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被人群衝散後,陸重雪就在人流中尋找時南絮的身影,隻是燈影重重夜涼如冰,再加上到處都是熙攘的人群,一時半會要尋到人著實有些困難。


    就在陸重雪準備下令讓京中禁軍搜尋時,一張字條自梅樹間飄落而下,正巧落於陸重雪的麵前。


    上麵隻寫了四個力透紙背的字跡。


    “質館,尋人。”


    而眼下,便是得了信來尋人的陸重雪,直接闖入了拉蘇勒所住的質館。


    陸重雪冰冷如箭的目光掃過屋內的每一個角落,在看到濕透了的錦緞之時,那眸光銳利得似乎恨不得將眼前抱著少女安然坐著的拉蘇勒戳成篩子。


    屋門是被直接踹開的,朔北凜冽的寒風瞬間灌滿了整個屋子,就連正中央擺著的暖爐都被吹滅了。


    感覺到了絲絲縷縷寒意的時南絮瑟縮了一下,摟緊了拉蘇勒的腰,往他的懷裏躲,眼睫似蝶翼般輕顫,然後緩緩睜開了雙眼,透過朦朧的視野隱約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裹挾著風雪前行靠近自己。


    可腦袋就像是被攪成了一團的漿糊,難以完全清醒過來。


    陸重雪跨過門檻和遍地狼藉,走到了拉蘇勒的跟前,淡淡道:“有勞拉蘇勒殿下照顧了。”


    話音落下,伸手便準備抱起還在拉蘇勒懷裏窩著取暖的時南絮。


    不曾想被拉蘇勒有力的胳膊擋住了動作,腕間的金環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陸重雪麵無表情地站定,鳳眼中濃稠的殺意驟現,“不知殿下此舉何意。”


    拉蘇勒笑著說道:“本殿下倒是不知,原來朝中的時大人竟是個女子。”


    陸重雪眸中的溫度隨著拉蘇勒的話語,一點點冷下來,較數九寒冬的雪還要冷。


    “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絮絮她大抵就是那個所謂病逝了的太後娘娘吧?”說到這,拉蘇勒盛滿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徑直對上了陸重雪冰冷至極的視線。


    “安國公家的貴女,應當是宗室之女。賢王你說,可否能來草原上和親呢?”


    拉蘇勒說到這時,陸重雪隻覺喉間血氣翻湧,再也保持不了方才平靜漠然的模樣,以極其強硬的姿態直接將時南絮挖出來抱進了懷裏。


    身後的拉蘇勒還笑道:“賢王放心,擇日我便去信父親闡明心意。”


    若是手中有劍的話,陸重雪隻怕即刻就要將拉蘇勒捅個對穿,他生平第一回為自己曾做出過的決定生出悔意。


    早知道這草原部落皇室中人這般肆意妄為,他便是說什麽也不會將這東西留在中原朝中。


    “拉蘇勒殿下不必將此事放於心上,我朝還無需靠和親籠絡各邊疆部族。”


    話落,陸重雪不曾回首,抱著時南絮走入了凜然的風雪中。


    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時南絮的眉心處化開,有點冰。


    迷迷糊糊尚未清醒過來的時南絮像是才尋到一分清明,鼻尖是很熟悉的冷梅檀香,和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身邊人似乎隻有一人有這味道。


    時南絮像隻尋求熱源的貓一樣湊到了陸重雪的頸側輕嗅(),


    ?(),


    輕聲喚他,“太子哥哥?”


    這一聲呼喚,並沒能抹平陸重雪心頭針對拉蘇勒的怒火,尤其是在看到她兩頰泛紅的醉酒模樣時,心底深處的火苗噌地一下就竄到了最高點。


    怒火攻心,再加上因為走得急了,膝蓋間傳來陣陣刺痛,這是早年即寒冬雪地上跪出來的舊疾。


    上馬車的時候膝蓋刺痛,陸重雪一個沒站穩就要跪下去,卻還記得自己懷裏抱著時南絮,所以以自己做墊,抱著她摔了下去。


    脊背磕到了什麽,讓陸重雪的臉色都蒼白了幾分,合著那雙鳳眼,生出了溫潤病弱的美感。


    像是一株將要枯萎的文竹,然而渾身的血氣都凝在了眼尾的那顆紅痣上,妖異卻不祥。


    這混亂間,時南絮不小心磕在了陸重雪的肩頭上,磕得她都有些懵,但倒是清醒了些,然後一垂眸就看到了臉色蒼白的陸重雪。


    自己正跪在他腿上,是一個兩者麵對麵的方式。


    時南絮捂著額頭,看到陸重雪這般蒼白如紙的模樣,忙湊近了幾分,“你怎麽了?”


    陸重雪看著那張湊過來如畫的麵孔,看著她手足無措擔憂地望著自己的模樣,額前沁著冷汗,心頭想著,龍庭門兵變那日他可真是鬼迷了心竅,就該一早就將她送遠些,此生不複相見最好,不然也不會惹得他如今心神不寧。


    可每每真要下令了,陸重雪又如何說不出口,便想著留在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她也做不了妖才是。


    陸重雪借著昏暗的視線,看著乖巧地坐於自己腿上,卻擔憂地看向自己的時南絮,呼吸緩了許久,才算是勉強將那陣刺痛壓了下去。


    少女青絲披散於肩頭,如水中妖魅一般,卻不自知。


    一抬手,陸重雪將她緊緊地扣在了自己的懷裏,埋首於她肩窩處深深地吸了口氣,鼻尖充斥的,都是和他一樣的冷香。


    心頭躁動不安的怒火,這才漸漸消退。


    已經清醒的差不多的時南絮惴惴不安地任由他抱了自己好一會,才細聲問道:“你好些了嗎?”


    陸重雪鬆開了她,未曾回答,隻是靜靜地注視著眼前人,似乎是在等她準備如何同他講拉蘇勒的事情。


    時南絮被他這平靜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在袖中翻找了一會,摸到了一支黑檀木發簪,便像獻寶似的遞到了陸重雪的麵前,“我在逛夜市的時候,一眼便瞧中了這支簪子,因為這檀香味和你身上的氣息很像,所以我便買下了。”


    陸重雪垂眸看了許久她白嫩的掌心裏躺著的那支黑檀木簪,久到時南絮的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瑟縮了起來。


    到這時候,陸重雪才無聲地轉過身去。


    “替我綰發吧。”


    方才一通折騰下來,陸重雪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青絲也已經變得淩亂了許多,就連玉冠都歪了。


    以陸重雪矜持守禮的性


    ()子,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己這般形容不整的模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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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重雪一直靜靜地坐著,任由時南絮梳理他的發絲。


    時南絮本以為這樣就算蒙混過關了,誰知陸重雪哪裏是這麽容易放過她的性子,綰過發後就握住了她的手腕,眨眼間顛倒。


    令時南絮連瑩白的指尖都泛紅了的是她沒想到以陸重雪這樣矜貴守禮的性子,居然直接在馬車中便開始秋後算賬了。


    纖纖五指攥著馬車的簾子,不由得繃緊了。


    隨著馬車的車軲轆間發出一聲碰撞的聲響,陸重雪淡聲發問,端的是謙謙君子的溫潤姿態,“絮絮飲了幾杯馬奶酒?”


    眼淚滑落,跌到了陸重雪赭紅色的披風上,時南絮哪裏記得具體多少杯,隻記得自己和拉蘇勒搶酒壺的事情,可要老老實實是說一壺的話,陸重雪肯定會真讓她一壺都不夠喝的。


    “不不記得了。”


    “記不清了嗎?”陸重雪托起時南絮,修長的手指穿過微濕的青絲,很有耐心地溫聲說道:“可我進屋時,分明看到了一隻空了的玉壺和棄置於一旁的狼紋錦緞,那草原野狼莫不是還將其弄得溺了不成?”


    時南絮眼睫顫了顫,撲朔迷離的,忙伸出手去捂陸重雪的唇,她哪裏聽得陸重雪頂著一張這樣光風霽月的清俊麵孔,用清冽如泉的嗓音說出這等話來,而且忙不迭地否認辯駁,“未曾有過!”


    說起這事,時南絮都從未想過這般的事,現如今回想起來,連腦袋都快搖成撥浪鼓了。


    陸重雪見她這眼眶微紅的模樣,不再說什麽,隻是臨近天明將睡過去的時南絮送回了宅邸。


    而這一覺,時南絮直接睡到了夜裏才起來,剛坐起身就看到坐在榻邊的少年,穿了一身天青衣裙,披著雪色的鬥篷,手上正把玩著那對時南絮還沒有完全做好的鹿皮絨護袖。


    燭火熹微,柔和了他昳麗的眉眼。


    是少帝陸君辭。


    聽到榻上人起身的動靜,少年轉過身來衝著時南絮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夫子醒了,現今感覺好些了嗎?”


    時南絮揉了揉頭痛欲裂的額頭,都有些記不清楚是何人送自己回來的了,隻記得那人身上的冷香,“好些了,隻是額頭還有些疼。”


    她記得自己好像是在年夜廟會和陸重雪走散了,結果被自己親手放了鴿子的拉蘇勒給抓了個正著,然後拽去質館中喝草原上的馬奶酒了。


    至於醉酒之後的一幕幕,時南絮自是記得的,但還不如忘記了才好。


    “今日上朝時看到夫子未曾來,我著人問了,才知是夫子身體不適,今日告假了。”陸君辭抬著那雙純然無辜的眼眸看向時南絮,“夫子瞧我這身衣裳好看嗎?”


    少年人輪廓線條柔和,穿上女子的衣裙也不太顯得違和,反倒有種英氣和柔和之氣糅雜在一起的微妙感。


    時南絮借著朦朧的燈火仔細瞧了瞧,溫柔地笑道:“好看。”


    得到滿意答複的少年笑了起來,拿著手中那對鹿皮絨護袖問時南絮,“這是夫子給照雲縫製的新年禮嗎?”


    說著,陸君辭的指尖觸到了手背上的傷痕,眉眼間似有落寞之色,“皇宮裏的夜,冷清的很。”


    時南絮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對上了少帝盛滿了細碎光芒的雙眸,顯然是在期待著什麽的。


    他們一個個的,是都對這護袖有什麽執念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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