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中鳥瞰八百裏秦川上的秦國帝都——鹹陽城,猶似一條盤踞關中腹地、安穩沉睡的巨蟒。四周地勢開闊,河流密布,田地肥沃。隨著秦國統一大業的進展,宮殿自渭河兩岸不斷向四周延伸擴展,血淚記錄著秦國逐序並吞六國的輝煌戰績。


    這日,鹹陽城上蔚藍的蒼穹,一隻小鷹整日盤旋不去,像是執意要驚醒地下沉睡的巨蟒。


    今日就是燕國使臣預定到達鹹陽城的日子。在鹹陽城伺機多日的韓申,終於又等到了潛入鹹陽宮的機會。


    韓申又見到了麗姬。眼前的麗姬愈加耀眼奪目,歲月不曾在她容顏上刻劃下一絲痕跡,反而是洗滌出一種澄淨而透徹的精致美感。這麽多年來,韓申雖來看望過麗姬多次,但當熟悉的容顏出現在眼前,仍是令他如此癡迷。此刻靜靜地駐足門外,韓申仍是忍不住將視線流連了許久,一時間,竟忘了邁步向前。


    他輕咳了一聲,提醒麗姬自己的到來。麗姬抬首望去,認出衛兵打扮的韓申,不禁驚喜萬分:「韓大哥,你怎麽來了!」


    「啊——」麗姬身邊的侍女見到韓申,驚了一下,韓申正欲出手製止。麗姬立即嚴厲地道:「出去守著!不許讓任何人進來!」


    「是、是……」侍女從沒見過麗姬這般嚴厲的模樣,嚇得立即退出房外。哆嗦著身子侍立在門邊,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麗姬神色不安地向韓申道:「今日是燕國使臣到達鹹陽的日子,守衛想必更為森嚴,你在這時潛入宮中,豈不更加危險?」


    韓申突然激動萬分,道:「麗姬,你道那燕國使臣是誰?」


    麗姬滿麵疑惑:「是誰?」


    韓申一字一頓地道:「他便是荊軻!」


    「啊……」麗姬一愣,眼眶立刻盈滿了淚水,繼而失聲道,「怎麽會?他怎麽可能代表燕國出使秦國?!」


    韓申道:「麗姬,不必懷疑,我探得的消息正是如此。屆時,我就能和他一起設法將你救離秦宮了啊!」


    「要我離開秦宮……」麗姬遲疑了。


    「韓大哥,請你告訴荊軻,萬萬不可冒險進宮見我,我是不會跟他離開的。」麗姬沉著道。


    「麗姬,難道你真的變了不成?天明剛剛出生時,你說是為了天明,所以留在宮中。現在天明長大了,在你們一家人即將團聚之時,你卻告訴我你不想離開,這到底是為了什麽?」韓申頓時情緒激動,高聲說道。


    麗姬卻絲毫不為他的話語所動,兀自鎮定道:「韓大哥,就算你怪我,荊軻怪我,全天下人都怪我,我也不會離開。」


    韓申見到她目光中的執著,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麗姬的心意,重重地歎了口氣。


    麗姬接著說:「韓大哥,我卻想將天明托付與你,你帶天明離開這裏吧。」


    韓申疑道:「這又是為何?」


    麗姬道:「當年師兄練劍成癡,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刺殺秦王,為我祖父報仇。如今,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了!」麗姬心中一痛,這兩個男人,無論誰受到傷害,都將給自己帶來無盡的痛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的形勢,又豈是自己這個柔弱女子所能挽救的?她續道:「此番刺秦,不知誰死誰生。如若師兄生還,秦宮必定大亂,此地再非我與天明安身之所。」


    韓申沉吟不語,但心知麗姬所言不虛。


    麗姬道:「韓大哥請隨我來。」她引領韓申,向外走去。


    經過曲曲折折的回廊,麗姬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還未開門,韓申便聽到室內有孩子讀書的聲音傳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麗姬將門推開,這是個書房,室內有一老者,手提竹簡,雙目微合,聽著天明的大聲朗誦。


    天明見娘親進來,忙放下書簡,迎上前來。麗姬為韓申與伏念先生相互引見一番,將天明支到院中玩耍。麗姬見天明如籠之鳥般跑了出去,突然便向韓申與伏念跪拜下去。韓申與伏念連忙將她扶起,並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禮。」


    麗姬便將天明身世,以及自己猜測荊軻欲刺秦王之事又說了一遍,向韓申與伏念苦苦求道:「韓大哥、伏先生,你們是我此時最為信任的兩人了,麗姬求求你們,天明隻有隨你們離開秦宮,方可活命啊!」伏念此時亦被這驚天秘密所震心旌搖動,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父王,您來看天明啦!」門外忽傳來天明的叫聲。


    「韓大哥,伏先生,你們快帶天明走,快!」麗姬急道。


    已經來不及了,秦王已緩緩步入書房,環視著室內每個人,眼神陰冷,麵色黑沉。四周頓時彌漫著一種黑色的恐怖氣氛。在場的人無一不在心中蓄滿著畏懼與不安,屏息靜氣像是囚犯一般在等待未知的宣判。


    秦王緩步向前,寒著一張臉不帶一絲表情。沒有看麗姬一眼,眼光直射向韓申。


    「來得正好!今日就叫你喪命劍下!」韓申不免一驚,旋即冷靜地拔出了劍,就要殺向秦王。


    「不!不要!別傷害他!」麗姬忽挺身擋在秦王身前,韓申的劍架在她頸上,韓申一愕,急忙抽手。


    秦王的心為麗姬突如其來的舉動微微一震,兀自麵不改色,冷聲道:「你以為你殺得了寡人嗎?」


    隨手一招,身後立即閃現數個宮中侍衛,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韓大哥,伏先生,求你們快帶天明走!」麗姬無助哭喊道。


    「想走?!」秦王大聲一喝,侍衛們將門口團團圍住。


    「不!大王,求您放了他們吧。韓大哥、伏先生,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麗姬歇斯底裏地失聲喊道,她撲到在地,一把攫住了秦王的衣角。


    秦王冷冷地看著韓申,半晌無言,心中卻已不禁波瀾狂湧。侍衛們未得命令,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麗姬猛然起身,奪下侍衛手中的長劍。那侍衛武功本遠高於麗姬,隻是震懾於秦王愛妃的威勢,愣在當場,任由她將劍奪去。


    「大王,求您放了他們,否則麗姬立即死在您的麵前!……」麗姬長劍一橫,輕刎頸間:「天明,聽娘親的話,快跟韓叔叔與伏先生走!」


    言畢,麗姬不舍地望向天明。


    「不要,娘親——父王——」一旁的天明被這震撼的一幕驚嚇得哭了。他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父王怎麽了?娘親為什麽在哭?最終他隻能以號啕大哭來宣泄心中巨大的惶惑。


    哭聲震碎了麗姬決堤的淚水,也融化了秦王冰凍的心。


    「麗姬……」韓申不忍。


    「走——」麗姬用盡最後的力量,嘶聲道。


    秦王出神地望了天明一眼,天明以為父王會像以前那樣伸手將他抱起。隻見秦王似是極度不忍地別開臉,對侍衛揮了揮手,旋即轉過身去。


    侍衛們立即閃開,讓出去路,韓申見勢,立即一把抱起天明,與伏念朝門外奔去。隨即,他們兩人縱身躍上屋頂,倉皇離去——「不要——娘親——父王——」哭聲一徑盤旋空中不散。襲入秦王的眼中,激出了淚水。眼淚滑落得甚快,而他一直沒有轉過身來,故沒有人看見,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他隻感覺到,他的心在淌血。


    時近晌午,荊軻一行人逐漸接近鹹陽,再往前幾裏路,城門便已在望,每個人的心都不由緊繃了起來。


    廷尉李斯出城相迎。


    對於李斯,荊軻是聞名已久。他來秦之前,曾聽太子丹縱論秦國大臣,得知李斯原本是楚國上蔡人,師從大儒荀子。學成之後,眼見楚王昏庸,胸無大誌,六國日趨衰弱,無從建天下奇功,乃遠遊秦國,先拜在秦相呂不韋門下,後得寵於秦王嬴政,因獻離間諸侯君臣之計,拜為客卿。呂不韋死後,李斯以輔佐之功,升為廷尉,掌管秦國律法。


    如今,秦王派李斯親迎,顯然是對燕國此次出使十分重視。荊軻心中暗暗欣喜,想必銅匣中的禮物已順利起了作用,不由加重力道,穩穩捧住手中銅匣。


    荊軻仔細打量李斯,見他舉止從容,氣度不凡,不怒自威,銳利的眼神,仿佛能一眼看進人的心裏。荊軻明白此人不易對付,但要見秦王,首先便要過他這一關,當下深深一禮,道:「小國使臣,怎敢有勞廷尉大人遠迎!」


    李斯沉穩道:「燕王委先生來朝,從此秦燕兩國結成同盟之好,那是何等大事?大王十分重視此事,李斯理當如此。」


    荊軻微笑道:「能得貴國大王如此看重,敝國深感榮幸。不知大王欲何時召見,我期待親手獻上敝國朝禮。」


    李斯微微一笑,故弄玄虛道:「此時大王尚未下旨。燕國來朝,乃頭等大事,禮節上是萬不可輕疏的,接見使臣一事還有待充分準備。」


    荊軻心中微微一沉,知道秦王仍舊對自己此行多有防備,唯有不動聲色,等待召見。


    李斯將荊軻一行人安置在秦苑內,與秦王所居的王宮相距約五裏。接連三日毫無動靜。


    與伏念帶著天明逃離秦宮後,韓申一直隱身在鹹陽宮附近,一麵觀察宮中的動靜,一麵等待與荊軻見麵的機會。接連三日的等待後,他終於探聽到荊軻一行已置身秦苑。


    韓申全然無法得知那日他離開秦宮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他更不明白,當日麗姬為何會在危急之際,毅然挺身護著秦王。


    他不知道,麗姬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難道,她也和自己一樣,變得更加在乎一個人的一切?而那令她在乎的人卻不是荊軻,當然,更不會是自己,即使他是如此地奢望。但,為什麽是秦王,他本該是麗姬最大的仇人,不是嗎?


    麗姬現今如何了?那暴虐的王,該是震怒之極吧?韓申知道,必須趕在荊軻進入鹹陽宮前,見他一麵。或許一切的不幸,還有挽救的機會。


    刺秦前一日,秦苑中。


    荊軻漫步庭院沉思之際,驀然驚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哥!」荊軻驚訝道。


    「賢弟,終於讓我見到你了!」韓申握住荊軻的手,激動道。


    「大哥,你怎會出現在此?」荊軻警覺地探了一下四周,強忍激動道,「這裏說話不方便,先進屋去吧。」


    「你一直都在鹹陽嗎?」荊軻進屋後問道。


    「是,我一直都在鹹陽。因為……」韓申遲疑了一會兒,忽道,「麗姬,她在鹹陽,你知道嗎?」


    「啊!麗姬!大哥你怎麽會知道?」荊軻被「麗姬」二字刺痛了胸口。


    「十年前,我湊巧在齊國邊境遇到麗姬被一批齊軍送往鹹陽,本已出手將她救下,隻可惜……」韓申難忍失望的神情,忽又想起進宮營救麗姬一事,連忙道:「賢弟,這十年來,我偶爾會潛入秦宮去見麗姬。」


    「真的?她果真在鹹陽宮內!」荊軻激動地道。


    韓申沉默地看了荊軻一眼,緩緩道:「我告訴她,你來秦國了。還告訴她,我們會一起設法救出她。」


    「大哥願意和我一同營救麗姬?」荊軻喜道。


    「當然,不過……」韓申不知如何開口告訴荊軻麗姬要他轉達的話,話題忽轉:「對了,賢弟,麗姬為你生了一子,我已將他帶離秦宮了。」


    「孩子!我的孩子!怎麽會?他現在身在何處?」荊軻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敲了一記。孩子?他和麗姬有孩子了!


    韓申冷靜地道:「你放心,孩子安然無恙。因為目前處境極為危險,不方便將他帶在身邊,他現與儒學大師伏先生在一起。目前更重要的是,你必須設法進宮去見麗姬一麵,我擔心她會有危險。我與伏先生帶離孩子的時候,秦王也在場……麗姬,現今不知怎樣了?」韓申終究抑製不住擔憂的心情。


    「天啊!麗姬……她的處境定是萬分危險的!」荊軻也明白了情勢。


    「賢弟,大哥對不住你。是大哥無能,沒能為你救出她。」韓申愧疚道。


    「大哥莫要這麽說,我們的孩子還是靠大哥才保住的,荊軻感激都來不及了,怎敢怪罪大哥?」荊軻忙道。


    韓申適時提出了建議:「讓大哥陪你進宮去吧,事成之後我們再一起帶著孩子離開秦國。」


    荊軻隻覺一顆心在胸中砰砰亂跳,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大哥,我……我不能離開秦國……」


    韓申道:「你仍是要刺殺秦王嗎?」


    荊軻一驚道:「大哥如何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韓申笑道:「麗姬的猜測果然不錯,這麽多年,你仍是未放棄刺秦的目的。」


    「大哥既已知道,便該理解,我這次來到秦國,是無法離開了,不論成功與否,還望大哥原諒,荊軻實是情非得已,至今已無路可退。」


    「賢弟……」韓申欲開口。


    「營救麗姬一事,荊軻定會設法解決。如今另有一要事懇請大哥成全,荊軻雙膝一彎,忽拜倒在韓申麵前。


    「賢弟快別如此,有事大哥本當出手相助,何須如此?「韓申連忙扶起荊軻。


    荊軻感激道:「既得大哥此言,荊軻使不再多言,隻請求大哥明日一早立即帶孩子離開鹹陽,前往燕國。」


    「賢弟不打算見孩子一麵嗎?」韓申驚道。


    「明日就是秦王召見的日子,也是荊軻必須執行任務的時候,在此之際,實是不能多添牽掛,因此,那孩子就有勞大哥照顧了。」荊軻強抑心中的苦楚,繼續冷靜道:「若荊軻果真遭遇不幸,還請大哥成全,將孩子帶到燕國後托付給劍術大師蓋聶。」說著,他忽將長劍出鞘,倏地一劍劃破手指,利落地扯下一片衣袖,以指為筆,以血代墨,在衣袖上洋灑幾個大字,隨後將之交予韓申,道:「見此血書,蓋先生必能明白荊軻所托。」


    荊軻又從胸中取出一塊絲帛叮嚀道:「這是我師公公孫先生的劍譜,又經魯先生寫了注解,請大哥代為好好保存,待孩子長大後,親手交付於他。」


    韓申雙手接過血書及劍譜,緊貼懷中,鄭重地點頭允諾。


    荊軻何嚐不想立刻見到這不曾謀麵的孩子,聽這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叫自己一聲爹,但荊軻心中明白他已無此福分。明白就是秦王召見之日,也是完成太子丹托付的重任之時,他如何能夠在此存亡之際要一個無辜的孩子受累?更重要的是,他實在不忍讓自己的孩子再經曆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若順利的話,我會設法在明日之前營救麗姬,再讓她前往城外與大哥會合,也請大哥代荊軻好好照顧她。「說著,荊軻的雙眼已被淚水浸潤了。


    「賢弟真的不讓大哥一同營救麗姬嗎?韓申仍待著一線希望。


    「不,大哥,荊軻不能再讓大哥涉險,萬一我們兩人同時遇難,那孩子……」


    「我明白了,賢弟必是怕那孩子失去了最後的依托。」韓申一揮手,止住了荊軻的話。


    「既然刺秦之舉已是勢在必行,那麽……就讓大哥代賢弟執行吧!」韓申忽然語出驚人,連他自己也感到莫名的震撼。這一句話是為兄弟說的,更是為了心中不為人知的執著說的。他一直都期待能夠見到麗姬和荊軻團聚的一天,如今已是近在眼前了,身為大哥的人當然有成全的必要。


    「大哥!」荊軻睜大了眼,激動道,「大哥何苦如此?荊軻若答應此等荒唐之事,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刺秦是荊軻注定的使命啊!就請大哥成全荊軻最後的希望吧!」言語至此,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賢弟重托,大哥必會全力以赴。但你也千萬要記住,大哥期待與你再度相見。」刺秦之使命豈是輕易能替代的?韓申登時也明白自己的一句話說得有多荒唐。他已不忍也不能再多言。成全,已是如今唯一有意義的作為。


    「萬事拜托大哥了!」荊軻又一次囑托。


    「大哥,那孩子,叫什麽名字?」韓申正待離去,荊軻問了最後一句話。


    「天明,荊天明。」韓申堅定道。


    看著荊軻執著的神情,韓申忽有些害怕。他不能確定,除了生離死別外,一旦荊軻踏足秦宮,他還會承受怎樣的打擊。


    除此之外,荊軻和韓申各自在心中還有著同樣一件牽掛的事,誰也沒說出口,誰也不願讓對方察覺。一個是將死之人,所以不能允許自己有牽掛的資格;一個是忠義之士,因此無法承認自己有牽掛的欲念。


    晌午時分,衛莊自外頭回來,見荊軻獨自一人駐足庭中,神情黯然,濃眉緊鎖,顯得心事重重。


    衛莊略一沉吟,上前探道:「荊兄,還在為秦王召見一事煩惱嗎?」荊軻蹙眉道:「剛才李斯大人已經來過,說秦王已經決定就在明日舉行盛大慶典,接受朝晉。」


    衛莊心念電轉,道:「既然如此,荊兄為何還愁眉不展呢?」


    荊軻若有所思地看了衛莊一眼。從燕國至秦國的一路上,他早已察覺了衛莊異常的行徑,礙於時間緊迫,一直沒有機會多假思索、仔細留意。眼下,見衛莊主動關心,本有所顧慮而不願說出心中隱秘,但一想起明日自己便要血濺秦宮,此時也沒什麽值得隱瞞的心事,當下歎了口氣,道:「荊軻是想起了一位故友,知道她如今身在鹹陽宮中,卻不知此生是否還能相見,因而滿懷愁緒。」


    衛莊奇道:「是什麽樣的故人讓荊兄如此念念不忘?」


    荊軻低歎道:「她名叫麗姬,是我師父公孫羽的孫女,我們在燕國失散後,便再無消息。多年以前,聽說她已經被秦王納為妃子,居於宮中。」


    衛莊點頭道:「原來如此,宮闈森嚴,若想再見上故人一麵實是困難之極啊!」頓了頓,他繼續道,「不過,也許在下能助荊兄一臂之力,設法讓荊兄見到這位麗姬姑娘。」


    荊軻精神一振,道:「衛兄有何良策?」


    衛莊笑道:「這幾日我在鹹陽街市閑逛,居然遇見一位幼時的好友,此人現是秦王宮中的一名宦官,還是後宮的總管。我想若有他的幫忙,定能叫荊兄如願。」


    荊軻更感奇怪,不禁疑惑道:「衛兄是如何結識這位宦官的呢?」


    衛莊知道荊軻為人謹慎小心,當下詳細說道:「此人名叫趙高,父親原本是個馭手,專替趙國權貴駕車。當年我從衛國流落至趙國時,衣食無著,隻得依靠母親為權貴之家做針線度日,因緣際會和趙高一起玩耍長大。後來我離開趙國去習劍讀書,而趙高則淨身入宮當了宦官,被指派去服侍當時還是人質的秦國公子子楚。後來聽說子楚在呂不韋的幫助下回國即位稱王,趙高也就來到秦宮服侍嬴政。如今嬴政即位,他也就水漲船高,成了內宮的總管。」


    荊軻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隻怕事過境遷,舊日之情容易淡忘,他是否還願意幫這個忙?」衛莊笑道:「這點我倒也沒有十分把握,不過趙高此人貪財好利,隻要使點金帛,應該容易買通。」


    荊軻把心一橫,堅定道:「好,那就請衛兄代為引見!」


    刺秦前一日,鹹陽宮中。


    「大王,一切都依您的吩咐仔細辦妥了。」李斯躬身道。


    秦王低頭沉思,一時無語。「大王?」李斯不見秦王回應,輕輕喚了一聲。秦王緩緩抬起頭來瞟了李斯一眼,冷聲道:「知道了,下去吧!」


    李斯本還有事稟告,不知為何,看著秦王一張冷峻深沉的臉,李斯似乎隱隱感受到秦王的神情略帶幾分落寞,還有那命令的聲音,仿佛也透著些許無力感。李斯暗想是否自己多慮了,眼前的人,是天下的王啊!他靜靜地退了出去。


    秦王,是天下的王。天下的王,不能有落寞、無助的時候——這是天下人硬生生給他扣上的王者形象。


    一個王能擁有的,必然數不勝數;但凡人的喜怒哀樂,是他畢生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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