的署守、該休息的各自散去,群豪雖各有門派之分,到了這個時候卻儼然便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這日上午,荊天明聽得城頭上戰鼓三通隆隆作響,知道尚且輪不到自己署守,便起得晚了一些。當他準備妥當要出門時,卻見家門外站著劉畢、項羽,兩人皆是一臉尷尬、麵色微紅。自從策劃暗殺白芊紅以來,荊天明便很少瞧見項羽、劉畢兩人在一塊兒廝混,今日見他們聯袂來尋自己,心中著實有說不出的高興。


    「大夥兒都是好兄弟,」荊天明一手一個拉住了他們,開心的道:「有什麽誤會說開了就好,啊?你們幹麽都不說話?」「這個……」劉畢囁嚅道。「你……小心……後麵……」項羽也鼓嘴弄舌怪模怪樣的道,邊說還邊向自己身後亂指亂戳。「啊?你後頭有什麽?」荊天明弄不清楚這兩人搞什麽玄虛,便探頭向項羽身後看去。隻見高月兩手插腰生氣的大聲喊道:「有什麽?有姑娘我!」


    「阿月!」荊天明見到原來是高月躲在項羽身後,頓時也是一聲慘叫:「不會吧?你氣還沒有消嗎?」「消了才怪哪。」劉畢嘟囔道。「都罵了半個月了,我耳朵都快長繭了。」項羽也道。原來打從那日伏擊失敗回來,劉畢、荊天明兩人雖說躲過了路枕浪與師父們的責罰,卻避不開高月的大發雷霆。高月先是找上了劉畢,將他狗血淋頭罵了整整七日,後來又抓來項羽,又罵又打的又過了七日,如今半個月過去,高月今日索性將兩人踢到荊天明麵前,要將三人湊在一塊兒罵。


    這半個月來,荊天明挨她的罵可比劉畢和項羽兩人加起來還多。此時但見高月俏臉含霜,一手插腰,另一手劈頭指臉的又罵了起來,先罵荊天明居然連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都沒讓她知道,再罵項羽沒義氣,又罵劉畢竟拉著好友一塊兒送命。高月本是口齒伶俐,加上又練習了足足半個月,這一罵將下來更有如滔滔江水,難罷難休。三個少年臉上雖都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心中卻都對高月滿懷愧疚。因為他們心知普天之下,高月隻有他們這三個朋友,兩個竟瞞著她去犯險,弄得差點連命都沒了,另一個卻知情不報,這教她如何不氣?如何不難過?


    高月正罵間,卻聽戰鼓聲從城中各傳點隆隆響起,一聲又是一聲、一聲又是一聲,竟是個沒完沒了。高月一愣,登時閉嘴細聽。「十二通鼓聲!」項羽當先叫了出來,「必是秦軍大舉來襲,我先走了。」項羽邊跑邊回頭對高月喊道:「你放心。待會打仗我若沒死,一定回來繼續聽。」劉畢聽得戰鼓也道:「情況不妙,隻怕兄弟們在等我了,我要先回官廨。」說著邊跑。跑出幾步,劉畢回頭瞧見高月兩眼通紅、要哭不哭的模樣,也想對她說點什麽安慰的話,但是戰鼓聲聲都如同敲在自己的心上,最終劉畢還是什麽都沒說,掉頭便衝往西官廨去了。荊天明耳中聽得鼓交十二聲響,下意識的捂住了青霜劍。但見自己麵前的高月雙鬢下冷汗直流,呼吸漸急,似是害怕已極的模樣,便柔聲道:「阿月!這是打仗。不過……我們……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啊?」


    高月也不回答,隻是睜睜地望著荊天明。


    「你放心。我們絕不會拋下你,讓你一個人孤伶伶的。」荊天明見她不語,又補上一句,但高月仍是不說話。荊天明凝視著高月,越瞧越不對勁,「阿月?」高月見荊天明就是不走,便從咬緊的牙關之間,努力地迸出一句話來,卻隻是短短一句:「走開!」原來剛才十二通戰鼓敲響,高月心中頓時領悟到自己現在雖能罵這三人,卻難保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尚有命在。她體內的十二奇毒最怕情緒起伏不定,是以月神烏斷始終保持著不哭不笑的活死人模樣。高月自從紫語假冒自己的身份,與馬少嬅日夜相依之後,便時時毒發,一次比一次厲害。她剛才心中一酸,立即便又牽動了體內劇毒發作。她本想支撐到三人走開,哪知項羽、劉畢、荊天明個個心疼自己,誰也不肯立刻離去。高月再也支持不住,「走開」兩個字一出口,體內原本就不暢的真氣再這麽一泄,雙腳便再也不聽使喚,硬是倒了下去。


    「阿月!」荊天明見高月軟倒,驚慌叫道:「你怎麽了?」


    「天明哥。」高月其實已欲昏厥,但她害怕這麽一昏過去,便從此再也見不到新上任了,便緊緊握住了荊天明伸過來的手,硬撐到:「對……對……對不起。隻怕……我不能守……約,要……要……先走一步了。」這兩句話一說完,她雙眼一黑,頓時人事不知。


    「阿月?阿月!阿月……」荊天明迭聲慘叫,但高月卻是一句也聽不見了。荊天明抱起了她,耳聽得壯闊的戰鼓聲,從緩至急,由急又漸漸變得無聲。荊天明朝西門的方向望了一望,將心一橫,轉頭將高月抱回了家中。


    看到不省人事的高月,連蓋蘭也慌了手腳,連忙奔進奔出照料起來。隻是無論蓋蘭怎麽照顧,對高月都無有幫助。「這……」蓋蘭瞧著高月的模樣,害怕的說道:「怎麽看起來是她體內的十二奇毒又發作了?」荊天明沒有回答,隻是痛苦的點點頭。「那可怎麽辦才好?」蓋蘭證實了自己心中疑惑,大驚失色道:「此時端木姑娘又不在城中。怎麽辦?怎麽辦?」荊天明雖知蓋蘭乃是一片好心,還是忍不住對蓋蘭大吼大叫:「你問我、我問誰?我……我……你……你出去!你滾出去!滾啊!」他邊吼邊把蓋蘭推出房外,隻留下自己陪伴高月。


    荊天明瞧著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高月,腦海中思緒翻飛:「傻瓜,快想、快想想怎樣才能救她?」無奈腦中竟如石塊,一個主意也無。荊天明拉起高月的手,哭了起來,對昏迷的高月道:「阿月!阿月!你醒醒。你告訴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此時房中再無他人,荊天明終能毫無掩飾的放聲大哭:「為什麽?為什麽你毒發了卻還要瞞著我?」荊天明回想上次高月來跟自己練功,練到一半也是突然間便沉默不語,休息了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跟自己抱怨烏斷教授的杳冥掌怪怪的。當時自己不疑有他,此時想起來方知那時高月必定也是體內毒性發作,隻是百般瞞住自己罷了。


    「杳冥掌怪怪的。哈哈!這招‘長路渺渺’狗屁不通,什麽足少陰經、什麽九宮數,去去去。不練還好,越練腳就越麻。」那時高月半開玩笑的抱怨聲,又在荊天明腦中響起。「對了!那杳冥掌法既是烏斷創來散毒用的。或許有效也說不定。」


    「不對。杳冥掌若是有用,阿月練得那麽勤快,又怎會倒下?」剛剛燃起來的一線希望,又被澆熄了。荊天明左思右想,最後終於決定仿效高月幼時中毒,端木蓉、蓋聶聯手為她治傷的方式姑且一試。哪知他正伸手探向高月下腹大赫穴時,窗外竟傳來薑婆婆的破鑼聲,怒道:「臭小子,對姑娘家動手動腳的想幹什麽?」


    原來薑婆婆在食棚中不見高月,心中掛記,特意尋來。薑婆婆不待人請,邊說便自己推開窗戶翻了進來,正想一拐杖打在他頭上時,荊天明卻宛如見了救星般的朝她喊道:「婆婆!求求你救救阿月。」薑婆婆一愣,這一怪才沒打下去。


    薑婆婆見高月躺在床上,麵色如土、呼吸漸短,也知不好。此時她心中早已認定高月便是馬家的骨血,也不囉嗦,急問:「你快說,怎麽救?」「請婆婆施展內功,」荊天明想起薑婆婆內功深厚,又多了幾分把握,頭腦也頓時清醒不少,便振振有詞的道:「順著衝脈而下撞開阿月的足少陰經。」


    「什麽是衝脈?」薑婆婆圓眼一瞪脫口問道。她研究武學數十載,武功高不可測,十二經脈早已打通,足少陰經自是不在話下,但她活了這麽久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體內竟然還有「衝脈」這種經絡。


    「衝脈便是奇經八脈中的一脈。」荊天明不願浪費唇舌,便出言道:「救人要緊。請婆婆先以內力導入阿月身上的大赫穴,下行至氣衝穴後,潛行反折於頸骨深部,順陰穀至複溜、下移太溪、然後諸穴至足心湧泉穴匯合。」薑婆婆見荊天明不假思索一連串的說將出來,又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這少年的點穴功夫,心中先信了九成,當即依法施為起來。薑婆婆一麵將內力源源不斷的送入高月體內,一麵耳聽荊天明出言指點穴位,也是越聽越奇,實是無法明白眼前這少年小小年紀怎麽就身懷絕世高手都尚且不太明白的經脈穴位之學。


    這衝脈自古以來,便被稱為十二經之海,又有五髒六腑之海一稱,到了後世更被人喚作血海,在眾經脈之中處於要衝的位置。薑婆婆內力深厚又明導氣之法,荊天明深了脈絡之學,如此施展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之後,高月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終於悠悠轉醒過來。


    「婆婆。天明哥。」高月睜開眼後見薑婆婆也在自己身邊,十分虛弱的道:「我沒死嗎?婆婆怎麽也在這兒?」「好娃子。」薑婆婆見她轉醒也放下了心,回道:「有婆婆在這兒,你死不了。哎,臉蛋都弄髒了。來,婆婆幫你擦擦。」薑婆婆說著便要動手擦去高月嘴角邊的黑血,荊天明卻一把拉住了她,「婆婆小心,隻怕這血有毒。」這才告訴薑婆婆對高月下毒之人是月神烏斷。薑婆婆先是吃了一驚,後又看荊天明沒事人似的便擦去了高月嘴角毒血,便問道:「既是烏斷下的手,你小子怎又不怕?」荊天明尚未回答,高月已先開口道:「婆婆放心,他有紅冰蟬護身,不要緊的。」薑婆婆瞧了瞧含羞帶怯的高月,又瞄了瞄情急不已的荊天明,心想這兩個小家夥的秘密還真不少。薑婆婆一生艱辛,尤以情路走得最為辛苦,哪會瞧不出來這一對少男少女早已兩情相悅?看他們的表情似有千言萬語要說,隻是礙著自己在這兒罷了。薑婆婆心中撲哧一笑,便道:「好了好了,老婆子這就走了。反正這療毒之法,一日之內也不能施為太多。女娃子看來暫且不礙事,隻自己小心些。老婆子我晚上再來。」說罷,拿起拐杖翻出窗外,去尋另外兩個讓她一直掛心的活寶去了。


    薑婆婆離去後iou,二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誰也不說話。高月本欲盡力裝作無事照舊談笑風生,卻見荊天明一眼瞪來,登時噤聲,一句玩笑話也不敢說。荊天明本想一個巴掌甩將過去,問她為什麽要瞞著自己?卻見高月氣虛體弱、滿臉羞慚,又惜又憐之下也動不了手。


    二人靜了半晌,荊天明才終於開口,啞聲道:「阿月,方才我還以為你要死了。」「沒有沒有,你瞧我這會兒不是好好的嗎?我……」「不準你再瞞著我!我再也受不了了!阿月!我再也不想失去你,再也不想害怕要失去你!」荊天明想起方才所經曆的那番驚懼痛惜,忍不住一拳打在了矮桌之上,那桌子登時砰地裂成兩半,碎裂而開。高月從沒碰過荊天明對她發這麽大脾氣,眨了眨眼睛,又是怕又是心疼。「就是因為我知道,這才一直不想讓你瞧見我毒發的模樣。」高月凝望著荊天明的臉龐,握住了他的手,以極認真的語氣言道:「天明哥。你說,咱們對彼此發下的誓,是不是絕不能反悔的?」「那是當然。」荊天明似乎知道高月想說什麽,便先說道:「每一次我出城應戰,都會在心中提醒自己,定要活著回來。絕不能違背了那時我們兩人在小山丘上一起發過的誓。你也絕不能忘了,好不好?」


    「嗯。」高月聽意中人這麽說,大為感動,眼淚一顆顆的從臉上滾落,卻不擦去,隻是緊緊握住荊天明的手,言道:「你記得就好。不過……」「不過什麽?」「不過我想那個誓言應當要改一改了。」高月勉強微笑,道:「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很多事都不明白。有些事……有些事……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總而言之,天明哥,我要你答應我,萬一我們兩人之中誰先死了,另一個人……另一個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高月心中不知有多渴望能和荊天明長相廝守。但她拿體內劇毒毫無辦法,實是害怕自己死後荊天明隨即自刎相陪,便懇求道:「你答應我。答應我要活得好好的。要活得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還認真,都還精彩。你發誓你會做到,好不好?」


    荊天明聽了高月這番話,隻想大吼一聲「不」。但他望見高月那張血色未複,尚且慘白的臉蛋,忽然間什麽都明白了。荊天明站起身來,當著高月的麵對天發誓,言道:「蒼天為證,若有一天高月她……她……先我而去,我荊天明發誓定然會好好地活下去,而且會活得比任何人都好都好……因為……因為阿月她其實並沒有死,她一直在我心中陪伴著我。她活著時,我們在一起。她死了,我們也不會分離。我荊天明如若有一天忘記了她,有一時忘記了她,就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天明哥。」高月啜泣的阻止他再說下去,從懷中取出那塊馬家家傳的白魚玉佩,塞進了荊天明手中,道:「這原本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但現在……現在我已經有了更好的了。將來……萬一……你看見它就好像看見我一般。」荊天明語帶哽咽的收下了玉墜,口中卻道:「何苦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有一法或能救你也說不定。」「別傻了,不成的。」高月隻道荊天明是安慰自己,「烏斷曾親口對我說道,要根除我體內這毒,除非是合她與端木姑姑兩人之力。光練一套杳冥掌,是不行的。」高月料想自己來日無多,隻想陪在他身旁多得一日是一日、多得一時是一時,實不願荊天明萬裏去尋那行蹤不定的端木蓉,便勸道:「我看還是算了吧。」


    「不!不!你不懂。」高月一語提醒了荊天明,他叫道:「我有辦法合她二人之力。」「不!你別走。我……我恐怕支撐不到那時候了。」「我哪兒都不去。隻要你一字不漏的將那杳冥掌的練法告訴我就好。我教你端木姑姑的奇……」警惕啊寧說到這兒,突然想起自己跟端木蓉學奇經八脈時,曾對天賭咒絕不泄露一字一句,否則便雙目失明、心碎腸斷,死無葬身之地。


    「蓉姑姑的什麽?」高月見他突然不語,隻道此法不通,反而安慰他道:「我無所謂的。真的,算了吧。」


    「不!一定行的。」荊天明心中已做了決定,但教高月能有一線生機,什麽樣的責難他都願以一身當之,「你聽我的就是了。」


    雖說是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無論如何也想試上一試,但接下來的日子,荊天明還是全心全意的將這套端木蓉的心血結晶逐步教給了高月。起先,苦於高月的內力不足,雖明其用卻無法施為。幸得薑婆婆每日皆到蓋蘭房中,運功為她暢通氣脈。但不知為何,薑婆婆每次施為過後,高月總是嘔出腥臭難當的黑血,少則數口、多則半升。毒性雖漸漸拔除,高月身上所受的內傷卻越來越重。薑婆婆與荊天明幾經商議,料想高月體內的十二奇毒隻怕已轉了性,並非如她幼時渾身是毒,而是深入了經脈之中,若長久這樣治下去,隻怕高月體內毒性盡除之日便是她身亡之時。


    眼見高月的病情又陷入膠著,荊天明苦思半個月,一一找出烏斷在杳冥掌中走穴上的錯處加以更正,再配合十二經脈與奇經八脈相輔相成的調息之法,要高月每日依著此法調息打坐。初時高月每每一坐下,便覺腹中劇痛,但說也奇怪,隻要在打坐之後練上幾趟杳冥掌法,高月越來越覺得五髒六腑日益舒暢。非但不再嘔血,內傷更是日益好轉,連帶掌法中的招式變換也比先前更加運轉如意,毒性發作的時日也拖得越來越長。如此一來,兩人雖不見毒質從高月體內排出,也是憂慮稍寬。


    另一方麵,高月雖不再借助薑婆婆之力,但薑婆婆既已認定高月便是她馬家骨血,便屢屢寬慰高月自己定然會揪出紫語冒充的原因,拆穿她的真麵目。薑婆婆更帶來馬大聲、馬先醒兩人,要他們想盡辦法逗得高月開心。二馬兄弟本就喜愛高月與荊天明兩人,又聽得婆婆說高月便是失散多年的琉璃兒,更是高興。根本無需打起精神,隻靠二人本性,就長常常逗得高、荊兩人開懷大笑。高月左倚著心上人及蓋蘭的照顧,右擁著薑婆婆及二位開心果叔叔,身心兩方麵都一日好過一日,便連荊天明都覺得這段時日真可說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兩人雖盼時間就此停住,但千古光陰從不等人,不論苦樂,時序自是由秋往冬日漸推進。桂陵滿城軍民和一幹武林豪傑,自從得知了白芊紅與路枕浪的賭約,大夥兒皆是豪氣勃發,原是一場看似永無止盡的戰事如今隻剩得一個半月,秦軍攻得愈猛,眾人守得便愈勇。大夥兒每撐過一天,白芊紅的壓力便越大,桂陵城的希望也就越鮮明。包括端木敬德、朱岐在內的各家掌門,這時也對路枕浪感到由衷的感佩。墨家钜子策略奏效,桂陵眾誌成城,上下一心,竟不覺草靡葉落,百木蕭條,冬寒已然悄聲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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