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縣令說到這兒又看看元瑤,歎口氣道:“瑤兒,以後不要隻知道玩樂,多跟你大姐和墨家姐姐學學。”


    “人家墨家女兒小小年紀就能獨當一麵,今日在堂上鎮定自若的樣子讓眾人刮目相看,對墨大夫教女有方敬佩不已啊!”


    元瑤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憤怒,她退後一步大喊道:“您是我的伯伯嗎?為什麽總為了別人罵自己的女兒,墨池就有千般好,女兒就是萬般不堪。”


    說完轉頭跑了出去,她的丫鬟紅玉候在門外,看見自家小姐跑了出來嚇了一大跳,隻聽見夫人在後麵大聲道:“發什麽愣,快追上小姐。”


    紅玉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元夫人回到內室,看見老爺氣的夠嗆,她也知道女兒性子暴烈衝動,便柔聲拍拍老爺的後背道:“老爺,你別生氣了,瑤兒小孩子不懂事,明天我會罰她的。”


    “哎,不說她了,剛才回來我一直再想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麽事情?老爺您說。”元夫人心裏鬆了口氣,老爺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生氣,這樣明日女兒的懲罰也能輕些。


    “今日在堂上,我觀察了一下譽兒,發現他的眼神更多不是看堂上的眾人,而是看的墨家女兒。”元縣令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爺也看出來了,看起來這孩子的心思越來越藏不住了。”元夫人苦笑道。


    “哦?夫人早已知道?”元縣令撫了撫長須問道。


    “這不前些日子還跟枚兒說道此事,譽兒剛滿十六,倒也不用急著定。但他喜歡墨家女兒,按說墨家家風嚴正,墨大夫又是舉人出身,家門倒也比咱們家差不了太多。”


    “可是墨家小姑娘隨父行醫,整日裏拋頭露麵的,實在不成個體統。所以我就有些猶豫。”


    元縣令便看著夫人笑道:“夫人所言差已,其一,譽兒的親事要早些定,如今他身子爽利了許多,本來就想參加科舉。”


    “現在離明年科舉還有大半年,早點兒給他定下親,說不定明年他就不想去長安折騰了。省的折騰半天也是枉然,還得耗費他的體力。”


    “再者,我看墨家那小丫頭是個有能耐的,談吐舉止落落大方,譽兒什麽都好,就是性子過於綿軟,娶了墨家女兒做媳婦,對以後兄弟妯娌之間的相處也有好處。”


    元夫人聽了此話很感動,老爺話說的含蓄,家裏三個兒子都已娶親,三個兒子都是獨當一麵的人物,兒媳也都不弱。


    這個小兒子自己知道,他善良純厚,性子卻綿軟了些,老爺的意思是若他娶個同樣綿軟的媳婦,等他們老兩口百年後,怕會受到其他幾個兄弟妯娌的排擠。


    尤其是兩個庶子,畢竟不是從一個娘的肚子裏出來的,總不像親兄弟那般親近。


    元縣令繼續說道:“至於墨大夫帶著她行醫坐診,倒也無妨,墨大夫是個明白人,等訂了親,自然不會讓女兒再過於的拋頭露麵。”


    “再則,等成了親後她就是咱們元家的人,出嫁從夫,讓不讓她繼續行醫,還不是咱們元家一句話的事情?”


    “夫人你糊塗,墨家小姑娘會醫術、通藥理,等於為咱們譽兒請了一位十二個時辰貼身的大夫,就是全家也跟著收益啊。三個兒子都離咱們遠,這個兒子能不能留在身邊關鍵可就在他的親事上了!”


    老爺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令元夫人沉思了很久,就寢後她在榻上輾轉到半夜,終於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墨池照例開門打掃,食完早膳後便和父親去了診堂。


    昨天案子帶來的話題正在宜陽這個兩千多戶的中等縣城迅速發酵,以至於今日看診的病患竟比往日多了數倍。


    令墨池和墨若璧無可奈何的是,其中很大一部分人身體並無大恙,他們隻是聽了傳言來看看墨家這個‘長像如神女下凡,氣度似洛神在世,一言說的那凶徒伏地痛哭、大聲求饒”的小姑娘到底長得什麽樣。


    伏在案桌上記錄醫案的墨池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指,她已經幾乎一刻不停的書寫了一個多時辰,整條胳膊都酸澀極了。


    墨若璧抓過女兒的手,幫她活動了一下指骨,心疼的說道:“池兒,如果堅持不住就進去休息一下吧!”


    墨池給了父親一個討好的笑容,道:“伯伯,你要心疼女兒,就答應女兒一起到江南去走走吧!”


    又是老生常談的問題。


    墨若璧看著女兒期待的小臉,墨池兩年前說的話他將信將疑。但他知道,妻子絕不會同意回去南邊,她不願再回想以往的生活。他也不想妻子憂心。


    而且他還有使命沒有完成。因此也有自己的顧慮。


    墨若璧看著女兒不做聲,墨池嘟嘟嘴,心內歎了一口氣,每次提到這個話題父親總是如此。


    “下一位,亦池。”診室外大童的聲音高亢,打斷了父女二人的靜默、


    父女倆互看一眼,這個名字和墨池的名字好像,隻不知是哪兩個字。


    隨著大童話聲落下,一位公子掀簾進來,緩步坐在了墨若璧對麵病患的木椅上。


    墨池定睛一看,隻見這位病患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淡紫色的柔緞長衫,墨黑的頭發從兩側挑起一部分在挽起,大部分長發則披散著腦後。


    他的皮膚很白,鼻梁高挺,即使在宜陽這個以頻出美人而聞名的地方,他的外貌也是極出色的。


    少年背梁挺直的坐在案桌對麵,雙目炯炯的看著墨若璧。


    這是一個氣質如修竹般的男子。


    但重要的是,墨池看著他極有神采的雙眸,覺得麵前的人看上去熟悉極了。


    這自然就是昨日剛到宜陽的安亦池。


    墨若璧也在心內猜度少年的身份,十幾年來他從未在宜陽見到過如此氣度不凡的男子。


    奇怪的是這少年看向自己的眼光是灼熱的,似乎有些隱隱的興奮。


    他示意安亦池伸出左手,道:“公子叫亦池?是哪兩個字。”


    剛剛掀簾入內看到墨若璧時,安亦池有些微詫異和興奮,他沒有想到十年來送了自己五本詩集注釋的叔叔,竟是一位如此俊秀儒雅的男子。


    看上去比父親年輕很多,至多而立。


    他便微笑而道:“天不變,道亦不變。就是那個亦字。池是臨池學書的池。”


    墨池執筆的手微微一頓,亦池,亦池,也是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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