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絮進入大殿的時候,在藥泉中泡著的晏秋就已經察覺到了,坐於泉水中的他倏地睜開了雙眼,金眸微凜。


    識海中的小青龍懶洋洋地翻滾著,“為師的徒兒來了,你還不出去嗎?”


    晏秋垂眸,纖長的眼睫掩去了他眼底所有的思緒,他思量了片刻道:“你出來罷。”


    聽聞此言,小青龍一骨碌翻肚皮就坐了起來,圓溜溜的金眸中盡是意外之色。


    “你居然答應放我出來?我沒聽錯吧。”


    “嗯。”


    晏秋抬起雙眸,淡淡地應了一聲,忽而說了句,“絮絮更偏愛你,與你相處她自在些。”


    小青龍的眼睛都亮了幾分,未曾發覺晏秋的不對勁。


    晏秋說完這番話後就將神識之位讓給了它,歸於識海中靜坐。


    小青龍忍不住在他麵前犯兩下賤,賤兮兮地湊到他神識麵前,“喲喲喲,你今日怎得這麽大方了?”


    見晏秋不理自己,小青龍還嘟囔道:“也不知那一回是哪個沒心沒肺的家夥把我鎖了三日,將絮絮折騰得眼尾都哭紅了。”


    “還清冷出塵的孟章劍尊,我看啊,叫大醋缸劍尊更合適些。”


    盤腿坐著的晏秋突然睜開了眼,清淩淩的目光掃過自己眼前晃了晃去的淺碧色小龍,冷聲道:“若是你不想出去的話,我便將你關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走。”


    還未等晏秋說完,小青龍就格外識眼色地扭頭就跑,占據了神識的主位。


    待到小青龍不見了蹤影,識海中靜坐的晏秋抬手,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那一回,是他逾矩了,被真龍族化雨期的本能所控。


    隻是思及少女噙著淚,眼尾緋紅抬眸望著人的可憐模樣時,平靜的雪原冰麵上無端端地出現了一道裂紋,又迅速地消失。


    外殿拎著食盒的時南絮看著腦海中的任務,頭疼不已。


    剛剛乍一看到這項任務的時候,她險些一個失措打翻了手裏的食盒。


    所幸晏秋去後山泡藥泉習慣將外衫掛在殿中的檀木架子上,要完成這個任務倒也不太困難,不然若是太靠近藥泉的話,隻怕是還沒能靠近衣裳就被師尊晏秋察覺了。


    要是被發現了


    預想了一下後果的時南絮心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估計會被師尊直接就地正法。


    時南絮歎了口氣,抬眸看向了架子上掛著的滾銀藍邊白衫,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艱難地挪動著步子移動到了架子旁。


    抬起了千斤重一般的手徐徐靠近晏秋的外衫。


    指尖觸及到微涼的溫度,時南絮的動作微微頓住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片衣角輕輕摩挲了兩下。


    晏秋是龍族,所穿的衣裳多為鮫人一族的綃絲織就,其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所以入手的感覺就像是摸到了凡世間的蠶絲,甚至手感還要更輕盈冰涼些。


    腦海中的任務後並沒有消失,可見這樣蒙混過關是不可能的。


    時南絮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心如死灰地垂下了腦袋。


    鼻尖是晏秋身上熟悉的冷香,卻奇異地混雜了些許清甜的氣息。


    時南絮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清甜的味道有些陌生而熟悉。


    看到任務消失了後,時南絮才鬆了口氣,像被什麽燙到似的迅速鬆手,遠離了掛衣裳的檀木架子,還往後退了幾步。


    而特意收斂了氣息來尋時南絮打算給人一個驚喜的晏秋,靜靜地站在簾帳後,起初看到少女靠近自己衣物時的神情是有些怔愣的。


    是意料之外的驚愕,隨著時南絮俯首輕嗅的動作,鼻尖一點點靠近白衫,清冷如雪的人耳尖一點點攀附上了紅。


    那一刻,晏秋的腦海中有些空白。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徒兒喜歡的是新收入碧海峰的裴鏡雲,所以和識海中的晏秋商量著封鎖了她的記憶。


    但在看到時南絮往後躲閃的動作後,晏秋臉上的血色寸寸褪盡,顯得有些蒼白。


    原本眉眼帶笑的青龍笑意消散,清冷的麵容顯得有些冷。


    察覺到小青龍低落情緒的晏秋睜眼,麵色沉靜地看著眼眸黯淡無光的青龍回到了自己的識海區域,將自己盤成了一團。


    兩者的記憶和情感相通,晏秋自然知道他所想的,無奈地搖了搖頭,回到了神識主位。


    拂開珠簾,提著食盒的時南絮一眼就看到了泡在藥泉裏的青龍。


    它似是在入定,所以時南絮進來了,也未曾睜開了雙眸。


    霧氣氤氳中的碧色巨龍即使是沉睡的狀態也十分具有威懾力。


    通身的鱗片有如碧色的玉石,在月輝下熠熠生輝。


    時南絮行至它的龍角邊,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將食盒放在腿邊,輕聲喚了他一句,“師尊?”


    晏秋還是沒什麽動靜,依舊是靜靜地盤踞著。


    “師尊,徒兒將點心就放這”


    還未等時南絮話音落下,晏秋睜開了雙眸,淺金色的龍眸倒映出少女的身影。


    柔和發亮的眸光,不似平日裏晏秋一般冷。


    這應該是小青龍的龍格。


    “徒兒。”


    清亮的龍吟回蕩在山間。


    但這呼喚卻讓時南絮心頭莫名湧上了一股違和感。


    興許是她多想了,竟然覺得這不是小青龍。


    今日的晏秋格外的聽話,不似之前鬧騰,還乖乖地張大了口,等待著時南絮親手投喂。


    瞧著它這難得的乖巧模樣,時南絮忽然想起了那回在師尊神識靈境裏看到的孩子,抿唇淺笑著打開了食盒。


    少女白皙纖長的手指捏著一塊晶瑩剔透的梅花糕送入了青龍的口中。


    細密的糖霜帶來的甜味極淡。


    全然不同時南絮平日裏做的糕點,清淡到可以忽視甜味。


    很顯然,這不是時南絮親手做的。


    至於假手給何人,答案十分明顯。


    但晏秋卻並沒有任何表現,隻是金色的龍眸中微光閃爍又迅速消失,默不作聲地張口將食盒中的糕點盡數吃了。


    投喂完畢的時南絮收拾好碗碟就準備起身離開了,忽而聞到了點清甜的氣息,帶著雨後的芬芳,有些醉人。


    身後的晏秋已經收斂了龍形,時南絮感覺自己的袖擺似乎被誰輕輕扯住了。


    拎著食盒的時南絮轉過頭,看到是晏秋伸出手,捏住了自己的袖擺。


    “師尊?”


    聽到時南絮在輕聲呼喚自己,似乎在問怎得了。


    晏秋眼簾低垂片刻又抬起,清冽的嗓音問道:“師尊與鏡雲,誰的相貌生得好些?”


    時南絮被問得愣在了原地。


    清澈的杏眼中是肉眼可見的茫然和疑惑。


    她方才是不是聽錯了?


    師尊在問她,他和裴師弟哪個長得好看?


    見時南絮沉默不答,晏秋金色的眼眸中竟像是出現了委屈的神情,恍惚間時南絮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銳利的金眸此刻卻濕漉漉的,像是淋過雨露後的金石,揉碎了山間雪月樹影,蕩開了寒潭中的漣漪。


    晏秋的目光一直纏繞著時南絮的視線,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糾纏繞得愈發緊了,他聲音輕了些,又將方才的話再說了一遍。


    身為真龍一族的佼佼者,晏秋的容貌有多出色不必多言。


    尤其是此刻有些憂愁感傷的清冷美人,墨發未束,被水霧濡濕披散在肩頭,在月影下靜靜地看著時南絮,等待著她的回答。


    時南絮被眼前晏秋柔軟脆弱的神情所迷惑,抿了抿唇,心中的答案流轉出口,“師尊的。”


    得到答複的晏秋眼尾染上了點笑意。


    就像是初春時節湖麵破碎化開的冰雪。


    然後,時南絮就看著身量高挑的晏秋朝著自己微微俯身。


    眼看著那張清俊出塵的臉漸漸放大。


    唇上傳來點微涼的溫度,殘存著梅花糕的清香和甜味,在唇齒間彌漫開來。


    相觸之時,藥泉山林間蕩開了濃鬱的龍息香氣,馥鬱清甜。


    時南絮被吻得膝蓋一軟險些摔進池水中,被腰間的手臂緊緊地箍著了。


    在被晏秋吻上後,對上了他那雙冷如雪的眸子的那一刻,時南絮腦中回蕩著一個聲音。


    這回的任務,完了。


    晏秋眸光清沉,緩慢而堅定地收緊了手臂,另一隻手抬起,抽出了時南絮束發的玉白色發帶。


    發帶順著他指尖的動作飄落而下,浮在了藥泉的水麵上。


    綢緞般的青絲盡散,晏秋微涼的指尖穿過了時南絮的墨發,觸及她耳垂之時,身形纖弱的少女輕顫著,被耐心等候許久卻被激起了私念的青龍扯入了陷阱中,不得脫身。


    青龍的化雨期本就能夠長達數月之久,也是晏秋的克製力驚人,僅用了三日,但眼下被裴鏡雲的存在一激,便加倍著翻湧了起來。


    大殿中的窗棱前,紫竹林中的勁竹下,甚至可以說殿中的每一處角落,都蜿蜒開滴落下素白的痕跡。


    “師尊”


    時南絮眼眸含淚,腦袋無力地低垂下去,靠在了晏秋的肩頭。


    平日裏清冷孤高的孟章劍尊眼尾竟浮現了點青碧色的鱗片,已然是失控的邊緣。


    殿中明珠熄滅後,在一片漆黑中,鼻尖的清冷香氣就愈發濃鬱了起來,晏秋的發尾不時還會掃過時南絮的耳垂。


    意識困倦到有些昏沉的時南絮輕嗅著晏秋的墨發。


    “師尊的身上,有香味。”暈乎乎的時南絮迷蒙中忽而聲音柔軟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晏秋原本還算清澈的眼眸陷入幽深,宛如沉寂寒冷的潭水,激起了千層浪。


    他長歎了一聲道:“你還真是”


    膽大包天了些。


    腰際的龍尾驟然收緊,隨之而來的暴雨將枝上紅梅澆了個透徹,連枝梢都在輕晃。


    時南絮眼尾落著淚要用靈力凝劍刺他,卻隻是在鱗片上劃拉過留下點不痛不癢的刮痕,流光微轉間就不見了。


    晏秋吻去她的淚,捉住了時南絮的手按在了自己頸側的逆鱗處,眼角的鱗片發亮,他俯身在時南絮耳畔輕聲道:“往後若是想要傷師尊,需得往這刺。”


    迷蒙中的時南絮睜開了濕潤的眼睫,隻看到了晏秋略顯銳利的下頜角,她還能走神地想著。


    她一開始想的果然沒錯,有兩個的家夥怎麽可能會是受。


    耳邊又傳來了晏秋清冽但略顯低沉沙啞的嗓音。


    “陰陽相推,而生萬物。陰陽相和,而元氣生。”


    已經分不出心神去思索的時南絮跟隨著晏秋呢喃出聲,鎖骨處青光閃爍,她垂眸去看,看到了自己鎖骨處隱現的青色龍鱗,散發著淺淡的光。


    是晏秋的逆鱗。


    霸道帶著寒意的靈力隨著法決的催動,如泉湧般充斥了時南絮的整個丹田。


    時南絮下意識地就想要逃,卻發現深處被鎖住了,難以逃脫。


    她濕潤的杏眼瞪大了,在眸中流淌的淚都忘了落下。


    晏秋清冷的眉眼間出現了點無奈的神情,抬手就將人擁回了懷中,“莫要亂動。”


    龍尾無聲地圈住了時南絮的手腕。


    方才失控邊緣,他險些顯露龍形真身,竟用靈力護著她叫人全數吃了,如今需得等些時候。


    晏秋未曾告訴她,畢竟如今的時南絮已經被他的靈力嚇到了,若是讓他知曉了恐怕會嚇得落下淚來。


    “安心睡下,不必擔心。”


    時南絮本就被有些恍惚,聽著晏秋難得溫柔清潤的嗓音,也有可能是他用了言靈之力,疲倦和睡意席卷而來,她就這般沉沉地睡下了。


    藥泉的靈力無聲地渡化著晏秋那化神期的靈力。


    化神期修士的靈力便是少許,都足夠讓金丹期修士好受的了。


    距離洛霓秘境開啟,各宗門弟子大比還有十日。


    時南絮就這般在碧海峰的大殿中待了十日。


    溫養著靈脈和丹田的靈力有如溫熱的泉水,細細修複著又莫名出現的許多傷痕。


    晏秋劍眉微蹙,靜下心梳理著時南絮經脈中的傷痕。


    時南絮再醒來時已是十日之後,她在小院中緩緩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這回入定閉關的時辰居然這麽久嗎?


    腰際掛著的宗門通訊玉牌傳來了嗡鳴聲。


    時南絮解下了腰間的玉牌,上麵的靈息凝聚著顯出了一行小字。


    [洛霓秘境將啟,弟子集合。]


    她居然直接閉關到了秘境開啟的時候,時南絮翻身下榻,收拾納戒的時候愣了一下。


    納戒中的法器符籙和靈藥整齊地碼放好了。


    不是她弄的,而碧海峰裏的裴鏡雲修為不夠開啟自己的納戒,自然隻能是師尊做的。


    思及那好甜食的小青龍和麵冷心熱的師尊,時南絮心間微暖,抽出雲鴻劍飛向了宗主峰。


    路過裴鏡雲小院的時候,她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小院,有些奇怪。


    在去宗主峰的路上碰到了司務堂的弟子,時南絮不由得過問了一下裴鏡雲的去向。


    司務堂的餘無心負責宗門的巡邏事宜,自然清楚這些弟子的蹤跡。


    難得能夠和時南絮搭上話的他黑臉一紅,撓了撓頭憨笑著說道:“時師姐不必擔心,裴師弟接了個獵殺妖獸的任務,去了西北邊的叢雲山。”


    叢雲山?


    時南絮思索著,很快將此事拋至腦後,踏入了宗主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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