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池卻好似渾然不覺墨池的不屑,道:“後日我回長安,下次再來得到明年,所以想再嚐嚐伯母做的菜。”


    他的聲音中略帶委屈,墨池扭頭看看安亦池。男子幽深的雙眼一眨不眨看著自己,臉上寫滿了渴望與哀求。


    她瞬間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人家陪著自己在陰暗汙濁的大牢裏待了兩個時辰,自己卻不知感恩還甩一副冷臉給人家瞧。


    這不是她墨家的待人之道。


    墨池從小桌案上的琉璃壺中倒出一杯豆漿,他們上車時這琉璃壺並一碟小點便擺在了小案桌上,豆漿是‘永樂坊’的冰鎮豆漿,此時還冰冰涼涼的。想是方才車夫掐著他們回來的時間買來放好的。


    “安公子在宜陽的事情可辦好了,後日是一大早走嗎?”墨池將豆漿遞給安亦池問道。


    安亦池心內偷笑,他不動聲色的接過杯盞,道:“嗯,遇到了應該遇到的人,也找到了應該找到的東西。”


    墨池覺得安亦池這回答聽起來有些古怪,卻也沒有多問。


    回到家,柳順娘果然也準備了安亦池的晚膳,一家人和樂融融食了晚膳不表。


    夜已深,‘子宅’書房。


    安亦池坐在書案後的雕花太師椅上,他認真的看著左手裏一張薄如蟬翼的信箋,右手食指在桌麵上輕輕的扣動著,安靜的房間內隻聽見食指扣動木桌的‘嗒嗒’聲。


    少頃,安亦池道:“你也看看吧!”


    房梁上輕輕的飄下來麵如寒冰的黑衣男子,正是那日為墨池開門的木鬆。他接過信紙一目十行,看完後道:“公子,看這情形皇上是要立大皇子了!”


    安亦池冷笑一聲,“倒是物以類聚,皇上這樣的人,到底還是中意同自己一般無二的大皇子。”


    木鬆一向呆板冰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的神色,“如果大皇子繼位,隻怕老百姓日子更是過不下去了。而且老大人也不會同意皇上立大皇子為太子。”


    安亦池歎息一身,道:“我正是擔心祖父,他為人正直卻太過剛烈,先皇仁厚豁達,能夠欣賞他的直脾氣,現今皇上昏庸執拗,又喜偏聽偏信,這些年幾乎視祖父如眼中釘一般。


    如果皇上決意立大皇子為太子,隻怕祖父會拚了老命也要阻止。


    木鬆,龍岩的部署怎樣了?”


    木鬆正身直立,恭敬答道:“一切都在順利進行,按木楊的腳程應該這兩日能趕到龍岩,大概三四日之內就有那邊最新的消息。”


    安亦池點點頭,他眯上眼朝後靠在了椅背上,木鬆擔憂的眼神看了看自家公子,他知道公子疲憊,卻還是又問了一句:


    “公子還是打算助三皇子上位嗎?您真的不考慮師父他老人家的留言和那天本明大師的話嗎?”


    安亦池睜開眼,八木衛不屬於安家,是師父留給他的暗衛,多年來隨他一起長大,尤其木鬆,做了七年自己的影衛,與自己的感情深厚如親兄弟一般。


    他擔心自己,這一點安亦池很清楚。


    皇上遲遲未立太子,僅剩的三位皇子中,大皇子內裏明明是與皇上同樣荒謬狂妄,在皇上麵前卻總是一副溫良恭謹的樣子。這一點與與皇上的當年的行事風格如出一轍。


    因此與皇上也最投緣。


    二皇子體弱,張貴妃常年名貴湯藥補品勉強將他的命吊到十九,今年開年以來卻因為一口食積了腸胃,尚藥局奉禦修睿文用盡了方子,二皇子卻是藥石罔顧。


    如今已昏迷了數日,能不能熬過這個盛夏也是未知,修睿文為此事連頭上的白發也多了好幾縷。因此二皇子一向不在皇上及朝廷眾人關於太子的考慮之中。


    唯有三皇子賢良溫厚,安又傑等老臣也有心擁護三皇子。


    隻是,三皇子過於式微,性子又有些陰柔,且還有個不能與人言的嗜好。安又傑也知想要扶三皇子上位難上加難。


    除了三位皇子,朝廷上還有一位‘英王’,當今天子唯一的親弟弟,那也是對皇位虎視眈眈的一條猛獸。隻可惜,他為人陰險多疑,做事沒有底線。


    安又傑這些年來多次向皇上進言控訴‘英王’,皇上卻因為某些原因,對這個親弟弟總是網開一麵。


    以現在的形式而言,無論大皇子還是‘英王’上位,都可能對安家進行毀滅性的打擊。


    安亦池幽深的雙眸看著窗外,已近月底,一輪圓月當空而上,他不說話,木鬆也不再問,一時之間室內安靜極了。


    片刻,安亦池道:“我安家連主帶仆439人,還未算已出嫁的安家女兒,以祖父為首,我安家為大陳朝鞠躬盡瘁,同時也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你說我怎敢考慮師父的留言?


    我這一生,做不到為很多人著想,隻能盡力為我在乎的人創造相對安定的生活。希望大陳有一位賢明的皇上,老百姓日子能過的富足一些,僅此而已!”


    木鬆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他輕歎一聲,躍上房梁繼續沉思去了。


    第三日一大早,安亦池便回了長安,隻在‘子宅’裏留下了母女兩個仆從和一個趕車人。


    當然,一同留下的還有委屈萬分的木橡。


    墨池近日很忙,關於吳宅眾人的安置問題,墨若璧也認可墨池的建議。於是,這幾日墨池便幾乎日日往吳宅去。


    她從宅子裏挑出了九位婦人,竭力將《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裏麵幾個簡單的丸藥方子交給他們。


    幸而安亦池留下的三人都極得力,車夫李眾國字臉,一身蠻力,不僅操縱馬車的技藝了得,更是一個八麵玲瓏之人,藥草采辦、運輸等他一人全包,省了墨池不少力氣。


    子宅的母女倆中婦人姓王,長得珠圓玉潤,麵相端莊嚴肅,一看就是大宅子裏管事的人物,墨池叫她王媽媽。


    女兒今年十五,姓安,叫美玉。圓臉大眼睛,是個極細心的女子。她是安府三管家的小女兒,也是安府的世仆。墨池近日出行便都帶著美玉。隻是她一直不習慣美玉在她麵前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墨池說過幾次,讓美玉不用主仆相稱,也不必過於拘禮。美玉卻堅持主仆有別。墨池想一想,覺得安家必然有安家的規矩,既然她受了安亦池的好意,那便該依著安家的規矩。也免得美玉不知所措。


    於是說過一次後便默認了了美玉認她為主。


    墨池還是三日去一次元府,元譽的身子好了很多,但仍需調養。元瑤在幾日前隨元枚夫婦去了長安。


    這次元瑤很幸運,曹雨梅和何小郎完全沒有牽扯出她。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報應會有時,墨池不著急。


    這一日一大早,墨池真準備出門去吳宅,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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