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圓通寶殿,香客聚集,觀世音菩薩的巨大坐像就在眼前,帶著憐憫眾人的慈悲眼神,看著這芸芸眾生。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悲天憫人,不因身份地位而對誰有任何偏倚,她觀察著世間民眾的聲音,具有無量的智慧和神通,普救人間疾苦,她的形像遍布各地的寺廟之中,是集智慧、慈悲、救苦救難等品德真善美於一身的神化存在,到處受到人們的愛戴和尊重。


    陸方青不由自主地走近,抬頭,迎接著觀世音菩薩的注視,那目光柔和、神聖,在那目光注視下,陸方青的心靈漸漸放空,煩惱卻紛至遝來,也許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夠不再抑製自己,將自己尋找了十五年而一無所得的困苦心緒全部都流露出來。


    雖然沉默,可是陸方青的悲傷流溢,影響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身邊的禮蕁菱還有身後的禮秀鋒夫婦感受最深,他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像陸方青這樣的一個人,也有著這種程度的煩惱,在他的煩惱麵前,他們隻能感受到無力,心隨之哀涼,一籌莫展。


    眾香客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地讓開兩邊,讓這個擁有著悲傷煩惱的男子,與觀世音菩薩交集。


    身邊發生的一切,陸方青完全都不知道,此時他的心是沉靜的,也是悲涼的,這種心緒很是複雜,無波的碧湖積蓄著無盡的煩惱,就算是落葉石子掉下,也漾不開一絲漣漪,因為那悲傷與煩惱是如此的深沉,看不見底。


    陸方青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場大火,那一道在大火之中,顯現於池塘邊上的身影,那身影救了自己,卻消散在大火之中,從那時候開始,陸方青心中便種下了執著,所以他尋找了十五年。


    十五年來,陸方青不斷畫鯉,因為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隻有通過不斷地畫鯉,他才能夠在畫裏再見到那道身影,可是不管他畫的鯉再怎麽傳神逼真,終究還是缺少了那道靈,難得畫出一尾有靈的鯉,可是卻不是他尋找了十五年的那尾鯉,陸方青隻能一直畫下去,雖然沒有放棄,雖然沒有明說,可是他的心已經染上了絕望。


    如果觀世音菩薩真的有靈,是否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悲哀,是否能夠給他指引,渡他脫離苦海,陸方青不知道,他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煩惱太過與眾不同,就算觀世音菩薩真的有靈,隻怕也未必能夠幫得了自己,因為他想要的是找到,而不是放棄。


    回過神來,陸方青垂下雙眸,輕輕一歎,準備走開。


    轉過身來,卻發現一老和尚站在自己的身側,靜靜地看著自己。


    “阿彌陀佛,老衲法空,見施主與觀世音菩薩神交,展露心中無限悲傷與煩惱,隻不知施主心係何事?世間萬物皆是色相、欲相,施主何不將煩惱道出,以得心寧?”


    陸方青搖搖頭,道:“我要的不是解脫,菩薩幫不了我。”


    法空道:“非也!觀世音菩薩曾經發願,任何人在遇上任何困難時,隻要一心虔誠念誦觀世音菩薩的聖號,便會得到觀世音菩薩的救助,觀其音色,皆得解脫,這便是觀世音菩薩的慈悲。六月十九日正是觀世音菩薩得道之日,也正是觀世音菩薩願力最強之時,施主若是誠心禱告,觀世音菩薩必有回響。”


    陸方青深深地看了一眼法空,自嘲一笑問道:“我求的是不可能的願景,菩薩也會幫我?”


    就算是自己的摯友李青鬆,也覺得那一段經曆隻是一個夢,隻是幻覺而已,當世隻有他自己深信不疑。


    法空沉默片刻,道:“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度人舟,觀世音菩薩發下十二大願,便是為了普度眾生,施主何不一試呢?”


    “那麽大師認為我的執著是可以堅持的嗎?”


    “施主因何執著?”


    “我執著於一道不可能的靈,執著於一段不可求的緣。”


    “施主既已知‘不可能’、‘不可求’,為何還要執著?世間煩惱皆自求,觀世音菩薩言:‘大慈悲心是,平等心是,無為心是,無染著心是,空觀心是,恭敬心是,卑下心是,無雜亂心是,無見取心是,無上菩提心是,當知如是等心,即是陀羅尼相貌’,施主若放下執念,可證道菩提。”


    陸方青苦澀一笑,道:“所謂的菩提,是要我大徹大悟,超凡脫俗,但說穿了不過‘放棄’二字。”


    “本來無一物,休息惹塵埃?事實上施主已知道結局了不是嗎?”


    陸方青輕輕一歎,搖了搖頭不再多言,轉身走開了。


    從十五年前開始,從他開始追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結局,自己要能夠重新找到那道靈,實在是微乎其微,甚至應該說是不可能,但就算如此,對於當時的場景和經曆,或許說是他的記憶,他深信不疑,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執著去追尋,如果放棄就是解脫,那他寧願永遠沉淪在苦海之中。


    法空看著他的背影,也隻能暗歎一聲,佛門要普度眾生,但卻不可強人所難,說到底隻是自己的修行還不夠。


    轉過身來,麵向觀世音菩薩的坐像,法空雙手相合,默念佛經告罪,可是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神色卻是為之動容。


    慈悲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雖淡卻可以包容這世間的一切,柔和的目光注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不分貴賤,一視同仁,帶著憐憫與關愛,隻是這樣的一雙眸子卻滴下了兩滴清淚,在那臉上留下了兩道淚痕,淺淺的,卻傳遞出一股強烈的悲傷。


    法空連忙轉過身來,陸方青他們已經走遠了。


    “阿彌陀佛!!”法空隻得默默念了聲佛號,心久久不能平靜,同時心中有一個聲音傳開來,讓他反應過來都感到有些害怕,“難道佛祖就隻能勸人放棄才能得解脫嗎?”


    跟著陸方青走出了圓通寶殿,禮秀鋒亦是不發一言,一直都認為陸方青閑雲野鶴,當是灑脫之人,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過,這樣子的陸方青竟然藏有如此強烈的悲傷與煩惱,禮秀鋒有些後悔,自己這一次邀請陸方青前來觀音山,會不會是錯誤的選擇,他隻擔心這樣一來非但不能緩解陸方青的心情,反而是讓他心中的悲傷被引出,而無法再遏製。


    想著至少應該要補救一下,禮秀鋒道:“先生,觀音山並非隻是山寺,景色亦是宜人,不如我們到處看看。”


    剛剛與佛交神,陸方青隻覺得自己心中那種強烈的欲望正在升級,他現在迫切地想要做一些事,迫切地想要回去書房,拿起畫筆來,這種強烈而緊迫的欲望是之前從來不曾有過的,陸方青在拚命地遏製著,想著或許走一走,可以讓心情平複下來,所以他沒有拒絕禮秀鋒的建議,點了點頭。


    “這裏是揚州城最高的地方,在這裏可以遠眺江淮南北,將所有景色一覽無餘,雖不比泰山一覽眾山小的氣勢,不過也別有一番風味。”


    從圓通寶殿出來後,建築錯落緊湊,繞過偏殿,前麵是一片紫竹林。


    從建築到紫竹林,這種場景的轉接好似畫一樣,讓幾人感覺眼前一新,禮蕁菱看起來躍躍欲試,她最喜歡這樣的環境了。


    陳淑瑤緊緊拉著禮蕁菱的手,以防她亂跑,緊緊跟在禮秀鋒的身邊,跟隨著陸方青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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