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畫而又畫不出,明明就在心頭可是卻感覺那樣的遙不可及,禮蕁菱直感覺到,就在自己心裏的某個擱置,突然之間缺了一塊,變得一片空白,這種空虛的感覺讓她覺得很辛苦。


    畫不出來,整間書房布置得很好看,東西擺設得也很多,隻是卻找不到跟陸方青有關的任何東西,禮蕁菱覺得這就像是一個空空的牢籠,明明很小可是卻如同將人深深幽禁,無法逃脫。


    禮蕁菱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幾乎是跑出了自己的書房,下意識裏向左邊轉過身來,那間熟悉的書房裏,非常的安靜,可是卻讓她有一種安詳的感覺,先生就在裏麵。


    禮蕁菱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每走一步心頭都愈發緊張,也愈發期待,陸方青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之中變得更加清晰起來,雖然還沒有看到,可是禮蕁菱非常肯定,陸方青一定就在書房裏麵,一定在那個位置、在那個畫板前站著作畫,隻是不知道他會在畫什麽。


    “先生會在畫什麽呢?”禮蕁菱暗自呢喃著,離那個熟悉的楠木門越來越近,禮蕁菱將要看到陸方青的身影還有他所畫的畫,可是在那之前,她的腦海之中已經浮現出了一尾鯉。


    那是一尾生動傳神的鯉,像是活的一樣,甚至比活的還要更加傳神,禮蕁菱腳步變得慢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麽她感到有些失落。


    在門邊往裏望去,陸方青站在畫板之前,右手執著畫筆在紙張上輕輕地勾勒著,他所畫出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那樣的自然,自然地帶著情感,自然地融入,畫出來的東西也是那麽自然地帶有靈性。


    陸方青十分投入,他並沒有發現禮蕁菱的到來,他的雙眼之中隻有眼前那張放置在畫板前的白紙,白紙上那尾鯉已經開始傳神。


    禮蕁菱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的感情,不過她覺得有些奇怪,以往陸方青每天都會畫一尾鯉,隻是每到第二天他都會把那張畫完的鯉圖撕掉,除了那張被自己高高掛起在書房西牆上的那張鯉圖外,禮蕁菱還沒有看見過陸方青畫過的其他的鯉圖,在最後能夠保留下來的。


    不過此刻禮蕁菱奇怪的並不是陸方青有保留下來多少張鯉圖,她奇怪的是從那觀音山香會之後,陸方青每天都畫鯉,那種執著比之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禮蕁菱總覺得陸方青似乎是有些急切,總好像迫不及待地在追尋著什麽,好似很快就會失去某樣重要的東西一般,像今天,那擺在畫板上的鯉圖已經不知道是陸方青所畫出來的第幾幅了。


    西牆上掛著的那張鯉圖,是之前禮蕁菱掛上去的,那是她與陸方青第一次在揚州城外的小河邊相遇之時,陸方青剛好畫出來的鯉圖,也是至今陸方青唯一保存下來的鯉。


    那尾鯉,靜靜地在紙上,那雙充滿活力的眼珠子直瞅著這書房裏的一切,瞅著畫出了它的陸方青,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與真正的鯉給禮蕁菱的感覺是一樣的,甚至還要更加清晰,而此刻它也在看著陸方青,看著陸方青正在畫的那幅畫,畫裏有它的同類——陸方青所畫出的鯉!!


    禮蕁菱心中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覺,她覺得西牆上那尾鯉的眼神中竟然帶著不解還有疑惑。


    這種感覺有些莫名其妙,要知道就算是陸方青的畫功再好,再如何的出神入化,畫依然隻是畫,可是偏偏這種感覺就是那樣的明顯,讓禮蕁菱不由自主地再次轉向陸方青所畫的那尾鯉,然後她竟然怔住了。


    自上次看過陸方青作畫之後,禮蕁菱心中產生了一股情緒,因為那種莫名的情緒,讓她能夠看出某些東西,也讓她衝動起來,跟自己的父親提出了要擁有多一間書房作為作畫之需的要求來,而此刻再次看到陸方青所畫的鯉,那種情緒再次生出,禮蕁菱竟然覺得,陸方青所畫出來的那尾鯉,形全而神無,就隻是一具空殼,不管陸方青如何努力要讓那尾鯉活起來,但最後努力都歸於無力,當這幅鯉被畫出來之後,隻有形態上的完美,可是卻再不見了以往陸方青所作之畫中,必定會出來的靈動與活力,就好像是完全失去了靈魂。


    “先生……為什麽會畫出這樣的畫來?”禮蕁菱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了看得更加清楚,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可是越是接近,殘酷的現實便更加狠狠地擊在她的心頭,禮蕁菱怔怔地抬頭,看著陸方青,張了張嘴,可是還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隻是她的眼中滿是悲傷,這種悲傷簡直讓她比死了還要難受。


    在這書房裏麵,陸方青所畫的那三幅鯉產生了極為鮮明的對比,那掛在西牆上的擁有靈魂的鯉,超越了真正的鯉,擁有靈性,那剛剛才被陸方青畫出來的鯉,靜靜地而又清晰地浮現在白紙上,隻是空有其形,卻隻是一介死物,沒有靈魂,隻是空軀,還有最後的一幅畫,那幅畫在陸方青的心中,是他這些年來一直想畫可是又畫不出來的——最為完美的鯉。


    禮蕁菱清楚地知道,陸方青心中所擁有的那尾鯉便是他一直以來畫鯉的原因,雖然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幅鯉,但陸方青一直都畫不出來,這也是他持續畫了這麽多年的原因。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先生要畫這種沒有靈魂的鯉?為什麽自己竟然會感到如此的悲傷?


    “為什麽?”


    明明此刻心中有著千言萬語,但說出口來的僅僅隻有這三個字,禮蕁菱想要多說一些,至少要讓自己想要說的話能夠清晰地傳達給陸方青知道,可是她嘴巴微張竟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她很急切,也很惱怒這個如此沒用的自己。


    可是讓禮蕁菱想不到的是,陸方青就像是聽懂了。


    陸方青轉過頭來看著她,微微一笑,他的眼中雖然有著疲憊,可是他那種期待和追求卻變得更加強烈,而且對於自己所作的畫,他看起來竟像是很滿意,道:“就是這個程度了,沒錯,我會一直畫,一直畫下去,不管畫多少幅,直到有一天,她在我的筆下回來了,我就不會再讓她離開我了。”


    這個時候的禮蕁菱,還不知道陸方青所說的那個“她”到底是哪一個,是“她”還是“它”,她不明白,但她眼中的悲哀就好像湖水一樣,溢滿了,靜靜地沉澱著,不起任何波瀾。


    這是在產生強烈悲傷的同時不假思索地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之時才會有的情緒,旁人很難發覺,但如果是以往的陸方青,這種隱藏極深的情緒也很難逃得過他的雙眼,隻是可惜的是,這一刻的陸方青沉迷在自己那還沒有消散的癡迷之中,這讓他喪失了對周圍環境的判斷能力,竟是沒有能夠發覺到禮蕁菱情緒上的變化。


    “近了!接近了!我能夠感覺到,已經很接近了!隻要我接著畫下去……”陸方青旁若無人地呢喃著,然後竟然將那剛畫好的鯉圖撕了,又再次鋪上一張,再次開始準備落筆。


    他還要畫!!


    禮蕁菱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她走到了西牆邊,將那掛在上麵的那一幅鯉圖給取了下來,上麵的鯉仿佛因為受驚而在遊動,那雙撲騰的大眼睛盯著禮蕁菱看,搞不懂為什麽禮蕁菱之前將它掛起來,現在又要將它取下來。


    陸方青沒有反對,甚至對禮蕁菱的行為看都不看一眼,那最佳的一幅畫,唯一一幅被他保留下來的鯉圖,此時的他竟是完全不放在眼裏,隻是專注地盯著那空白的畫紙,準備落筆。


    禮蕁菱靜靜地往後退,走出了陸方青的書房,向自己的書房走去。


    在走進自己的書房之前,禮蕁菱停了下來,她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低頭看向了手中的那幅畫,她要將這幅畫掛在自己的書房裏。


    “先生的時間,已經停止了,為了要讓先生的時間重新前進,先生想要畫的那幅鯉,要由我來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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