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絮統共失蹤了數月有餘,而在她誠心居於佛音宮誦經焚香的這些時日裏。


    修真界已是亂了套。


    傳聞長雲劍宗孟章劍尊座下的小弟子墮入淵嵉海,還將劍陣解開了。


    無從知曉裴鏡雲為何入魔。


    淵嵉海,一個修真界尋常修士聞之色變的地方。


    在那裏鎮壓著數以萬計的魔魂。


    年輕些的修士大概隻是害怕,但那些在千百年前見識過那場封魔之戰的老骨頭們,深知淵嵉海的封印解開意味著什麽。


    那時候的修真界早就完蛋了,明明魔族肆虐凡世間,殘害尋常百姓,但那結成的所謂封魔聯盟,各大宗門派遣來的都是壽元將盡突破無門的年長修士,亦或是送來當炮灰的外門弟子。


    他們怕極了宗門的根基被毀,怕極了精英弟子折損其中。


    人心,最是變幻莫測。


    這樣結成的聯盟,自然是一盤散沙,節節敗退,潰敗得不成樣子。


    哀鴻遍野,血染黃沙,沒有神智可言的低等魔物們肆意地吞吃著毫無反抗之力的修士血肉。


    隻有嵐海宗,義無反顧地攔在了這群凡世塵民的麵前,還有些許跟隨其後的小宗門。


    長雲劍宗,便是千百小宗門中的其中一個。


    魔族早就窺見了這些修士的計策,不動聲色地派遣魘魔潛入這些精英弟子的識海,蠱惑他們入魔,破壞了各大宗門的靈脈和護山大陣。


    待到各大宗門反應過來之時,已是無力回天了,被從內部擊破的宗門死傷慘重。


    佛音宮因有佛子玄塵坐鎮,未曾有弟子被魘魔所侵。


    封魔之戰中,佛音宮亦是出力最多的佛門。


    修真界大難之際,佛門中的弟子們紛紛褪下袈裟念珠,贈予凡世間百姓,他們的袈裟和念珠常年置於佛前,自有佛氣庇護尋常百姓。


    修得金剛之體的佛修弟子們,結為十八羅漢陣,受佛子玄塵之命鎮守於凡世與淵嵉海交界之處。


    四大書院的弟子們深得出世入世之道。


    逢此危難,向來謹記尊生之道的儒修們,以白鹿書院為首,紛紛抄起了手中的戒尺,口誦書文借得清正之氣,將這些魔物一一潰散。


    但這些個大宗門,醒來得太晚了。


    無人能忘記,當年將要潰敗之際,嵐海宗主以一把孤雪殘劍力挽狂瀾,與當年的魔族將領血戰,為眾生贏得一線生機。


    節節潰敗後,士氣低迷。


    是嵐海宗主站了出來,一襲藏藍衣裙幾乎被魔物的血浸染成墨色,在眾人麵前斬殺了想要叛逃前往淵嵉海的修士。


    鮮紅的血就濺在了她冷清的眉眼之間,平添幾分煞氣。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你我既窺見天道,身懷靈力根骨,為凡世百姓遮得片刻風雨,乃天經地義!”


    而後,再有退縮叛逃之輩,都會被嵐海宗的弟子以劍尖相對。


    到最後,這位修習無情之道的宗主,更是以身祭劍,墜入淵嵉海,元神盡碎。


    素來被看作是邪魔外道的招魂觀,數千名弟子點上牽心燈,以招魂幡結陣,卻連半分殘魂都未曾尋到。


    如今封魔之戰已過去不知多少年月。


    事實證明,長久的安逸,必生內憂外患,唯有當年見證過血腥廝殺的宗門,謹記封魔之戰的可怕,未曾鬆懈過片刻。


    這一回變故,更是打了一眾修士個措手不及。


    淵嵉海的封印,大概鬆動得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早,此次魘魔所用已不是蠱惑人心引誘心魔了。


    而是更可怕的手段——奪舍。


    神識強勁者,才會用心魔引。


    動亂之際,時南絮卻還是毫無下落,晏秋清冷麵容上的沉鬱之色已是幾乎要結成實質了。


    但他很清楚,宗主宋致然壽元將盡,長雲劍宗離不開他。


    身為長雲劍宗的鎮宗長老,所要做的,便是守得一處清明之地。


    他已用了三百年的壽元去算時南絮的命數。


    可這卦象撲朔迷離,就連善於奇門遁甲的宗主也看不清,卜出的卦象隻能顯出她命格強勁,性命無憂,會有大造化。


    至於旁的,便再也看不出來了。


    更遑論尋得她的蹤跡。


    “宗主,白鹿書院的院長來信。”通傳弟子看了眼殿中沉重的氛圍,終究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來。


    自時師姐失蹤後,孟章劍尊的臉色就一直不太好。


    明明以往的孟章劍尊分明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孤冷之人,卻在聽聞裴師弟入魔一事之後震怒得直接掐滅了他的命燈。


    冷聲道不曾有這般不肖的弟子,待到正魔兩道開展之際,他定要生擒了此子,斬殺於宗門前。


    宗主倒還是笑嗬嗬的慈祥模樣,撫了撫自己的白須,側首朝通傳的弟子溫聲道:“是何事?”


    通傳弟子以靈力牽引著信箋,送到了宗主麵前。


    信上言語簡潔有力。


    “老東西,我帶著我的弟子們先去庇護那些孩子了,至於我們書院眾修士的身後之事便交給你們宗門的晏秋了,千百年前托前輩的福,你我才能躲過一劫,如今看來,怕是躲不過了啊。”


    字跡狂放,自成風骨,可言語卻這般溫和。


    宋致然不由得笑了起來,卻又忍不住歎了口氣,慨歎道:“這家夥倒還是老樣子,喜歡把凡世間的人喚作孩子。”


    “不過他說得倒也沒錯,比起我們這些動輒幾百歲幾千歲的老妖怪,這凡世間的人們可不就是孩子嗎?”想到這,宋致然慈祥的眉眼間笑意愈發深了。


    見宋致然看著他笑得就像是在看自己親生兒子一般,晏秋劍眉微蹙,“別這般看我。”


    對視良久,他似是有些不解地輕聲道:“那些凡世之人,當真這般重要嗎?”


    重要到千百年前的封魔之戰,那嵐海宗的宗主不惜以命封印淵嵉海。


    按師尊的話來說,當年的嵐海宗主劍骨道心天成,在凡世間得了機緣入道。


    真要論起來,資質許要比他還出眾。


    假以時日,窺破天道成聖是必然的。


    可這樣的人,卻願意為了那些凡世之人毅然決然地墜入淵嵉海。


    晏秋雖然身為得天道眷顧的真龍一族,但也是清楚人修的修仙之途有多少艱難險阻。


    他眉頭皺得越發緊了,腦中竟閃過了更加不合常理的猜測。


    又或許,這嵐海宗的宗主,早就窺得天道?


    宋致然笑而不語,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墨發金眸,眸若寒星的龍族劍修。


    突然宗主宋致然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


    “絮絮也是凡世之人,當年她亦是凡世之軀的嬰孩,出現在山門下被師兄我撿回來的。”


    聽到絮絮兩個字,晏秋瞬間抬起了眼簾,對上了宗主意味深長的笑。


    對視的瞬間,晏秋就明悟了,這老東西在詐他。


    他金色的眸中瞬間透出了星點冷意。


    見晏秋恐怕下一秒就要讓玉寒劍出鞘,架在他脖子上了,老頑童一般的宋致然忙笑道:“師弟你別急啊,我早就看出你對絮絮的心意了。”


    晏秋冷白修長的指尖摩挲過玉寒劍柄上纏著的冰藍色玉穗子,垂眸不語,薄唇抿得極緊。


    這玉穗,是時南絮親手為他編的。


    直至現在,晏秋還能想起來少女捏起編好的玉穗,清麗的臉上是淺淡的笑意,澄澈的杏眼像是一泓秋水般望著他的模樣。


    冰藍色的綃絲垂下,在她眉眼前輕晃,她帶著點笑意問自己喜不喜歡這玉穗。


    那一刻,晏秋就知道他的劍心亂了。


    不是受小青龍的龍格所影響,也不是龍族的作祟。


    而是劍心,皆受她一顰一笑所牽動。


    他於人修中待了那麽多年月,自然是清楚他們一些所謂的禮節。


    身為師尊,卻對自己的弟子,心懷綺念。


    於他們人修來說,或許是什麽大逆不道之事,但於龍族而言,隻要是自己看中的伴侶,無論身份地位,皆可相伴。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再加上知曉了少女對她師弟的心意,所以他才會將時南絮識海中那些荒唐旖旎的記憶盡數封鎖。


    以絮絮那般冷清守禮的性子,定是


    若是知曉了,屆時隻怕是會厭棄了他這位師尊。


    龍族本性便是霸道極了的,生性重欲,鎖上她的記憶,已是晏秋壓下本性做出的舉動。


    晏秋一直這般壓抑著,直到那不知死活的妖尊諦渟的到來,就像是星點火苗,頓時燃起了他龍族的本性。


    那般有損劍尊顏麵的廝打,旁的不不知情的弟子見了,隻會以為是晏秋護徒心切。


    但宋致然是何人,算是看著晏秋如何從一個高冷傲嬌的小青龍長成冰冷沉默的大青龍,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心念所動為誰。


    “此事你何時知曉的?”


    殿中沉默了半晌,晏秋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隱隱要變成豎瞳的金眸又恢複了原狀,他冷聲問了一句宋致然。


    宗主宋致然心虛地移開了視線,看著眼前的龜甲卦象,小心翼翼道:“大概是在師弟你要跑出宗門,然後師兄我傳音入你識海的時候發現的?”


    想到那日感知到的一點生機之氣。


    宋致然實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壓低了聲音問道:“師弟,你是不是懷蛋了?絮絮的?”


    清脆的嗡鳴聲,玉寒劍出鞘,架上了白發老者的脖子。


    向來心性冷淡的晏秋此時此刻倏然起身,握著劍的指節都泛著白,他幾乎是有點咬牙切齒意味地同宋致然說道:“不然?難不成還能是本尊自己定期誕下的蛋不成?本尊乃真龍一族,而不是絮絮養在院中的靈鳥。”


    宋致然頭一回見晏秋說那麽多話。


    還是以這種眼神都涼到能化為實質刀子刮死人的模樣和語氣。


    嚇得宋致然雪白的胡須都抖了抖。


    心中不遠的腹誹道,他又未曾說師弟是靈鳥啊,怎麽好好的真龍,還拿自己與那等靈鳥做比呢?


    但思及有時去碧海峰能看到時南絮笑意柔和地撫過那些五彩靈鳥羽毛時的場麵,宋致然忽而明白了晏秋為何動怒了


    敢情不愧是性情霸道,時而醋勁大發到能把伴侶纏繞到逃跑的龍族。


    連鳥的醋都吃,也真是修真界奇聞。


    這樣看來,當日恨不得將人家妖尊諦渟薅成斑禿,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那日宗主宋致然還覺得怪異。


    他不是沒見過晏秋與人鬥法,那都是能速戰速決絕不多出一劍,常常一劍殺招就封了對手命門,怎會特地挑著人諦渟雪白柔軟的毛發可勁地抓


    當真是想起來這事,宗主都恨不得掩麵。


    宋致然往後偏了偏腦袋,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將冒著冷氣的玉寒劍挪開,笑道:“師弟你莫要動怒,我們宗門並非那等迂腐的宗門,自然是不會介懷的。”


    晏秋收了劍,恢複了冷清矜貴的姿態。


    默然片刻,他還是道:“不必讓絮絮知曉此事。”


    臨玄塵要帶時南絮前往凡世的前夕,觀空來到了天寶殿。


    “尊者”


    玄塵撚過菩提珠的指尖停了下來,睜開了雙眼,溫聲道:“何事?”


    觀空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尊者,石鍾書苑來信,道淵嵉海的封印破碎,如今魔物肆虐,要請我們佛音宮一同入世庇護百姓。”


    玄塵注視著眼前的琉璃燈盞,眉眼昳麗,卻顯露出了觀音般慈和悲憫之相。


    “本尊知曉了,明日本尊便會帶著明絮前往凡世,至於淵嵉海交界之處,交由你率領一眾弟子鎮守。”


    明絮,便是時南絮入了佛音宮後,玄塵親自為她取的名號。


    彼時的正光殿,一點柳枝露珠點在時南絮的眉心。


    玄塵清朗柔和的嗓音回蕩在殿中。


    “破得凡世塵絮,可見梵音天明。”


    是他對眼前少女的因果之求,明鏡中倒映出的執念。


    “是尊者,弟子聽命。”


    觀空躬身行禮請辭,敲響了袖中銅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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