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後後幾條漢子,各個身穿粗布衣裳,亂發糾結,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另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大胡子,擋在路中間,顯然是這群人的領頭。


    其中一人朝荊天明開口問道:「三位打哪兒去呀?」


    不等荊天明回答,旁邊一位卻立即接話:「他們要去哪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闖進別人地盤卻連聲招呼都不打,未免太不給主人麵子啦。」


    原先那人故意睜大眼睛,揚聲問道:「是嗎?他們闖進誰的地盤啦?」


    另一人大笑回道:「那還用說?當然是咱們的地盤啦,這整座山都是咱們的。」


    原先那人又點點頭,說道:「是羅,他們一聲不吭就踩上咱們的地盤,實在是太過分了。」


    「沒錯!太過分啦!」


    「唉呀,那怎麽辦?」


    「算啦,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讓他們留下一點錢財當作賠罪,咱們就別跟他們計較啦。」


    這些人自問自答,直把荊天明三人聽得麵麵相覷,他們初出江湖,涉世不深,好半天才弄明白,原來這些人都是山賊,說了半天就是為了要打劫。


    高月雖然膽子小,卻忍不住率先開口,大聲回道:「要錢沒有,烙餅倒是還有兩三個,要給你們,還怕你們不夠分呢。」


    這話一說,幾個山賊立刻大聲嚷嚷地掏出家夥,帶頭的大胡子咆哮道:「你這臭小娃子講什麽廢話?身上有多少就得拿多少!不隻是錢、行囊、馬匹、還有你們的刀啊劍啊,統統給我留下來!」


    項羽聽了刷地抽出寶刀,說道:「天明,這幾個地痞流氓,不知已經拿了多少不義之財,碰上我們兩個算他們倒黴,今天正好給他們一點教訓!」


    荊天明點了點頭,也不多說,瞬間一個提氣翻身,右腳在馬背上一蹬,就先往離高月最近的那個山賊飛撲過去,那山賊連手上的刀子都還來不及揮,就已經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荊天明點了這人穴道,雙腳一落地,立刻便抽出長劍先砍了一匹馬的馬腿,彎腰閃過一把山刀,又順便刺了另一匹馬的肚子,緊接著側肩閃過另一把斧頭,順便將長劍一個兜轉,向上斜刺,插進了第三匹馬的脖子。


    轉眼之間,幾個山賊人仰馬翻,項羽趕緊跳下馬衝上前去,刀也不用了,掄起拳頭便是一頓猛揍。


    剩下三個眼看大事不妙,提起馬韁便想逃之夭夭,那帶頭老大吹胡子瞪眼,口中大罵:「都是一群飯桶!老子行走江湖多年,若非時局太差,落魄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做點生意,又怎麽會跟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下混在一塊?!快滾快滾!」他口中哇哇亂叫,還先騎馬過去,踹了那正要逃開的山賊一腳,接著跳下馬來,揮起刀子朝荊天明衝過去。


    大胡子和荊天明,兩人一刀一劍打了起來,荊天明眼見對方連續接了他三四招,心中起了疑竇,看來這人並非一般土匪,於是陡然一個轉身閃過劈來的一刀,同時手中的青霜劍使出「揮」字訣,腳踩「倒叉步」,又瞬間變為「半弓半馬步」,揮出去的長劍隨著尾勁一收,變化成一個漂亮的「錯」字訣。


    從頭到尾,荊天明使的皆是基本劍訣,但招招劍勢淩厲,眼看最後這一劍就要刺上對方咽喉了,荊天明將劍鋒微偏,轉向對方的右手臂。


    大胡子慘叫一聲,長刀落地,踉蹌倒退了好幾步,手臂上已被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一片殷紅飛濺而出。他滿臉驚訝地對著荊天明大叫:「公孫劍法?!,你是公孫羽的徒弟?還是他的後人?」


    荊天明聽了也大吃一驚,回道:「公孫羽是我外公。」


    此話一出,大胡子立刻翻身拜倒,說道:「我本來自濮陽,公孫大人當年率領大家抵抗秦國軍隊的攻擊雖然後來還是讓秦國走狗給攻了下來,公孫大人也死了,,但公孫大人的精神,卻叫人永生難忘。我那時候僥幸沒死,卻也不想任由秦國走狗踩在我頭上,於是離鄉背井,這幾年糊裏糊塗地,便在此地據山為王,今日有幸得見公孫打人後繼有人,老天爺總算是待我不薄。」


    荊天明沒料到會碰上這種場麵,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反應,倒是一旁的項羽立刻朗聲說道:「既然如此,大哥今後便該好好重新做人。秦國雖然勢力龐大,已將許多國家一一並吞,但天下仍有不少俠客誌士,繼續為了抗秦而努力,大哥千萬不可自暴自棄,做這盜匪行徑,公孫大人若是在天有靈,必然痛心。」


    一席話,把個大胡子說得麵紅耳赤,高月騎在馬上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口說道:「好啦,項小鳥,別再羅嗦了。這位濮陽來的大哥,既然先前是你自己瞎了狗眼……唉呀,真巧,你還真的剛好瞎了一隻眼,好啦,既然如此,咱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拜托你趕快起來,把你那條還在噴血的手臂給處理一下,旁邊還有三個家夥,都被我朋友揍得亂七八糟,看了怪嚇人的,你趕快帶他們去看大夫吧?」說著跳下馬來,將自己的衣袖給撕了,上前去幫那大胡子包紮,高月看這傷口鮮血淋漓雖然覺得很害怕,但手裏的動作卻毫不遲疑。


    大胡子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朝三人稱謝不已,領著手下們正打算要走,卻忽然對著另外一個還坐在馬上的山賊呆了呆,接著望向荊天明。


    荊天明這才想起那人的穴道被點了,正想過去幫忙解開,隨即又想:「這些人一輩子沒見過點穴功夫,一定會跟我們小時候一樣,以為這是什麽妖法。」想到這裏,荊天明忽然心生調皮,笑笑說道:「不用擔心,就這樣把他帶走吧,再過半個時辰,他便能動了。」


    大胡子見狀無奈,隻得就這麽牽著一人一馬,帶著其他三人,告辭而去。


    待幾個山賊走遠了,三人這才重新上路。高月忍不住唉聲歎氣,覺得剛才竟然沒向那幾個山賊要點吃的東西,實在大大失策,這下子,又隻剩烙餅可以填飽肚子了。


    項羽則對荊天明讚不絕口,還覺得奇怪,怎麽一年多來,很少看荊天明練劍,然而他的劍法竟顯然比過去精進了許多?荊天明心裏卻一直翻來覆去地想不明白,為什麽大胡子會說,自己剛才所使的是「公孫劍法」?


    原來,自從荊天明將那「驚天十八劍」的劍譜一把火給燒了,蓋聶雖屈於無奈轉而遂其心願,傳與飛劍三式,卻又掛念故人所托,是以自行將驚天十八劍的劍招拆將開來,在荊天明每日習劍的過程裏令其反複練習,荊天明隻道自己還在打根基,練基礎,卻不知那些步法身形若經由組合串聯,便是當年荊軻以公孫羽所傳之「公孫劍法」改創而成的劍法。


    荊天明不知此個中原因,自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把這當作是單純的誤會或巧合,他哪裏會曉得其實大胡子並沒有看錯,方才他無意之間使出的招式,正是他先前所唾棄的家學——「驚天十八劍」。


    從這一天起,高月和項羽又開始看到荊天明練劍了。他現在不但對自己又有了信心,更進一步解開了心中對蓋聶的心結,荊天明發現,雖然他現在的劍法和過去看來沒有太大不同,但劍術卻像是脫胎換骨似的,有了全新風貌。


    這一年來修練伏念大師的「坐忘心法」,讓荊天明在不知不覺當中有了過去所不及的專注力,用劍時心無雜念,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荊天明直到今天方才明白,伏念大師為什麽會把看似和武學毫不相關的《道德經》,當做這門「坐忘心法」的內修功夫。


    老子的《道德經》教人明白天地間的運行律法、人與人間的互動關係、甚至達到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境界;至於練武,隻是其中一種求道的手段。伏念以《道德經》為基礎,節選其中有助習武之人練功參悟的部分,為習武者點燃一盞室內明燈。


    荊天明頓時心頭雪亮,知道自己的蛻變才正要開始。


    三人繼續朝北而行,也不知又過了多少天,放眼望去,四周已被白皚皚的大雪給覆蓋,再過不久,便要抵達他們的目的地——雲中郡。


    這時,走在前頭的項羽忽然扯了韁繩,朝另外兩人揮手示意,三人一同掉轉馬頭,躲到旁邊的大岩石後頭。


    沒隔多久,便看見一位中年壯漢騎著一匹快馬,自他們麵前呼嘯而過,後有匈奴追兵,各個手拿彎刀,身裹獸衣,坐騎高大,麵容剽悍。


    中年壯漢在一座山壁前方扯住韁繩,掉轉馬頭,抽出一把沉沉鐵劍,麵對來勢洶洶的敵人,擺好架式,隻見五名匈奴人快馬而來,霎時便將那中年壯漢團團圍住。


    眼看那些匈奴人以多擊寡,荊天明和項羽二人互看一眼,彼此點了點頭,不消多說,項羽先留下來保護高月,荊天明拿了青霜劍便飛身而出。


    前方六人已經在馬上打了起來,一時間刀光劍影,匈奴人各個騎術精湛,然而那中年壯漢竟也毫不遜色,既然這般騎馬與人交鋒,對他而言也是家常便飯。


    荊天明抽出長劍刺中其中一匹馬肚子,馬上的匈奴人一個身形不穩,隨即被中年壯漢一劍砍落,另外四名匈奴人眼看對方來了幫手,,其中一名立刻翻身下馬,揮起彎刀朝荊天明砍去。


    荊天明下盤一沉,想也不想便使出了三式「百步飛劍」的第一式「一以貫之」,雙手捧劍直直刺出,看似笨拙緩慢,可那匈奴人的彎刀揮來揮去,卻怎麽也砍不著荊天明手中長劍,但覺一股沉沉劍氣越逼越近,無法抵擋,匈奴人腳步漸亂,越打越退,心慌之下索性大吼一聲,正打算朝荊天明頭頂揮出彎刀,一把長劍卻已將他貫胸而過,他兩隻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瞪著荊天明抖了一陣子斷氣。


    荊天明第一次取人性命,內心震蕩,急忙拔出劍來,滾燙的鮮血瞬間噴了他滿臉。


    剩下兩名匈奴人眼看情勢不妙,掉轉馬頭棄戰奔逃,中年壯漢收起鐵劍,望著那兩名匈奴人越騎越遠,荊天明吐出一口長氣,伸手抹臉,中年壯漢又不急不徐地抄起背上弓箭,沒想到這個中年壯漢非但武藝不凡,箭術更是了得,還來不及讓荊天明出聲製止,便聽得颼颼兩聲,遠遠兩個人影自馬背上摔落在地。


    中年壯漢收了弓箭翻身下馬,隻見他虎背熊腰,人高馬大,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一麵走來麵對荊天明朗聲說道:「多謝小兄弟拔刀相助。」話才說完卻忽然一愣,細細端詳荊天明的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荊天明看這男子氣宇軒昂,不怒自威,笑容卻又爽朗和善,心中不禁好生讚歎,然而一想到剛才那番廝殺,忍不住又搖搖頭,說道:「這位大俠武功很好,早知如此,我也不用出手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鮮血,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抬頭說道:「對方以多擊寡雖不應該,但對於敗逃之人趕盡殺絕,似乎也並非英雄行徑。」


    中年壯漢聽到這裏,回過神來,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你別看這些匈奴人不過三三兩兩,要是你眼前看得到三個匈奴人,就表示方圓十裏內可能有三十個,放了一個回去,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叫來十個。既然你今天也動手了,萬萬不可因為一念之仁,到最後還是把自己給害死。」


    荊天明聽了啞口無言,臉上卻仍有不平之色,沒想到,那中年壯漢話才剛剛說完,遠方便出現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看來少說也有二三十人。荊天明心下一凜,握緊了青霜劍,身邊的中年壯漢卻麵露喜色,說道:「小兄弟不用緊張,來的是自己人!」


    一大隊人馬不疾不徐地逼近而來,雖然各個皆是平民打扮,然而卻分列成隊,紀律嚴整,過不多時,隊伍便在十步距離外停下,所有人整齊劃一地下了馬,單腳跪地,齊聲恭喊:「參見蒙大將軍!」


    這一喊,不止荊天明嚇了一大跳,躲在石頭後麵的項羽也跟著大驚失色。高月擔心地低聲問道:「項小鳥,這些是什麽人?為什麽你和臭包子的臉色,都忽然變得這麽難看?」


    項羽搖搖頭,示意高月別出聲,接著伸手劃地寫道:「秦,蒙恬。」


    近年來,蒙恬將軍的名號遠近馳名,這下子,就連高月也暗叫糟糕,項羽更是凝神戒備,眼看荊天明處境危險,他握緊了寶刀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高月見他那副德行,連忙扯扯他的袖子,用手指在地上寫道:「包子,安全,別動。」


    站在外頭的荊天明,這時也忽然提高音量,大聲說道:「原來您便是赫赫有名的蒙恬大將軍,失敬失敬,看來,外頭的那些人!可千萬別輕舉妄動!千萬別輕舉妄動!無論再來幾個匈奴人,我現在都很安全!很安全!一點危險也沒有!」幾句話翻來覆去地強調半天,顯然就是說給項羽聽的。


    蒙恬看荊天明的說話方式忽然變得有點奇怪,雖然覺得莫名其妙,倒也不以為意,見這少年模樣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身手不凡,更難得的是膽識過人,且具俠義胸襟,蒙恬心裏早就起了愛才之心,他笑著拍拍荊天明的肩膀說道:「你並非我手下,不需要跟著叫我將軍,方才我們並肩作戰,也算是緣分特殊,你我從此平輩相稱便是。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荊天明愣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答道:「我叫劉畢。」躲在一旁的項羽和高月聽了,差點沒笑出聲來。


    蒙恬又說道:「劉兄弟,瞧你濺得滿臉是血,這模樣好不嚇人,我看這樣吧,你先隨我回部隊裏頭梳洗一番,再讓我請你吃頓酒,暖暖身子,好好答謝你的救命之恩。」


    荊天明一聽連忙拱手說道:「蒙大哥,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實不相瞞,我還有朋友在等我,若是跟您去了隻怕會耽誤行程,今天這點小事,不足掛齒,蒙大哥就別費心了。」


    蒙恬擺擺手,說道:「急什麽?一頓飯能耽擱你多少時辰?你要是不答應,就是不給我麵子了。想去哪?等喝過兩杯之後,我差人用快馬送你過去,隻怕還讓你早到了。」


    荊天明眼看難以推辭,心下暗暗叫苦,隻得硬著頭皮說道:「既然如此,兄弟便恭敬不如從命。」接著又提高音量說道:「吃過飯後,我自會與我朋友碰麵,一定會與我朋友碰麵!我那朋友很有耐心,有耐心!會好好等我,等我!不用擔心!」


    蒙恬不知荊天明葫蘆裏頭賣什麽膏藥,心想:「這小子有武有德,一表人才,可惜就是個性怪了點。」當下也沒多想,招人牽來一匹馬給荊天明,領著軍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項羽和高月在石頭後麵躲了半天,確定人已走遠了,這才終於出來透氣。項羽瞧那雪地上的馬蹄痕跡相當清楚,秦國軍隊和荊天明顯然是朝西而行,忙不迭地就要上馬跟去,高月趕緊將他一扯說道:「你沒聽見臭包子剛才說的呀?他要咱們好好等他,不用擔心。」


    項羽急躁地說:「荊天明這一去可是深入虎穴,怎麽能不擔心?你看那蒙恬帶領的軍隊訓練有素,軍營裏頭還不知有多少人馬,荊天明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高月說道:「那就是啦,對方可是一整支軍隊,臭包子一個人對付不來,多你一個,也沒好到哪兒去,你沒看人家對他可有多好,你這一去,要是被發現了反而壞事。」


    項羽見高月說的有理,隻好踢踢地上的白雪,臉色難看地坐了下來,高月倒是顯得毫不著急,反而露出羨慕的表情說道:「你不用擔心,臭包子現在可好啦,他這一去可是有酒喝、有肉吃。唉~」


    高月一邊歎氣,一邊很無奈地從包袱裏頭拿出一塊烙餅,掰開來,分一半給項羽,口裏繼續抱怨:「哪像咱們兩個呀,這麽倒黴,這雪地凍死人不償命,咱們卻哪裏也不能去,隻能傻等,但願臭包子要離開的時候,千萬記得要多帶幾塊肉回來給咱們吃。」說著咬了一口烙餅,縮起脖子,在項羽身旁坐下。


    項羽無言以對,悶悶地吃起幹糧,的確,此刻除了等候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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