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西鎮來了位夫人,眉眼生得清麗溫婉(),


    ?(),


    一手銀針使得出神入化。


    鎮子裏的人不知曉她的名字,隻知她身邊的一個黑衣侍衛常常喚她為鄢夫人。


    他們無論大病小病尋到鄢夫人那常是藥到病除的,久而久之,鎮子裏的人們便都會尊稱她一聲鄢大夫。


    鄢夫人平日裏不常笑,常常坐在院中的樹下出神發愣,但鎮子上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喜歡孩子,每每有孩子來她醫館裏玩,她都會給他們塞上一大把糖塊。


    但近些日子鄢大夫好像有些許不同了,院子裏常常傳來嬉戲打鬧聲和笑聲,她不知從何處撿來了一個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跟過年時家家戶戶門上貼的年畫娃娃似的。


    小姑娘還帶了個生了病的男童,穿了一身白衣,不善言辭,隻是喜歡靜靜地跟在小姑娘的身後。


    坐在樹下的時南絮在蘇醒過來睜開眼看到自己縮水了的手腳時,默然靜坐沉思了良久。


    係統說為了進行世界回溯,把她送到這個世界,可能會出一些小bug,但是後續這些bug還有他們的記憶都會慢慢修複。


    並且係統還跟她講追蹤到了墨瑾的數據,會把她投放到墨瑾附近。


    所以,眼下的第一個bug大概就是自己似乎變小了一些。


    不過還好,沒有直接變成嬰兒。


    時南絮爬起來抖了抖身上沾染的塵埃和落葉,果然還沒走幾步路就看到了縮小版的墨瑾倒在一處墳包旁,她愣了一下。


    小孩白嫩的臉上沾了點土,看起來有些狼狽,不過五官眉眼依舊溫潤精致。


    回過神後,時南絮走到了墨瑾旁邊蹲了下來,她默默地觀察了墨瑾好一會,想起了係統之前告訴自己的事情。


    殷懷瑜就是墨瑾,而且有一段時間墨瑾還扮成了自己身邊男扮女裝的侍女酥雲。


    哪有什麽端方如玉在滅門之行救了她的殷家小公子,從一開始就是魔教少主墨瑾。


    係統還給時南絮講了墨瑾複雜淒涼的身世,時南絮慣來是個不記仇的性子。


    再加上時南絮也能夠理解墨瑾期滿的行為,畢竟但凡是個正道江湖人士,怎麽可能會和一個魔教中人相安無事呢?


    想來在魔教山上他那時候給自己講的關於蠱蟲的故事,哪裏是什麽故事,分明是墨瑾自己親身經曆的往事。


    劇情綱要裏的寥寥數語,卻是墨瑾實打實經受的痛苦和仇恨。


    喜好穿白衣,實際上本來的墨瑾,也就是一張白紙,而魔教他那行為舉止堪稱離譜的爹娘將這張白紙染上了本不該有的殘忍色彩。


    或許有時候,墨瑾連自己殺人的原因都不清楚。


    蹲在墨瑾旁邊的時南絮歎了口氣,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白嫩跟軟玉一般的臉蛋。


    咦?


    時南絮被指尖嫩豆腐一般的觸感弄得愣住了,杏眼微睜,忍不住又用手指多戳了兩下。


    這下好了,本來被擄


    ()奪至此拋下的小公子羽扇般的眼睫顫了顫,


    睜開了雙眼。


    小公子烏黑的圓眸宛如融化的春雪,


    倒映出了眼前少女如畫般的麵容。


    殷懷瑜先是怔愣了片刻,旋即反應過來,抬手握住了時南絮的手腕,迅速坐起身靠著樹幹,警惕卻疑惑地看著眼前人。


    眼前的少女給他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幾乎是看到時南絮的一瞬間,就令殷懷瑜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手掐著攥緊,難以呼吸。


    而這難受的感覺也就表現在了他一下子變得蒼白的臉色和唇色上。


    殷懷瑜往後緊緊地貼著樹幹,眼眸半闔不住地氣喘。


    時南絮被他這樣的狀態嚇了一跳,還以為他發病了,連忙湊上前去詢問,“你沒事吧?”


    在少女靠過來的時,殷懷瑜就捕捉到了那絲淺淡微涼的香氣,很輕淺的香味,卻撫平了他心間難受的感覺,就連蹙在一起的眉頭都緩緩鬆開。


    “你是何人?可否知曉我的名字?”


    終於好些了的殷懷瑜睜開雙眼,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時南絮被問住了,然後抿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是何人,但我記得我和你的名字。”


    “我是時南絮,而你是墨瑾。”


    被稱為墨瑾的少年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我不叫墨瑾,我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我記得我叫殷懷瑜。”


    他記憶中一直有一個溫柔如水的姑娘柔聲喚他殷公子,所以殷懷瑜是記得自己的名字的,也記得一切。


    “握瑾懷瑜的懷瑜二字,我記得的。”


    時南絮因為他這番話愣在了原地,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垂下了眼眸盯著地上繁忙的螞蟻出神。


    墨瑾是魔教教主的名字,若他不想做教主,就用這個殷懷瑜的名字想來也是很好的。


    “你可認識那人?”


    一襲白衣的小公子抬起手,指了指時南絮身後。


    時南絮轉過身去想看來人是誰,但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被抱進了一個柔軟的懷裏,鼻尖是清冷的藥香。


    垂下眼就看到了女子鬢邊的山茶花,記憶中隻有一人喜歡將雪白的山茶花戴在鬢邊。


    “鄢長老?”


    時南絮試探性地輕聲喚了來人的名字。


    不曾想向來舉止端莊嫵媚的鄢長老卻是喜極而泣,美眸含淚,伸出纖長的十指不斷摸索時南絮的臉,帶著哭腔問道:“絮絮你是絮絮對不對?”


    雖然眉眼要青澀稚嫩些,但鄢長老還是一眼就能夠認出來她是誰。


    時南絮被摸得眼尾有些癢,但還是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鄢長老還記得我啊。”


    跟過來的左護法默然,隻是在看到樹下一襲白衣的少年時,眸中流露出了複雜的思緒。


    時南絮自然不知的,鄢長老因浮塵引所丟失的記憶,在看到她時,便盡數回來了。


    浮塵,亦是浮沉。


    記憶本


    就是浮沉之物,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來許多,而故人便是引子。


    隻是在藥館的日子裏,時南絮發現鄢長老就像是沒看見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殷懷瑜似的,有什麽好吃的都是想著先投喂給自己。


    時南絮想了許多緣由,最後想到了酥雲將墨瑾殺了這件事上,或許鄢長老也覺得是墨瑾所為,而自己到底算是她半個徒弟,所以她才心有芥蒂的嗎?


    於是時南絮索性尋了個日子同鄢長老說了這事。


    聽了時南絮一番話的鄢長老手上一抖,連手裏剛曬幹的藥材都差點扔進了水缸裏,她美眸圓睜,“所以你竟是因為難以承受這些江湖世家大族之間的恩怨,選擇賠了一條命給江家那兩個小子和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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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南絮連忙搖頭否認,道再也不敢了。


    一旁圍觀的殷懷瑜看了這雞飛狗跳的一幕,本來想攔著,但被左護法攔下了。


    “教主”


    站在樹下的殷懷瑜不為所動,隻是眸光溫柔地看著和鄢長老打鬧的少女,良久才輕聲道:“魔教已散,何來教主。”


    後來又被鄢長老調養了一段時間身體,她才答應帶著時南絮去找酥雲。


    得知酥雲在早已滅門了的孤劍山莊守自己的墳守了那麽多年,時南絮抿唇不語,隻是微微攥緊了手裏特地買給酥雲的羊脂玉簪。


    鄢長老撥弄架子上晾幹了的茱萸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輕聲道:“酥雲從未背叛過你。”


    “他所為,隻是為了償還魔教的恩情。”


    時南絮找到酥雲的時候,他跪坐在一個土包前,輕聲絮語地在空無一人的墳前說話,就像是有人陪在他身邊一般。


    曾經在樓裏最喜歡穿華服霓裳的酥雲姑娘,如今卻是一襲素衣,就連束發用的也不過一條素白的綢帶。


    “酥雲。”


    身後忽而傳來一聲輕柔而熟悉無比的呼喚。


    跨越了生死兩茫茫,穿過了半生浮塵。


    淚水靜靜淌下,就連燃著的紙錢火舌灼燒到了指尖都恍然未覺,酥雲搖著頭,無奈地笑了起來,繼續燒著手中的紙錢。


    “小姐還是這般喜歡同酥雲開玩笑啊。”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回恍然間聽到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了。


    酥雲未曾回頭,但眼前卻覆上了一雙柔軟


    ()的手。


    眼前的視野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少女溫柔的嗓音便在這黑暗中愈發明晰了。


    “酥雲猜猜我是何人?”


    指尖微鬆,


    紙隨風吹落。


    遮著雙眼的手鬆開,映入眼中的是一張便是他死了,也不會忘記的臉。


    在看到酥雲姣好的臉上斑駁交錯的淚痕時,時南絮鼻尖有些酸,她抿唇笑著伸出手,輕輕揩去他泛紅的桃花眼尾的淚。


    眼角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指尖的溫度。


    淚水根本控製不住地湧出眼眶。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酥雲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一個錯神,眼前人便要化為泡影不見了,他就這般輕輕地握住了時南絮的手指。


    “小姐?”


    “嗯。”


    “這是夢嗎?”


    “不是。”


    晚風拂過,樹葉發出簌簌聲響。


    血紅的殘陽拖長了兩人相擁的影子。


    “小姐不嫌棄酥雲的模樣嗎?”


    “從未嫌棄過,在我眼中,酥雲便是我見過最貌美的人。”


    “小姐要去尋長樂嗎?”


    “嗯。”


    七月晚風涼,一道清瘦的身影坐於樹上。


    江念遠往後仰首,溫潤的鳳眼半闔。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燥熱,他近些時日常常做夢,夢到的除卻那位畫中的姑娘以外,還常夢到自己在山野間陪著她走於夕陽下。


    每逢夢醒,江念遠便覺頭疼不已。


    隨著記憶一點點明晰,他的劍法和武學也盡數回歸。


    阿寒身子骨弱,想來是早年間在朝廷裏日夜忙碌所致,他便常常進山挖藥,近些年來調養也算是好了不少。


    然而就是這樹上小憩片刻,江念遠又做夢了。


    他不懂,為何夢中那位姑娘總是喚他長樂,明明阿弟說過,他是江家大公子江念遠。


    而且夢中頗為古怪,既為武學世家公子,為何自己會心甘情願地跟在那個姑娘身邊。


    向來沉默寡言的江念遠從懷中摸索出了那個破碎不堪,勉強粘好的泥人,他定定地看著手心裏的東西。


    泥人的眼尾還帶著斑駁的朱砂印。


    指尖撫過那一半斷麵,已經在長年累月裏變得光滑了許多。


    眼睫微垂,江念遠看著那斷麵出神。


    缺失的那一半碎片,到底是什麽呢?


    而這個縈繞於他心間多年疑惑,終於在七月的一日午後解開。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從山間采藥回來的江念遠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便看到了柴門前站著的纖瘦身影。


    似是聽到了身後輕微的腳步聲,那身影轉過身來。


    陽光斑駁映照在門前的石台上,翠葉微晃。


    在看清少女麵容的那一瞬間,江念遠腦中陷入了空白,多年的執念刹那消散,一直握在手中的泥人應


    聲滑落。


    兩人遙遙相視靜默無言。


    清俊的臉上淚痕微涼。


    他大抵是想笑的,可眸中的淚卻無聲滑落。


    他總歸是憶起了隱去的浮塵萬千,他早已不是江家的大公子江念遠,他分明隻想做小姐身邊的影衛長樂。


    縱然無聲無息,可隻要能護她一生安樂,便夠了。


    彼時夏日蟬鳴嘶啞,亦是這般樹影斑駁,眉眼帶笑的小姐將紅繩係於他腕間,輕聲告訴他,往後他便叫長樂。


    一隻通體雪白的蝴蝶輕盈飛過。


    時南絮抬起手,那蝴蝶便收攏蝶翼,停駐於她指尖,鬢邊青絲微垂。


    依舊溫柔如水的少女抬眸,眉眼彎彎地笑著問他。


    “長樂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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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性子冷淡沉默寡言,鮮少會有情緒難抑的情況,而眼下卻哭得宛如一個孩童。


    時南絮心底微歎,抬起手,輕輕地順過長樂的墨發,柔聲回應了他。


    “不會了。”


    “以後都不會了。”


    山間歲月長,眾人在江慕寒恨不得殺人的目光中一齊搬到了這座小屋周邊。


    江督主的心這下算是被迫擴容了。


    臨近年關,長樂帶著時南絮去了鎮子上的廟會。


    滿街盡是喧鬧聲,怕被人群衝散,長樂索性將時南絮抱了起來。


    時南絮被長樂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摟住了他的脖子。


    似是看出來她的驚慌之態,長樂薄唇輕抿,溫聲道:“人多,我怕走散了。”


    時南絮一眼便看到了賣糖葫蘆的老頭,低下頭在長樂耳邊小聲說道:“長樂,我想吃那個。”


    長樂溫潤的鳳眼微抬,似是帶了點戲謔的笑意,居然開始給她報菜名,“今夜絮絮你已經吃了兩籠蟹黃湯包,一碗糖酥酪,兩包奶糕,再吃一串糖葫蘆的話,隻怕今晚要撐得走不動道了。”


    聽到他這番戲謔的話,時南絮的耳尖頓時紅透了,抿唇扭過頭去,氣鼓鼓地說道:“那便不吃”


    話音還未落,一串糖色鮮亮的糖葫蘆便送到了她麵前。


    時南絮一垂眼,就對上了長樂盛滿笑意和細碎燈火的眸子。


    “吃罷。”


    看似溫柔乖巧的少女眨了眨眼,咬下一個糖葫蘆,銜著送到了眉眼清俊的青年唇邊。


    長樂猝不及防地咬下,唇齒間彌漫開山楂果的酸味和糖漿的甜味,抬眸看到了她濕漉漉的雙眼。


    靈動狡黠,像山間小鹿的眼睛。


    他頓時啞然失笑。


    小姐依舊是這般喜歡捉弄他。


    巷間燈火闌珊,唯見青石板上兩人的身影。


    身高腿長的他很是貼心,刻意放慢了步伐。


    時南絮牽著長樂玄色的袖擺扯了一下,長樂便停了下來,溫聲問她,“怎麽了?”


    “長樂不曾怨我嗎?”


    怪她給他喂了浮塵引,還說了那般傷人的話。


    長樂低下頭,輕輕地抵住了少女白皙的額頭,鳳眼半闔,良久笑著輕聲道:“不曾。”


    一想到她毅然決然地用那梅花鏢傷了自己,他心中隻餘下心疼,何來怪罪。


    “隻要長樂能永遠陪在小姐身邊,就已經很好了。”


    時南絮笑了起來,踮起腳尖,輕輕地吻在了長樂微涼的薄唇之上。


    “此話當真?”


    “當真。”


    後麵一直遠遠跟著的幾人皆是平靜地看著遠處如畫的光景。


    酥雲烏發間釵著一支白玉簪,他斜斜地睨了一眼白衣如雪的殷懷瑜,還有和長樂生得一模一樣的江慕寒,昔日督主豔麗眉眼間的陰鬱之色早已消失得一幹二淨,酥雲看了這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如今所有的誤會都已經解開了,能安然相處也是件難得的事。


    至於為何死者複生,浮塵盡散,這其中緣由,無人想去打探個一清二楚,也無需去問。


    即使這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故夢,也不會有人想要從中醒來。


    更何況,這並不是夢。


    山間歲月漫漫,自有書不盡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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