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墨若璧和安亦池正在杏樹下對弈,看見麵色不善的柳順娘,他低頭悄聲對安亦池道:


    “看起來這一局得下次繼續了。”


    說罷也不等安亦池回答,便起身走到柳順娘身邊,二人小聲交談幾句,便相擁著進了廚房,也不再管院子裏剩下的三人。


    墨池和墨溪對父母這樣的情形已經見慣不怪。墨溪與安亦池見了禮,便進房間換衣裳去了。


    小鼻仙也不在家,柳順娘想給吳宅的孩子們做一身冬日能禦寒的衣物。下午醫診閉門後他便自告奮勇到吳宅給眾人報信去了,說是要在吳宅住一晚,明日一大早就回來。


    院子裏隻剩下立在杏樹下嘴角勾起的安亦池與滿臉無奈的墨池。


    墨池的確有些無奈,父親母親就是這樣,他們的眼中隻有彼此,因此常常會忽視身旁的人。


    而此刻畢竟有外人在。


    她上前一步道:“安公子,你來有一會兒了吧!”


    安亦池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大了,原來墨大夫還有如此不羈的一麵,他家中父親母親也很恩愛,卻從未見過父親會當著他們的麵擁住母親。


    墨大夫這樣似乎——也很好!


    安亦池道:“來了有大半個時辰,我與墨伯父已經手談了兩局。”


    安亦池近日也算墨家的常客,與墨家人都比較熟悉了,墨池與他相處也隨意了很多。


    她看看石案上未完的棋局,便道:“父親去幫母親做晚膳了,安公子若不嫌棄,我來幫父親下完這一局可好?


    隻見安亦池笑著躬身雙手抱拳,做了一個誇張的抱手禮道:“能與小墨大夫手談一局,鄙人十分榮幸。”


    墨池被他這個誇張的行禮逗得‘撲哧’一笑,一路上鬱鬱的心情好似也消散了不少。


    二人在石案前坐下,該輪到墨池執黑子。


    墨池猶豫片刻,執下一子,安亦池回了一粒白子,墨池再思量片刻,又執下一子,很快墨池執黑子的速度便越來越慢。


    安亦池也不催促,他默默的看著墨池凝眉思索的臉龐,這近半月來他來過墨家三四次,卻總見她忙忙碌碌,兩人幾乎沒有機會交談。


    其中兩次更是連她的麵也沒有碰到。


    安亦池問道:“方才進門時見你麵色不虞,不知是不是碰到了為難事?”


    墨池正在思考下一顆落子的位置,聞言便道:“也沒什麽,隻是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心中有些疑惑罷了。”


    “小墨大夫可否說出來,也許兩個臭皮匠真能勝過一個諸葛亮呢?”安亦池戲謔道。


    墨池聞言便抬頭看著安亦池,他今日穿了一件冰藍色素錦直裰,腰係玉帶,烏發束起。落日柔和的光線折射在他白皙的臉龐上,整個臉龐像暈上了一層淡淡的白光。


    墨池想起上山時母親的問話。


    安亦池俊朗秀逸,曉是自己這種不太留意別人外貌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就皮相而言,他遠勝過了墨溪和其他人。


    安亦池嘴角微微的勾起,任由墨池打量自己,半響,墨池才說道:“安公子,你說,這天下的可憐人就都值得同情嗎?”


    安亦池右手在棋盤上放下一枚白子,道:“未必,我與閔德從長安出來的第三天在流水鎮碰到了一位乞討的婦人,那婦人懷中抱著歲餘的幼兒,幼兒眼見已是奄奄一息。


    我便讓致遠給了那婦人十兩銀子,又帶著婦人去找大夫為孩子診病。


    等回到驛站我們才聽說,那婦人本是附近的村民,他丈夫因為田產與村中惡霸起了爭執,那惡霸竟然在夜間一把火燒了她家的房子,婦人丈夫和一歲多的小兒當場燒死。”


    安亦池說道這兒頓了頓,看著一直盯著他的雙眼仔細聽他講話的墨池。


    對麵的女子大約並沒有發覺,她表情嚴肅的講話或凝神仔細傾聽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的盯著對方的雙眼。


    這是一種認真的態度。


    安亦池嘴角勾起,問道:“你說那婦人可是個可憐人?”


    墨池點點頭,問道:“那後來呢?”


    安亦池無奈的笑了一聲,道:“在去找大夫的路上,那婦人竟在我與閔德還有兩個小廝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帶著孩子和銀子。


    當晚那婦人就被官府抓住了,那孩子是她從一個村民家偷來的,當地在幾百年前曾有一個習俗,家有冤死之人,需用活人生祭,那冤死之人方能投胎轉世。


    如果那婦人沒有被抓住,那個孩子可能已遭毒手,你說這種可憐之人是否可恨?”


    聽到這兒墨池皺起了她精致的黛眉,問道:“你說那婦人準備殺死偷來孩子為自己的孩兒殉葬嗎?”


    安亦池點頭答道:“是啊,這件事情在當地極為轟動,因為這舊習俗違反法令,已廢除幾百年。如今舊事重提,大家也為這婦人的遭遇唏噓短歎。”


    墨池道:“這習俗果然古怪,不知安公子這個流水鎮可在長安附近?”


    安亦池道:“離長安一百多裏,還是屬於關中地區。”


    墨池點頭,她心中對今日的事情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思路。


    安亦池又道:“不知這件事情對你的疑惑可有幫助?”


    墨池歪頭一笑:“嗯,多謝安公子,我的脈絡清楚了很多。”


    安亦池盯著麵前的少女,她笑起來唇角有兩個淡淡的酒窩,看著她恬淡的笑容,安亦池覺得燥熱的天氣也涼爽了下來。


    他又說道:“對了,閔德家中有事,昨日先回了長安,因未及前來辭行。他讓我向伯父伯母道聲失禮,還說你如果有機會去長安,他定當倒屣相迎。”


    墨池又笑道:“慕公子客氣了,倒是今日我母親還念叨他呢,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回了長安。”


    安亦池挑眉道:“哦?伯母很喜歡閔德嗎?”


    墨池道“是啊,我母親說慕公子性子直,說話逗趣,問他這幾日怎麽沒來我家玩兒了。”


    安亦池嗬嗬一笑,心裏卻因為墨池這句話一陣別扭。


    二人一局棋未下完,廚房裏柳順娘便招呼墨池擺碗筷。


    安亦池便和墨池一起進廚房拿出碗筷盤盞。


    安亦池極會引用典故,於是這一頓晚膳便在安亦池的妙語連珠中度過了。


    收拾碗筷時柳順娘便看著墨池好幾次欲言又止,但墨池也是心有所思,並未發現母親的異常。


    安亦池食完晚膳與墨若璧在書房待了半刻便告辭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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