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筋骨並不柔軟的人來說,劈叉的酸爽程度那是直擊天靈蓋的。


    劈下來的那個瞬間,鍾思隻感覺天雷炸裂,靈相模糊。


    所有人目瞪口呆,忘了反應。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聞時。


    如果此時的鍾思是個看熱鬧的旁觀者,恐怕還會覺得挺新鮮的。因為他們一向穩得不行的冰柱子師弟居然有幾分手忙腳亂的意思。


    聞時臉上還帶著錯愕,人已經一步瞬移到了受害者麵前,正要伸手去扶,被鍾思一把抓住。


    “別!”鍾思扭頭緩了一下那股子酸爽,又轉回來,“你別動,你可千萬別動。再劈一回你就隻有兩個師兄了。”


    聞時:“”


    老毛他們也跟著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就要過來幫忙。


    鍾思又道:“都別動!我這會兒經不起扶,你們讓我緩緩。”


    “什麽緩緩?”


    聞時聽聲回頭,看見塵不到沿著山道過來了。


    他擋開遮蔽視線的樹枝,目光掃過半路刹車的眾人,最後落在鍾思離奇的姿勢上:“你這是?”


    “師父”鍾思已經麻了,他索性兩手一拱,道:“臘月了,師弟讓我給你拜個早年。”


    這個動作牽到了痛處。


    他“嘶”地一聲,撒了手又不知該捂哪,最後索性捂住了臉。


    緩了兩秒,他甕聲甕氣地說:“這年不能常拜,費胯。”


    說完他就著捂臉的姿勢靜了一下,自己先樂了。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隻要有一個人打破沉寂笑出來,那就完了。


    聞時剛剛手指都不敢彎,這會兒看著鍾思肩膀越抖越厲害,再想想剛才那套行雲流水的畫麵,那真是


    他偏開臉,過了一會兒也開始笑。


    然後是莊冶、卜寧。


    然後是老毛、夏樵。


    最後由噗通坐地的周煦推上了最高潮。


    這邊動靜太大,引得大小召都折返回來,又不好在卜寧他們濕漉漉的時候衝進藥池,隻能在樹木屏障後麵抓心撓肺。


    “你們幹嘛了?”


    “笑什麽呀?”


    “出什麽事了?”


    “沒事。”莊冶離倆姑娘最近,隔著樹木枝葉回了她們一句,“拜年呢。”


    鍾思聽見這話終於抬起頭,轉臉朝藥池方向道:“二位師兄光看有什麽意思?過來一塊兒拜,劈一排,氣派。”


    可憐卜寧老祖好不容易要撐上岸,被這倒黴玩意兒一記重擊,又笑回水裏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披著濕漉漉的裏衣,慢慢上了岸。


    上岸頭一件事,就是衝聞時作了個告饒的揖。


    然後對塵不到說:“師父。”


    塵不到正逮著聞時問話呢,聞言彎著眼睛抬起頭,詢問地應了一聲。


    卜寧:“勞煩您把師弟帶遠一些吧。”


    聞時:“”


    此話一出,莊冶和鍾思立馬附議,都跟連連拱手:“最好是先回山頂,給咱們留點活路。”


    而聞時生動演繹了什麽叫做笑容突然消失。


    他這反應逗樂了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塵不到笑了一會兒,衝卜寧他們說:“知道了,我逮著他呢。”


    他說著抬了一下自己的手,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指間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幾根細細的傀線,線的另一端纏到了聞時垂著的十指上,弄得他每根手指都繃得筆直,彎不起來。


    聞時:“?”


    你有事嗎?


    “我本來也沒動。”他沒好氣地說。


    “那不好說,順應民意我也得看著點。”塵不到拷著聞時呢,不好過去。便招了老毛他們把鍾思弄了起來。


    “你們照應著點。”他衝老毛和樹叢後的大小召說了一句,然後帶著聞時上了山道:“我先把罪魁禍首領走了,等你們穩定一點我再放他下來。”


    後麵周煦他們又笑得歪成一團。


    鍾思一邊弄幹裏衣,披著外罩,一邊衝聞時的背影道:“對了師弟,師兄還有個問題——”


    聞時直覺不像什麽好話,但還是回了頭。


    鍾思:“我這胯要是有遺留症,你能給弄個新殼子麽?”


    聞時剛要張口,他又道:“身材再好一些。”


    “”


    聞時扔了一句:“湊合著用吧。”


    說完就上了山道。


    長道一拐,山石草木瞬間把藥池掩在了後麵。倒是還能聽見鍾思吊兒郎當的調子:“身量好歹再高些罷,我記著我得比你卜寧師兄高兩寸有餘,怎麽如今將將才兩寸呢——”


    後麵的話突然斷了,可能又像當年一樣,被卜寧就地送進哪個陣裏去了。


    可憐手腳還不聽話呢,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繞出來。


    也不知道莊冶師兄是假裝有事樂得看戲,還是悄悄幫一把。


    “笑什麽?”塵不到突然開口。


    聞時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心情有多好。


    而他轉過臉,看見塵不到眼裏也是帶著笑的。


    他又轉回來,看著山中未化的巍巍雪色,聽著風入鬆林、鳥雀低鳴,忽然覺得這世間的日子再好不過。


    聞時在風裏眯了一下眼,忽然開口:“塵不到。”


    山道窄長,落後半步的人“嗯”了一聲,說:“又想使喚我幹什麽?”


    “你走前麵。”聞時停了一下步,半側過身,給他讓開路。


    塵不到也停下來,長長的眸子抬了一下,朝山道瞥掃一眼:“走前麵有什麽好處。”


    “”


    聞時沒想到他會這麽來一句,一時間不會答了。


    “想看著你”這種話聞時是不可能說出口的,砂了他都不可能。


    這種時候他一向靠盯視和意會,反正塵不到總能看穿他所有臉皮薄說不出口的話。


    但今天有點例外。


    也許是山風鬧人吧,他忽然動了點別的念頭。


    以前塵不到常開玩笑說他悶著壞。就像在小王八上悄悄寫人名字,或是給不能吃辣的人點一桌滿江紅等等。


    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那種,從來也隻衝著一個人。


    塵不到本著逗他的心思,還在好整以暇地等他一如既往的反應。


    誰知聞時站了一會兒,纏滿傀線的手指尖動了動,忽然側頭過去舔了一下塵不到的唇縫。


    這個動作讓聞時下頷的線條繃得瘦削清晰,淺淡的血色就那樣從白皙的皮膚下透出來。他喉結滑動了一下,這才讓開。


    總而言之,山道上呆立的人忽然就變成了塵不到自己。


    等他摸了一下被舔的地方乍然回神,就發現自己已經在走了,而且是按照某人要求的,走在前麵。始作俑者則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塵不到回想了一番來龍去脈,腳步一停,回頭問道:“你剛剛算是撒嬌麽?”


    聞時:“不算。”


    塵不到:“那算什麽?”


    聞時:“”


    他頂著塵不到的目光沉默半天,憋了兩個字:“使詐。”


    就因為這句使詐,塵不到一路笑到了山頂。


    也是因為這句話,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傀術老祖聞時莫名其妙被迫使了各種各樣的詐。


    依然是因為這句話,他們兩個在上山的過程中根本沒注意周遭其他,所以那天其實還發生了一個小意外,而他們很久以後才知道。


    意外雖小,卻跟他們脫不開關係——


    正如聞時之前猜測的一樣,卜寧聽到鍾思關於身高的厥詞,當即抓了一把小石頭,把鍾思送進了迷宮陣。


    隻是送的時候,手指不聽使喚,一不小心把離鍾思最近的周煦和莊冶也捎上了。


    三個人裏兩個有疾,再加上這本就是個玩笑,卜寧當然不會弄什麽複雜的大陣難為人。所以那陣是以他們最熟悉的鬆雲山為基,搞了點另類鬼打牆。


    結果陰差陽錯把他們三個打到了不該打的地方。


    簡單來說,就是以鍾思為首的倒黴蛋們,被迷宮陣送到了山間某株恨天高的老樹上。他們在老樹高高的枝丫上小心翼翼轉了個身,剛巧看到了遠處山道上聞時使詐的那一幕。


    當然,枝葉遮擋,距離又遠,看得不太真切。


    很迷離,也很夢幻。


    但足以讓鍾思和莊冶一人一趔趄。


    還好,人都有一個東西叫做求生欲。


    兩人從樹上掉下去的時候,下意識撈了一下,撈住了他們剛剛站著的樹枝。雖然岌岌可危,但勉強靠手臂掛住了。


    周煦魂都讓他們嚇沒了。


    半天才從要叫不叫的狀態裏緩過來。


    “嚇死我了我草。”他揉著心口,小心翼翼地摟著主樹幹蹲下來。


    如果是普通人這樣懸掛在十多層樓高的地方,周煦肯定不會鬆一口氣,起碼得把人撈起來再說。但是這兩位懸著,周煦就不是很怕。


    畢竟一個符咒老祖,一個雜修的頂頭。哪怕放根傀線出來,都能自救,不比他周煦有用麽?


    可是周煦蹲在樹枝上,跟這兩位老祖大眼瞪小眼地等了半天,也沒見他們有任何自救的意思。而是等來了一段非常哲學的話。


    鍾思吊在樹枝上,幽幽地問他:“你看到了麽?”


    周煦:“”


    莊冶幽幽地跟了一句:“我看到了。”


    周煦:“”


    鍾思:“你看到了什麽?”


    莊冶:“我應當是看錯了。”


    鍾思:“你說說看。”


    莊冶:“不如你先說。”


    周煦:“”


    周煦:“你倆別這樣,我害怕。”


    別說周煦了,這對話鬼聽了鬼都怕。


    然後更怕的來了。


    鍾思和莊冶同時直勾勾地看著他,道:“那你說。”


    “我說什麽呀我說?”周煦道。


    “剛剛山道上,有人麽?”鍾思問。


    這問法愣是給周煦問出了一聲雞皮疙瘩。


    “有、有的吧。”周煦說。


    “誰?”


    “祖師爺和聞時老祖?”周煦斟酌著。


    鍾思和莊冶對視了一眼,又轉向周煦:“然後呢?”


    周煦:“然後什麽?”


    鍾思:“你看到什麽說什麽。”


    周煦:“”


    周煦:“唔。”


    這一聲欲言又止意味深長的“唔”,差點把兩位老祖唔沒了。


    周煦作為早就知道內情的人,看這兩位老祖的臉色,試著用了緩和一點的語氣,“你倆完全可以放鬆一點,其實我剛剛也沒看清,咱們離這麽遠,角度又有點偏,還有樹枝晃來晃去,更何況”


    周煦吸了一口氣——


    編不下去了。


    他抓了抓頭發,決定還是算了,反正遲早要知道的,這也不算說人閑話。


    於是這棒槌一個大喘氣,放棄掙紮道:“你們醒得晚,所以可能不太知道。如果你們不怕被聞時老祖暗殺的話理論上也可以管他叫師娘。”


    說完他就沉默了,等那兩位老祖給個反應。


    等了大概三秒鍾叭,他看見吊著的兩人一聲不吭鬆開了手。


    周煦:“?”


    周煦:“????”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鬆手的兩人一塊兒帶下了樹。


    跳摩天大樓是什麽感覺?


    周煦今天算是體會了一遍。


    他掉下去的時候腦子裏閃過了兩句話:


    1人的求生欲怎麽能說沒就沒呢?


    2草尼爸爸關我屁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


    彼時,山腰藥池旁,卜寧剛把鍾思他們送進陣,正跟夏樵說話呢。


    夏樵有點擔心進陣的三個出不來,就聽卜寧說:“你小瞧他們了,這種陣他們見得多了,不當真的。隻是出路損了一點兒。”


    夏樵好奇了:“出路是什麽?”


    卜寧:“跳崖。”


    夏樵:“”


    夏樵滿臉迷茫:“老祖你確定這出路他們想得到???”


    卜寧:“一時半會兒必定想不到,但半個時辰也就差不多——”


    話沒說完,就見平地飛沙,陣石亂轉。


    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三個人。


    藥池邊的人定睛一看:就見鍾思、莊冶還有周煦,整整齊齊地橫屍在地上。


    而這距離他們進陣,才過了一分鍾。


    卜寧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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