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方青往前走去,毫不猶豫踏入了迷樓。


    煙霞籠罩,似仙似幻,迷樓之中有千門萬戶,相互連結,複道連綿,幽房雅室,曲屋自通。


    此樓極盡奢華,自陸方青步入迷樓,便感到一陣意奪神飛,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原地轉頭四顧,怎麽也看不清方向,如此寸步難行,隻怕終日而不能出。


    樓高聳入天,夜色之下,星光點點,仿若摘星。


    陸方青在原地躊躇良久,然後向著最高層的建築方向走去,隻是他迷失在這樓道之間,就算他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可是不管他怎麽走,那走廊彎來繞去,把他繞得暈了,他終也隻是再一次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原來的地方,也走不到想去的地方。


    陸方青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掙紮,但卻漸漸無力,走得累了,他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暗暗想著:“這就是曾經的迷樓了。”


    比起如今的鑒樓,曾經的迷樓規模要更大,布置要更加精巧、複雜,建築與回廊相互勾連,與其中的奢華結合在一起,化成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抓住,讓每一個進來的人都很難再走出去。


    坐下沒有多久,陸方青側過耳朵,他聽到一陣美妙的歌舞聲音,遠遠傳來。


    那聲音給人帶來喜悅與歡樂,各種樂器相互配合演奏,隻是為發譜就這樣的一首樂章,光是聽著聲音便感覺到那宏大的場麵,讓人心往不已。


    這與陸方青以往聽到的樂曲都不一樣,以往他所喜歡的、所經常聽的,高山流水、風鳴電掣,那是他所喜愛的自然樂章,而與此時的樂章很不一樣,這樂章演奏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奢華,是一種享受,引起人心中最大的欲望,然後漸漸沉迷,即便是陸方青也不由得開始迷醉,但他搖了搖頭,阻止自己過於耽迷。


    白霧陣陣,與那樂章相和,在半空中凝聚,化成一道又一道虛幻而又白色的倩影,十分的清晰,那是起舞的宮女。


    陸方青睜大雙眼凝視著,白霧飄起,隨意而動,隻是在他的雙眼之中,卻看到了宮女們曼妙的舞姿,是那麽的優美,那麽的卓然。


    身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然後向前走去,不管怎麽走,也不在意自己會去到哪裏,隻要是距離那白霧凝聚形成的宮女舞圖更近一點,那就好了,哪怕隻是近一步。


    陸方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的,就算是轉彎自己也都沒有察覺,他的眼神空洞,裏麵隻能映出宮女曼妙的舞姿,雙腳仿佛不是自己的,有一股力量在指引著他前進。


    當停下來的時候,陸方青置身於白霧中,但眼前的景象並沒有消失,而且更加清晰。


    他能夠看到宮女舞動的場麵,那白霧變幻莫測,情景極為傳神,宮女舞動的身姿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眸子深處,因為隻是白霧所凝,所以他在想像著這些宮女的長相。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陸方青忍不住驚歎,那些白霧化成的宮女身形越發凝實,然後胴體生輝,竟是化作了血肉之身。


    迷人的曲線、婀娜曼妙的身姿,肌膚如雪,指似青蔥,一頭長發飄揚,隨著起舞而展現活力,輕煙彌漫,她們好似一群仙女,降落在這凡塵間。


    陸方青被她們的舞姿所迷,為她們的容貌而驚豔,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她們圍繞在陸方青身邊舞動,並沒有因為陸方青的突然闖入而亂了舞步,反而因為陸方青的闖入,她們的舞步更加輕靈,舞蹈更加多變而有活力,同時她們似是有意似是無意地讓出一條路來,陸方青稍稍猶豫,但還是順著這條路走了下去。


    現在走去哪裏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陸方青早就已經迷失在這迷樓之中,不過去到哪裏,這處境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隻是他印象中自己並沒有爬過樓梯,但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迷樓最高的位置上,觀音山就在腳下,在這自然製高點,整個揚州城盡收眼底。


    一陣風吹來,陸方青不由得緊了緊衣服,在這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他心中有些悲涼,一切的繁華隻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眼即散,陸方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你已經是逝去之物,就算是對這個人世還有再多的留戀,終究不可能再如同以往一般現於人前,這又何必?”


    天地間有看不見的波紋在傳遞,沒有聲音,但是陸方青卻能夠感受到這逝去的迷樓想要表達的話語,他感受到它的不甘還有悲傷,它不想就這樣逝去。


    生命亦是如此,即便是王侯將相,終會有被世人遺忘的時候,何況他們這些普通平民老百姓,就像那浩瀚星空,他們發光發亮,可是除了那幾顆有名的星辰,其他的星星直到暗淡下來之後,依然未曾被人注意,但這星空的光亮又怎麽能少得了它們的存在?


    “隻是你已經逝去,你還想要留下什麽?”


    高樓飄散著薄霧,飄蕩凝聚,一陣風吹來,圍繞著那些薄霧,一遍遍地凝聚出一個字來,陸方青凝眸望去,他認出了那個字來。


    鑒!


    過去的迷樓,在這觀音山上重現,如今卻被稱為鑒樓,而過去的迷樓再現,呼喚自己來此,卻給了自己一個鑒字。


    迷樓變成了鑒樓,所以才會表現不甘,也許觀音山真的有靈,迷樓的不甘才能夠被陸方青發現,但是陸方青並不認為如今迷樓會認可鑒樓這個名字,那個鑒字想必是有著另外的解釋。


    凝實的薄霧像是一支筆在刻畫著,一筆一筆的筆劃,寫成一個鑒字,然後消散了重寫,寫了一遍又一遍,到底迷樓是想要表達些什麽呢?


    陸方青心想,自己一定是有著能夠理解迷樓的想法的經曆,所以才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才能夠聽到它的心聲,所以他沒有從鑒樓去想,而是從自身方麵去想,而與自己有關的,便隻有自己的執著了,這十五年來都是如此,他追尋著那道靈,畫著那尾鯉。


    十五年前他失去了那尾鯉,十五年後在揚州城外的小河邊,初遇禮蕁菱的那一天,陸方青畫出了一尾有靈的鯉,可是卻並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尾,遭遇竟是如此的相似,其中的感情竟是如此的相通,陸方青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能夠感受到迷樓的呼喚了。


    “勿忘為鑒,你隻是不想被忘記而已。”陸方青喃喃著,明白了鑒的意思,他的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哀還有絕望,“我追尋著那道靈,也是因為不想忘記,可是我一直追尋不到,一直畫不出來,也許就這樣老死了,我也無法再將曾經的美好緊握,這樣的我……難道隻能期盼來生嗎?”


    薄霧散開,再次變得毫無規律,形狀不一,隻是迷樓並沒有放棄,那薄霧纏繞在陸方青的身上。


    陸方青緊緊地握住了手,他的心頭急切,化作一股瘋狂,充滿了他的雙眼,那執著變得更深,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我要畫,如果一天畫一幅會找不到,那我就一天畫兩幅、三幅……甚至更多,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將那道靈重新畫出!!”


    薄霧消散了,迷樓也漸漸幻化虛無,將要消失了,它將自己的心聲傳遞給了陸方青,可惜的是,陸方青的心中已經被另外的身影填滿了,再也容不下它,它帶著最後的遺憾,消散了。


    陸方青默然,看著眼前題著“鑒樓”兩個大字的匾,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消逝了的終究該讓它消逝,執意追尋著已經消逝的過去,最終的結果隻怕什麽都無法擁有,這個道理陸方青也明白,隻是他已經不想解脫了,也下定決心要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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