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鬆走進屋裏,然後拿了幾幅畫出來。


    紀昀連忙迎了上去,極為小心地接過畫,然後輕輕地打開。


    紀俠如湊上前,隻看了一眼,他整個人便即怔住,眼前一陣恍惚,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世間竟然會存在這樣的畫作。


    “這是方青之前送給我的禮物,也是我最喜歡的作品。”


    那是一幅山水畫,一片青鬆林裏,幽深的小道上長著青草,直往那深幽安靜處漫延,一棵棵蒼勁古鬆那般立著,茂密的枝葉擋著陽光,但依然有斑駁的光影落下,在那草地上一閃一閃的,而在那被青鬆樹影掩住的前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條被擋住的小河,河水清澈可見底,流過突起的石頭分流時有朵朵水花濺起,明明不應該看得如此清晰,但這幅畫在腦海中,卻就這樣活了。


    更妙的是,在青鬆林之外,在河的另外一邊,那一片幽深而略帶著一點兒渾濁的畫影,並不是特意的著色,也不是為了渲染畫的背景,那是一座山,一座遠遠的山,隻有穿過這片青鬆林,才能夠真正看到那座山。


    “妙!妙!”紀昀癡癡地,忍不住讚歎著,“僅僅隻是看了一眼,便被帶進了青鬆林中,這畫不愧是出自陸先生之手。”


    紀俠如的意識還沒有能夠從那幅畫中脫離出來,他似乎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怎麽走也走不出來,看著他,紀昀不由得有些擔心。


    李青鬆道:“每一個第一次見到方青的話的人,都會這樣。不過你不用擔心,方青在自己的畫裏總是會留著一點空白,那對於觀畫之人來說可能也是唯一的一點生機,因為方青知道畫勢不可去盡,盡則無力重來,那點空白雖然很小,小得幾乎看不見,不過越是融入畫中的人,越是能夠更快地找到那點空白,從而清醒過來。”


    原來是陸方青特意留下的缺陷,紀昀能夠理解,不然以陸方青作畫之能,隻怕能夠輕易將每一個看到他的作品的人的靈魂囚禁在其中,不過或許在這麽做之後,陸方青的畫便會到了另一個境界,再也不能在這種塵世出現了吧。


    “至於那些沒有深入融入畫中的人,那更加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們總是會醒過來的。”把畫收了起來,李青鬆道,“紀大人,還有什麽想要看的嗎?”


    “不管做什麽事前從百姓的角度考慮,凡事不可去盡,要給他們留有一線生機,並讓他們能夠發現。”紀昀嗬嗬笑了下來,深深地看著李青鬆,“你借陸先生的畫,是想要告訴我這一點的嗎?”


    李青鬆微微一笑,將畫收起,道:“我可什麽都沒說。”


    紀昀搖頭苦笑道:“青鬆啊,你所說的我何嚐不知,隻是官場混濁,有些事情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麽簡單,在那個大染缸下,就算是我也是一樣啊,我也隻是一個凡人。”


    李青鬆道:“但紀大人一直都沒有變,不是嗎?”


    像這樣的話,剛剛李青鬆才說過,紀昀明了他的意思,他本就是絕頂聰明之人,腦海之中漸漸清晰,仿佛也能看到陸方青畫中的那一點被深深隱藏起來的空白,那一絲生機。


    而在這個時候,紀俠如身體猛地一震,他終於清醒過來了,他的神色激動了起來,連著上前幾步,道:“他在哪?陸方……陸先生!!陸先生他到底在哪裏?我想要見他!我想要看他如何作畫!”


    夜風帶著涼意,給人的感覺舒服極了,長發隨風而輕輕飄揚,似乎要被帶動往某一個方向去。


    紀俠如的急切和渴望,隨著風被帶到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拂過他們的心田,讓他們也有所觸動,那種渴望竟是如此的強烈,就算李青鬆再說自己不知道,隻怕紀俠如也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紀昀無奈笑了笑,道:“現在問題就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隻是不管是為我還是為了俠如,先生都總是要見上一見的。”


    李青鬆也是有些無奈,一樣的問題,他問紀俠如:“你要見方青幹什麽?”


    紀俠如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畫,這種能夠將人的靈魂給帶動起來的話,陸先生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我想要看他作畫,想要感受更多更多的,這種能夠讓靈魂沉溺其中的畫作,那種感受……那種感受……作為一個作畫之人,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知音不是嗎?”


    “知音?”深深地看著紀俠如,也不知道該說此人自視甚高還是腦袋單純,李青鬆冷冷道,“陸方青的畫在這世上並不缺少知音,因為就算是不懂畫的人,也能夠進入他的畫中,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不!不是這樣的!!”紀俠如非常地肯定,甚至是有些歇斯底裏,搖著頭道,“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陸先生的畫之所以會留那一點空白,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他在尋找著,尋找著一個靈魂,可以填補他那種無雙之畫的靈魂,那是他心中的空虛,是他所缺少的東西。陸先生的每一幅畫都是不完整的,就像他的心一樣,如果在沒有尋找到那個靈魂之前他將畫給完成了,那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完整了!!”


    風吹來的時候,吹亂了頭發,吹亂了心緒,也讓李青鬆手中的畫……隨之掉落。


    “青鬆……”


    李青鬆僅僅隻是怔了片刻,連忙將畫拾起,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紀俠如所說的話真的讓他感到驚訝,陸方青此前不止一次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他雖非不信,但也沒有盡信,抱持著疑惑的他,想要找到可以讓陸方青輕鬆、開心的方法,隻是麵前這個青年僅僅隻是看了陸方青的畫一眼,沉溺其中便感受到了陸方青的情懷,難道他真的是陸方青的知音?


    這世間隻怕沒有人敢自稱是陸方青的知音,便是李青鬆也不敢這麽自以為是,無法明白陸方青心中真正想法的人,是無法成為他的知音的。


    李青鬆怔然半晌,然後笑了起來。


    “你知道方青真正需要的是什麽嗎?”李青鬆問出了這個問題,不僅是在問紀俠如,也是在問自己,他也一直在尋找著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並不需要知音,因為他所畫的每幅畫,都被世人認可,隻是能夠懂得他的畫的人,並不能懂他。”


    紀俠如搖頭,他隻是強烈地希望能夠見到陸方青,這樣的人,這樣的畫,值得他去見,心頭的迫切是那樣的強烈,強烈得讓他要窒息,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是陸方青的知音,可是聽李青鬆的話後,他也覺得自己自視過高,可是他真的從陸方青的畫中看到了一些東西。


    “真正能夠幫到方青的事情,不是讓他繼續畫下去,而是要讓他停下來。”李青鬆抬起頭來,夜空浩渺,他們是那樣的渺小,人要怎樣才能懷著翱翔碧空的幻想去過活呢?


    紀昀很難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剛剛所聽到的,難道真的是李青鬆的心聲?


    因為無法相信,無法確信,紀昀試探著問道:“青鬆,你剛剛說的是……”


    “你也覺得很難相信嗎?可是隻有方青知道也能理解我的想法,他是我的知音,可惜我卻不能成為他的知音。”李青鬆的神色間帶著悲傷,帶著緬懷,想起了曾經的點點滴滴,“我真的不希望,方青再這樣畫下去了,希望他的時間能夠為了他自己而前行。”


    沉默隨之而來,氣氛很壓抑,心頭沉甸甸的,讓人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


    天色漸晚,這夜已深,李青鬆收拾了一下心情,深深地看了紀俠如一眼,道:“去吧,跟著這陣風去尋找,如果你真的可以成為他的知音,你會知道應該在哪裏停下來。”


    認真地感受了一下這陣風,辨清了一下方向,紀俠如想起白天時的莫名情感,竟是不假思索地道:“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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