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一個本來好端端的姑娘,就這麽就死了!


    李清雨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自打經曆過李俊師兄的追悼會後,李清雨便一直在思考著人生、生死這樣的問題。


    她一直覺得,人雖然總有死去的一天,可是總該死得有些價值。


    就像李俊師兄那樣,又或者像淩霄派所有犧牲的前輩烈士那樣,這樣的死亡,才算是重於泰山的。


    可是此時張遠誌口中的這姑娘呢?她的死到底有什麽價值呢?


    隻是因為一個惡霸,因為一場罪惡!


    這樣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還沒等享受到生命的美好,沒等實現自己的理想,便這樣匆匆的香消玉殞,魂斷花季。


    想到這些,李清雨隻覺得自己的心頭堵堵的。


    心髒就像是被一塊重重的大石頭壓著。


    不知不覺,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張遠誌的講述中。


    “然後呢?然後怎麽樣了?那個惡霸、那個蘇蟠,他,他有沒有受到懲罰?他…”


    因為感情太投入,李清雨急切得就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正所謂‘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本應當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說起這蘇蟠的下場,張遠誌卻似乎心情更加沉鬱了。


    他似乎疲倦極了,整個身體裏的力氣都在瞬間消失殆盡。


    他或許是有些醉了,也不顧念這土包是不是太髒,隻將自己的身體向後一仰,整個人躺在了土包兒上。


    他一隻胳膊高高的舉起那葫蘆,將葫蘆中的酒水像瀑布一樣的倒入口中,那姿態看著瀟灑豪放,可是他臉上的神色,卻帶著深深的悵惘。


    飲了酒,又伸了伸腰,張遠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微微的閉上眼睛,似乎在感受秋風的蕭瑟。


    就在李清雨以為他是不是喝多了睡著了的時候,張遠誌的聲音又飄忽著低低的響起。


    “蘇蟠?哈哈,蘇蟠那是誰啊,那可是當朝蘇貴妃的本家親戚!那樣的皇親國戚,別說是逼死個把兒人,就算是親手殺了人,又能如何?”


    張遠誌笑得嘲諷,嘲諷中又帶著絲絲絕望。


    “當時這件命案發生後,我爹便覺得極為棘手。那蘇蟠也是狡猾,請了京城裏來的狀師為他辯護,隻說是那尋死的姑娘先勾引他在前的,那姑娘勾引他不成,便想著要從他的手中勒索些錢財,卻不想被他拒絕,這才一不做、二不休,投井自盡。”


    “啊,真是好生無恥!”


    沒想到這惡霸不但逼死了人命,還在人死後如此顛倒黑白,信口雌黃,李清雨氣得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她一向性格溫和,可是如今也被氣得禁不住罵出了聲。


    “無恥吧?還有更無恥的呢?”


    看著李清雨憤憤的表情,張遠誌不由恥笑一聲。


    “蘇蟠的這說辭簡直可笑,也是漏洞百出。可是卻也是最符合當下人們思想的。給女人身上潑髒水,這一向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了。如今朝中的當權者都是男人,他們願意聽到女人不好的版本;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她們也樂意看別的女人的笑話。”


    “不過幾天的功夫,縣城裏就傳遍了那尋死的姑娘衣著暴露,搔首弄姿,勾引京城來的蘇蟠少爺不成,羞惱自盡這樣的消息。隻憑著人的兩張嘴,就生生把黑的說成了白的。不過更叫人絕望的,是這樣的說辭竟還有大把的人相信。又或許,人們隻是更願意相信他們想要的結果吧,而真相到底如何,便也不那麽重要了。”


    張遠誌師兄的話似乎是在說給李清雨聽的,又似乎隻是在獨自感慨。


    李清雨沒有張遠誌那樣深刻的思想,自然也不會像張遠誌那樣想得那麽多。


    可是聽了這番話,她也是有所觸動、若有所思。


    若這世道真的隻如張遠誌所說的一般,那也確實是太黑暗無光了。


    若天下的女子都如那冤死的女子一般,憑恁死了還要受人詆毀,那這世道還真是叫人絕望。


    張遠誌沒有理會李清雨的沉默,他隻是表情麻木的繼續講述著。


    “一時之間,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議論著這件投井自殺案。男人們自是笑嘻嘻的將這投井的女子當做一件蘇蟠少爺的風流韻事打趣兒;女人們則是用更惡毒、更刻薄的語言毫不留情的嘲笑著這不守婦道的女子,挖苦她,鄙夷她。”


    “唉!在謊言麵前,大家都選擇相信了自己更願意相信的版本,來滿足他們或猥瑣、或嫉妒、或自得、或幸災樂禍的心理。可是作為當地的父母官,我的父親卻是少有的、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在這種全民狂歡的情況下,作為一個知情人,反而是處境更艱難的。我父親雖然是縣城的官老爺,可是他開始也沒打算深究這件事的,畢竟蘇蟠可是蘇貴妃的親戚,那樣的二世祖,可著實不是父親那樣的芝麻小官可以招惹得起的。”


    “可是我父親雖然不是什麽清官,卻也實在不是什麽惡人。他腦子裏雖然想著要所有的真相隨著時間而慢慢消逝,心裏卻始終也過不了良心的那一關。”


    “娘說父親那時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不過短短幾日,便消瘦了十斤不止。父親是科舉考試出身,在朝中原本就無甚根基,更不敢大張旗鼓的去捉拿蘇蟠那樣的皇親國戚。萬般無奈之下,父親隻得去找他在朝中唯一說得上話的同屆舉子宋經國宋大人商量對策。”


    “嗬~!我父親想得倒好!唉!隻可惜啊,父親前日才去找過宋大人,第二日京城裏便來了官差,隻說父親監管一縣,卻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當天便革了父親的官職,又抄了家,將我們一家流放到偏僻苦寒的古蒙山村去了。”


    李清雨原本以為聽到的會是個懲奸除惡、大快人心的故事,沒想到故事的結局竟然是這樣的!


    她在大驚失色之下心中絕望更甚。


    李清雨急切得幾乎是扯著張遠誌的衣袖,一疊聲的追問:“然後呢?然後怎麽樣了?那女子呢?那蘇蟠呢?你父親呢?”


    張遠誌先時還一副心緒很不穩的激動樣子,可是故事講到了這裏,他反而越發的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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