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俠如像是失魂落魄一樣,在原地怔然不語,直到聽到禮蕁菱的話之後,他還要過一小段時間之後才反應過來,但他並沒有任何欣喜,情緒也沒有任何緩和,隻是喃喃道:“不可能的。”


    禮蕁菱道:“我一定會畫出……”


    “這世上隻能有一個陸方青!!”紀俠如搖著頭,沒有讓禮蕁菱說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的心痛,從陸方青的畫作之中,他找到了一直以來尋而不得的靈魂,他覺得自己想要尋找的、想要看到的東西便存在於陸方青的畫作之中,可是到了現在,他失望了,明明已經與陸方青如此接近了,可是現在,他與陸方青的畫作之間的距離卻變得越來越遙遠了,“不管是誰,就算是先生的學生,也都畫不出那樣的畫來,那是隻有先生,隻有陸方青這樣的一個人,才能夠畫出來的畫。”


    禮蕁菱不說話了,她無法反駁,因為她也是這麽認為的,隻是她的腦海之中浮現起陸方青作畫時的執著,那深切的情感一旦失去了,陸方青便什麽也沒有了,看著那幅畫,看著畫上那再也不能讓她產生親近感覺的鯉,禮蕁菱固執地搖了搖頭,道:“隻有我知道,先生真正失去的是什麽,我比任何人都能夠體會得到那種感情。”


    紀俠如搖頭,道:“就算你都知道,你也畫不出來那種畫的,因為你始終不是陸方青。”


    禮蕁菱握緊了雙手,嘴唇有著些微的顫抖,不甘地道:“為什麽……你一定要這麽說?”


    紀俠如的腦海之中浮現著第一次看到陸方青的畫時的感覺,那是他靈魂的顫動,那畫中的形體像在對他耳語,述說著生命的旋律,他不知不覺便沉迷在了其中,恍惚一夢,如今的現實變得如此的殘酷,最難接受的其實不是他,應該是陸方青才對啊,隻是為什麽他卻是如此的激動?


    “你……應該畫出自己的畫來,先生是先生,你是你,我相信他也不想你隻能模仿他的作品而已。”說完這句話,紀俠如感覺很是疲憊,他拖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出去,一時不察腳尖磕到了門檻上,他身體一個踉蹌,但及時著力站好了,並沒有摔倒在地,搖晃了兩下,他神思不屬地走開了。


    禮蕁菱像是沒有看到紀俠如的行為,她隻是怔然地望著那幅鯉圖,那幅畫畫得十分完美,但那隻是一幅畫而已,一直藏在那畫中的生命,已經死了。


    看向對麵那門,陸方青的房門緊緊地掩上,他還沒有起床,禮蕁菱幾次想要將那幅畫取下來,但她還是忍住了,她希望由陸方青新手來處置這幅畫,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但她希望,當陸方青看到這幅畫的時候,他能夠注意到這畫上所存在的問題。


    臨近正午時分,陸方青才醒來,洗漱完畢後,他習慣性地向書記走去。


    掃了一眼昨天所畫的鯉畫,陸方青的眼中沒有任何的光彩,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樣,他走過去毫不在意地取下,然後麵無表情地將那畫給撕碎,然後又取來一張白紙鋪在畫板上,醮上筆墨開始作畫,一筆一劃勾勒。


    第一筆開始,陸方青的心與神便已完全沉醉在畫中,凝聚在將要畫出的那尾鯉上,一筆,一劃,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直到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禮蕁菱再一次出現在書房外,她沒有走進去,隻是站在那裏看著陸方青作畫,那專注的神情,那一絲不苟的模樣,陸方青是用盡了自己的一切在作畫,可是為什麽,自己的心頭卻是這樣的悲哀?


    注意到身後有動靜,似有人來,禮蕁菱轉過頭來,看到了重新梳洗過後前來的紀俠如。


    紀俠如見禮蕁菱站在書房外,還沒有看到裏麵的景象,看禮蕁菱望來,自然而然道:“我來喚先生一起去吃飯……”


    現在正是飯點,隻是紀俠如的話還沒有說完,禮蕁菱右手食指指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


    禮蕁菱的動作讓紀俠如不由得屏息,他放慢了腳步,輕輕地走過去,當與禮蕁菱一起站在書房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了作畫之中的陸方青。


    應該說,陸方青還是沒有變,不管是他對畫的執著,還是在作畫時的心神,都與以往一邊,沒有任何的變化,他那專注的神色令人心折,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宗師氣質,讓紀俠如都忘記了呼吸,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世間竟然有人能夠為了某件事,而忘情至此,所以他屏息了,也沉默了。


    仿佛忘記了自己前來的要事,紀俠如忘記了時間,沉浸了在陸方青的舉止之中,他很確信,隻有陸方青,隻有這樣的一個人,才畫得出能夠讓他神魂顫抖的畫作來,隻是當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到了那由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畫上的時候,紀俠如的心突然之間往下沉了,就像從懸崖邊上一下子落到了最底下,在那一瞬間經曆了絕望,然後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許是根本就什麽都不想,但也可能是在那瞬間他心頭躥過了太多太多想法,隻是因為那絕望感在瞬間便來去,帶走了所有的思緒,他捕捉不住。


    那隻是畫,隻是由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白紙上麵的墨水凝聚而成的畫而已。


    陸方青停筆了。


    禮蕁菱垂下了目光,掩住了掠過心頭的許多想法,她正要走進去,可是心不由得一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紀俠如不管不顧地走上前去,將那幅畫取下,放在眼前端詳。


    “不可!!”禮蕁菱趕忙上前,她想要阻止紀俠如,可是紀俠如的雙眼狠狠地瞪在那畫上,那種神情不複任何的溫文爾雅,讓她感到害怕,動作也不由得放慢下來。


    陸方青的神情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的變化,隻是淡淡地看著紀俠如,那目光之中不含任何的情緒,沒有驚訝,沒有疑惑,更沒有擔憂。


    在那淡淡的目光下,紀俠如仿佛被打敗了一般,泄下氣來,自嘲地笑了笑道:“先生難道不擔心,我把這剛剛完成的畫給毀了麽?”


    陸方青將筆墨擺好,聲音平淡道:“生命亦有消逝,畫終歸隻是畫,再如何保存也沒有長存之理。”


    紀俠如對手中的畫也是看都不看一眼了,就像陸方青的舉動而已,他緊緊地盯著陸方青,道:“或許先生也是知道的吧,像這樣的畫,其實一點兒價值也沒有。”


    陸方青沉默了,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第一次正對著紀俠如,但他的語氣還是那樣的平淡不在意,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喃喃道:“你說我的畫沒有價值?”


    “對世間的許多人來說,這一幅畫或許依然還是價值連城。”紀俠如緊緊地攥緊手中的畫,可以看得到他的雙手有輕微的顫抖,這樣的一幅畫並非沒有價值,能夠將一尾鯉畫得如此逼真,那簡單的筆墨就好像將鯉的表裏、生長全部都表現了出來,這樣的畫或許世間再沒有人能夠畫出,堪稱完美,論起價值來說自是不菲,隻是想起陸方青之前所畫的畫,紀俠如的目光便變得堅定了起來,手也不抖了,“但既然這幅畫是出自先生之手,那它自然是一點兒價值也沒有。”


    說完,紀俠如毫不猶豫,手一用力,竟是將這幅難得的佳作給撕毀了。


    “啊……”走過來的禮蕁菱被紀俠如的舉動嚇了一跳,她忍不住向陸方青望去,她擔心紀俠如的舉動會對陸方青造成什麽刺激。


    隻是陸方青依然還是臉色平淡,不為所動,看看那被紀俠如撕毀後扔了一地的碎紙團,他的心已經很難再起一絲波瀾,道:“確實,就算你不這麽做,我也是準備將這畫撕毀的,就像往常一樣。”


    紀俠如終於死心了一般,有些失魂落魄地問道:“先生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可惜的感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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