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了?”此人的嗓音低沉,卻像是貼在耳畔的呢喃,低沉而溫柔。


    時南絮在他懷中蜷縮成一團,無助地靠著他似乎這樣就能緩解,看著好不可憐,疼得唇瓣無了半分血色,但眼尾卻濕紅一片,隻能從唇間擠出微弱的聲音。


    “疼好疼”


    “何處疼?”


    來人的懷抱硬而寬厚,將自己摟在懷中的時候有些硌人,時南絮下意識地依賴著此刻這個正在負責照顧自己的人。


    可她卻說不出口究竟是何處疼,因為係統給予的疼,就像是在全身施行剔骨之刑,剝皮剜骨一般的疼痛席卷而來,且來勢洶洶,毫無預兆。


    她真的恨死係統了。


    坐在榻邊的蕭北塵接過了慍香小心翼翼遞過來的藥碗,從湯藥中盛了一小湯匙,置於唇邊試了試溫度。


    是恰好能夠入口的溫度,蕭北塵垂下濃密纖長的羽睫,比之慍香的伺候還要仔細地給榻上疼到麵如紙色的少女喂藥。


    時南絮猜不出此人是誰,並不是她身邊所熟識的任何一位。


    佩蘭香不是陸延清身上的紫檀香,不是父皇,更不是大皇兄蕭璟。


    低沉的嗓音也不像是那些嗓門尖細的小宦官。


    喂好藥,那陣剔骨之痛也似潮水般緩緩退卻,時南絮無暇顧及其他,攥著來人的袖擺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北塵拿了絲帕,細細地擦拭幹淨時南絮唇角的藥漬,烏黑如檀木珠子的眼眸沉沉地凝視著縮在自己懷中的時南絮,她景致如畫的麵容,可以說是同死去了的安慶帝無半分幹係。


    不知是想起來了什麽,唇角忽然牽扯出了幾分沒什麽溫度的笑意。


    冷白修長的指尖就停留在她柔軟如花瓣的唇邊,蕭北塵細數著這些時日發生的所有事。


    他本想著慢慢謀劃,不必急於一時,但時南絮與陸延清的婚約,讓他逼不得已將所有的棋子都牽動了起來。


    大皇子蕭璟的冠禮上,蕭北塵至今還記得當安慶帝看到自己看好的蕭璟卻做出此等謀逆之舉時,那驚慌大怒的神情。


    蕭宸陽看到蕭璟落下高台的竊喜之色,還有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臉,都曆曆在目。


    也能記得賢妃打入冷宮時,蕭宸陽自高台碾落泥沼中暴怒的模樣,就像是困獸瀕死前的憤怒,卻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威脅。


    將蕭宸陽以兒時毒害安柔長公主和陷害兄長的罪名,親手送入牢中時,他掙紮著跑出來,被獄卒壓在肮髒的泥地上,那不甘恨不得啃噬自己幾口的恨意。


    蕭北塵漫不經心地一撩衣袍蹲下身,伸出兩指鉗製住了蕭宸陽沾滿了泥濘的下巴,“二皇兄,如今此等境地,可還滿意?”


    蕭宸陽本想咬了舌尖啐他一臉含了血的唾沫,卻沒想到蕭北塵反應更快,一早便料到了他想要做什麽,抬手就拿著一塊看不出原來色澤的破布頭塞進了蕭宸陽的口中,止住了他所有即將湧出口中的血水。


    口和手腳都被束縛住了,蕭宸陽隻留下了那雙目眥欲裂的眼,眸中都漫上了不少血絲,顯得十分可怖。


    和這牢獄格格不入的清俊五皇子瞧著蕭宸陽這般狼狽的模樣,隻是笑了笑,並未在意地自顧自說道:“也不知皇兄可還記得當年臣弟身邊養著的玄色幼貓。”


    那時隻因蕭宸陽問他討要貓兒,說是要拿去跟他豢養的黑豹子幼崽玩耍,蕭北塵不肯贈給他。


    於是蕭宸陽便央著賢妃收買了欽天監,放出了是自己養的貓衝撞了先皇後的傳言。


    一隻尚還未能走穩的幼貓,就因為蕭宸陽這番作為,被直接摔死在了自己的麵前。


    濺起的貓血溫熱,就濺在自己的眉心眼尾,是熱的。


    再者還有蕭宸陽身邊的姑姑,那位婦人心善,有時見到自己食不飽,會施舍幾份涼透了的糕點給自己。


    生性不喜別人搶走自己東西,包括自己身邊人半分目光的蕭宸陽自然容不下此人。


    於是,在某個夜晚,等待著姑姑來送他糕點的蕭北塵就聽到了那位心善姑姑的死訊。


    被蕭宸陽下令,直接杖斃在了落塵軒殿門前。


    年幼的自己看著那打得血肉模糊的姑姑,隻覺得如墜冰窟,徹骨的寒冷襲上心頭。


    “也無妨,想來皇兄貴人多忘事,隻怕是早已忘記了貓兒和那位心善的姑姑。”蕭北塵緩緩鬆開了攥著蕭宸陽一頭青絲的手,起身抬腿碾過了蕭宸陽試圖抓住他的手背。


    指骨盡碎。


    當年他是如何剝去自己所有細微曙光的,蕭北塵自要他一點點奉還回來。


    收回思緒的蕭北塵理了理時南絮淩亂的鬢發,動作極盡憐愛,說話時的嗓音也是沁了水的柔。


    “瑤瑤不怕,當年害你落水的人已經罪有應得了。”


    蕭北塵更能記得安慶帝是如何死的。


    擦拭著時南絮額間的冷汗,蕭北塵眸中的笑意愈發深了,卻並沒有分毫溫度,笑意不達眼底。


    安慶帝崩逝的那天,是個暴雨如注的秋日。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聲,屋內是跪在榻邊為安慶帝侍疾的蕭北塵。


    榻邊跪著的青年已有了其母北地第一美人的風姿,不言語時就像是畫中走出的如玉公子。


    而榻上躺著的安慶帝,飽經風霜的臉色此刻是枯槁如黃葉的,“北塵”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蕭北塵。


    本來跪在地上的蕭北塵起身,不甚在意地撣了撣衣擺上沾染的塵埃,笑道:“兒臣在。”


    重病之中喜怒無常的安慶帝忽然就覺得蕭北塵的這個可以稱得上是奪目的笑,有些刺眼了。


    安慶帝被自己氣得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不忘問他:“你大皇兄蕭璟呢?”


    蕭北塵未曾出聲,隻是端起了一旁矮幾上已經放涼了的藥碗。


    聞言過了許久,蕭北塵垂眼看著青玉碗中黑不見底的湯藥,拿湯匙攪弄了幾下,溫聲道:“父皇忘了嗎?大皇兄已經被你貶為庶民了。”


    庶民?他何時下了這個旨意?!


    榻上的安慶帝驚怒,甚至想要坐起身,卻被蕭北塵隨意伸出的一隻手按了回去,他甚至還溫和地笑著,“龍體要緊,父皇可莫要動怒。”


    “你這孽畜做的?!”安慶帝咳出了一口鮮血,濺噴在錦繡被褥之上,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縱然蕭璟冠禮之上做出那等離經叛道之事,但安慶帝看著蕭璟長大,怎會不清楚他那不長心眼的脾性,定是被不知何人給陷害了。


    被罵孽畜這種話,換做是旁人早就已經勃然大怒了。


    但蕭北塵隻是有些疑惑地垂首,居高臨下地看著垂死掙紮的安慶帝,施舍般啟唇說道:“父皇可當真是無情啊,這些時日在你膝下侍疾的,可都是我。”


    蕭北塵的臉生得好,但麵無表情地看人時,未免顯得有些涼薄。


    安慶帝早已深知自己時日不多,所以早早地便擬好了遺詔,想要將位置傳給蕭璟。


    蕭宸陽心思毒辣,他日他若是走了,未必會善待安柔。


    而蕭北塵雖是看著無一處紕漏,甚至朝中不少官員對他可是讚不絕口,但安慶帝就是覺得他像是披著一具玉瓷般的殼子,令人看不透。


    是以安慶帝並不放心他會好好照拂自己的安柔。


    蕭璟雖然並不聰慧,但對安柔卻是真心的好。


    看安慶帝在榻上如困獸般殘喘著,蕭北塵卻如往常一般,將湯匙隨意擲下,把藥碗送到了安慶帝泛著淡紫色的唇邊,“父皇,兒臣服侍您服藥。”


    撲鼻而來的是湯藥苦澀無比的氣息,安慶帝心頭一突,猛然間覺著這湯藥有什麽問題,用僅存的力氣直接打翻了藥碗,黑苦的湯藥頓時打濕了錦繡床褥,暈開一大片深色,不是很好看。


    青玉碗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而後停在了蕭北塵穿著錦雲履的腳邊。


    蕭北塵有些惋惜地彎腰拾起了地上的藥碗,卻並沒有要強硬地給安慶帝喂藥的姿態。


    安慶帝這才放下心來,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忽聞窗外有幽怨的宮人哭聲,混雜著滴答的雨打屋簷的聲響,顯得有些淒苦,讓人無端端地徹骨生寒。


    剛打翻了藥的安慶帝聽著這樣幽怨的哭聲,似是卸了全身的力氣倒回了錦被中,許久才提上一口氣問蕭北塵,“宮人們為何而哭?”


    蕭北塵聽了這話,側首看了目光已然空洞的安慶帝一眼,清沉的嗓音徐徐道:“自然是哭父皇了。”


    這話可謂是十分氣人,尤其是對將死之人而言。


    安慶帝氣得猛捶床沿,大罵道:“蕭北塵!你這個”


    “孽畜?”蕭北塵麵無表情地接了他的話茬,自榻邊的錦盒中抽出了一塊藏得十分嚴實的錦布。


    上麵的朱筆印跡有些歪歪扭扭的,可見書寫這份詔書的人已經無多少心力了,但上麵卻清晰地寫明了傳位之人。


    “沈貴妃所出大皇子蕭璟,心性純善,品行端方,朕於一眾皇兒中最為看重。朕百年之後,特允大皇子蕭璟為儲君,可尊沈貴妃為皇太後,君國實權皆交由儲君,敬奉孝仁德皇後為孝仁德皇太後。萬望諸臣竭盡心力輔佐儲君,創千秋萬業。”


    還特意另起了一行,顯然是給安柔做好了萬全安排的。


    “孝仁德皇後所出安柔公主蕭南絮,秉性仁慈,特封為長公主,賜居公主府,各方用度與皇太後同品級,臘月十七日與大理寺卿,陸尚書長子陸延清完婚。”


    明心宮的侍從不知從何處推了個暖爐子到安慶帝榻邊,而後便無聲無息地退下了。


    “父皇待安柔可真是盡心盡力啊,明明她是先皇後同那位新科狀元郎的孩子不是嗎?”蕭北塵沒什麽情緒起伏地感慨了一句,隨後就將手中的兩份詔書盡數投進了爐子裏。


    火舌迅速舔舐而上,不過須臾,就將兩封詔書吞噬殆盡,化作了一捧灰燼。


    做完這些,蕭北塵坐在了床沿,未曾在意衣襟會染上安慶帝的血,垂下眼簾,溫柔一笑,誠懇至極地說道:“不過,父皇放心,即便兒臣與安柔並無血脈緣分,但兒臣定會替您照顧好安柔。”


    “皇位會是兒臣的,安柔會在兒臣身邊,天下也是兒臣的。”


    安慶帝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眸微微瞪大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無聲無息地捏住了一旁的錦枕。


    蕭北塵有些遺憾地看了眼潑在被褥上的藥漬,不知是在遺憾什麽。


    “你!逆子!朕是皇上!”


    “父皇以為,你為何會突如其來病重成這般?”蕭北塵的指尖摩挲了兩下錦枕的金線龍紋,好整以暇地問他。


    安慶帝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想要暴怒坐起身,卻根本沒有氣力,渾濁的雙眼嵌在凹陷的眼眶裏,宛如即將熄滅的燭火。


    “都是你這個畜生做的!”


    蕭北塵甚是遺憾地搖了搖頭,“父皇,這可是你鍾愛的賢妃之子,蕭宸陽親手所為啊。”


    “賢妃娘娘央了穆國公,特地從兒臣母親故鄉胡人北地之處,得來了的秘藥。不知這個答案,父皇可還滿意?”


    氣急攻心之下,安慶帝又嘔出了一口暗紅色的血塊,“她怎敢?”


    錦枕已經落入了蕭北塵的手中,他撫摸過錦枕上的繡紋,惋惜地看了眼陷入惘然的安慶帝,語氣低沉溫柔地說道:“兒臣在三子中最為孝順,本想讓父皇服了那碗安神湯,好在睡夢中舒舒服服地去了。”


    厚實沉重的錦枕捂上了安慶帝的口鼻,但蕭北塵還未下力氣,他起身,黑眸漠然地注視著垂死掙紮的安慶帝。


    “隻可惜,父皇非要打翻了那碗藥,兒臣隻好做此等殘忍之舉了。”


    說著,他還歎了口氣,像是在真情實感地為安慶帝感到可惜。


    掙紮中的安慶帝拚盡全力地捶打著床沿,發出一陣陣的悶響,隔著厚重的錦枕響起了他喚人的聲音,“來人!給朕來人!”


    血汙藥漬糅雜在一塊的錦被早就不成樣子了,還因為安慶帝的動作亂湊在一起。


    蕭北塵眉眼溫和,神情悲憫,但手上的動作卻不見分毫放鬆。


    窗外陡然劈過一道閃電,瑩藍色的光照亮了蕭北塵半張清俊的臉,另外半張臉陷於陰影之中,無端端地生出了詭異豔麗之氣。


    風雨交加的夜晚,隻聞震天響的雷聲和風雨簌簌。


    似是瀕死的飛蛾般,安慶帝掙紮的動作愈漸微弱了,直至歸於死亡的平靜。


    燭火微晃之間,大殿中立於榻邊的蕭北塵又想起了胡姬歿了的那個雨夜。


    一樣的雷雨之夜,胡姬孤零零地病死在冰冷的榻上。


    她因安慶帝而被獻於朝廷議和,因安慶帝厭棄瘋瘋癲癲,因安慶帝死在了異地他鄉,連屍骨都不得安葬。


    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因安慶帝而起,因著朱牆明瓦的皇宮而起。


    蕭北塵過了許久才鬆開手中的錦枕,垂眼便看到了安慶帝尚未合上的雙眸,怒目圓睜。


    一滴冰涼的淚滴在了安慶帝歸於冰冷的麵容上,蕭北塵麵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抬手撇開了那滴淚珠,而後闔上了安慶帝的雙眼。


    明明眸中一片漠然荒蕪,啟唇報喪的聲音卻飽含哀戚。


    “父皇駕崩!”


    隆裕二十一年秋,天大雨,安慶帝崩逝,特留遺詔德妃所出五皇子蕭北塵繼位。


    時南絮清醒過來的那日是個冷風蕭索的冬日,窗外雨雪紛飛。


    但她蘇醒的時候,雪下得並不大,靠坐在床頭的時南絮從窗外看去,能夠看到庭院中的蕭索之景。


    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一把白色的大火燒去了一切。


    許是病得太久了,時南絮一時間瞧著這滿目的白都有些恍惚了,甚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初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日子。


    現在已是入了冬,她知曉自己的身子畏寒,即使殿中燒著銀骨炭,蓋著好幾床蠶絲錦被,都覺得有些冷。


    時南絮望著窗外出神,然後氣不順地將膝上的被褥揉在手心揪成一團。


    自她到了這個世界以來,從係統扔了個垃圾到不行的大綱開始,這個係統就一直在躺屍,她不是沒有試過像別的係統文裏那樣在心裏呼喚它。


    但這個係統就是在躺屍,結果突如其來地給她當頭一棒,讓時南絮直接疼到意識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躺這修養躺了多久了。


    甚至額頭還有些隱隱作痛。


    係統此次的懲罰堪稱刻骨銘心。


    以至於清醒過來的時南絮想到自己猜測出來的那個名字,陸延清這個人,都覺得骨髓間在蔓延開疼痛。


    混沌之中,時南絮還聽聞到什麽陸家公子因為欺君之罪被下放到牢裏了。


    欺君之罪?從何而來的欺君之罪。


    再加上一直以來都沒見到過主角受顧瑾的任何蹤影,甚至她派人去尋找過朝中可有喚為顧瑾的青年才俊,也是石沉大海,時南絮心頭隱隱約約間有了個不大好的猜測。


    久病才愈,時南絮都有些恍惚。


    靜養沉睡時聽到的那些嘈雜動靜,在她腦海中都在遠離。


    待看到周身環境還是熟悉的鳳梧宮布置時,時南絮算是鬆了口氣,她還以為自己醒來會變成住在牢房裏也說不定。


    鳳梧宮是安慶帝特地賜給她的,還說擬好的公主府匾額也帶著鳳字,安慶帝還笑著說莫要讓世人輕視了她這位最為受寵的公主。


    “慍香?”時南絮下意識地喚了一聲,然而進來的卻是惜茗。


    惜茗默不作聲地掀開珠簾進來,見她睜眼醒來,往時南絮的腰後墊了個枕頭,“殿下,您醒來了,可有哪處不適的?”


    時南絮能夠看到她眼眸中難以遮掩的欣喜,是對於自己蘇醒過來身體轉好的欣喜,但也能夠看出惜茗臉上的憔悴之色和眼底隱隱的擔憂。


    柔嫩白皙如蔥根的手指輕輕握住了惜茗的手指,時南絮眉頭微蹙地問她:“慍香呢?”


    問到慍香,惜茗的眼眶一瞬間便紅了,卻緊咬著唇不肯言語。


    時南絮執拗地攥住了她的手指,語氣難得強硬了幾分,“惜茗,說話。”


    惜茗直接跪下請罪,眼淚刷地便淌下兩行。


    “回稟殿下,五陛下得知慍香姐姐是貴妃娘娘安插在您身邊的眼線,慍怒異常,本要發落她去刑堂。”惜茗泣不成聲地繼續說著,“慍香姐姐便自請前往先皇後陵墓,為皇後娘娘守陵。”


    “眼下眼下隻怕是已經在陵中待了數月有餘了。”


    時南絮愣住了,下意識地重複了她的話,“你說慍香,前去守陵了?”


    “父皇怎會發落本宮身邊的宮女,還會慍怒異常?”時南絮忽而抓到了惜茗剛才話頭的不對勁之處,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惜茗的手,“方才你說的五,是何人?”


    惜茗回握住了時南絮有些涼了的手,強忍哀慟地說道:“殿下,如今已是永昭元年,五殿下便是登基的新帝。”


    時南絮怔然,劇情在她昏睡的時候,已經進行到蕭北塵登基了嗎?那這樣的話,安慶帝豈不是已經駕崩了?


    她下意識地就想要下榻出去看看是什麽情況,惜茗忙起身扶著她,“殿下慢些下榻,奴婢先服侍您服了藥罷。”


    時南絮突然伸手摸了摸惜茗的眼角,她眼下都有了青影,可見是照顧自己累著她了,原本圓圓喜人的臉蛋兒也瘦了不少,有了尖下巴的雛形。


    忽而想起了憶畫,時南絮一邊有些心疼地摸著她的眼角,一邊問道:“憶畫呢?”


    四個宮女,到現在就隻有兩個還在自己身邊了。


    要說時南絮舍得,那肯定是假的。


    惜茗這才有了點當初歡脫的模樣,笑著說:“回殿下,憶畫此刻正在為殿下煎藥呢,先用了藥”


    “不必了,本宮這些時日一直都是躺在榻上,隨本宮去院中逛逛罷,回來再喝藥。”


    聽聞此言,惜茗抿緊了唇,沒有再說話了。


    入了冬,宮中甚是寒冷。


    時南絮由侍女服侍著自己梳洗完就披著厚重的白狐絨裏狐裘,惜茗怕凍著她的手,還給她拿了一隻手爐。


    她嫌燙手本想擱置下來,但看到惜茗那可憐兮兮的神色,愣了愣,還是抱在了懷裏。


    而且惜茗還多嘴說了句,“公主還是拿著罷,若是陛下知曉殿下凍著了,恐怕會心有不悅。”


    眸中盡是懇求之色,甚至有些潛藏著的畏懼情緒。


    時南絮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和蕭北塵並不熟識,而且原書裏自己就是個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背景板,自己會不會被凍著,幹他何事?


    自己若是凍死了,他不是喜大普奔才是嗎?


    畢竟當年先皇後薨逝,他可是因為欽天監的一番話,莫名其妙遭了好大的難,還因此深受安慶帝的厭棄。


    可能是躺久了的緣故,邁過殿門檻足尖落地的時候,時南絮險些腳下一軟就要跪在地上,惜茗忙伸手攙扶住了她,“殿下慢些。”


    這一行動間,時南絮的領子有些錯開了,如雪玉般的頸側露出一點紅痕。


    惜茗的目光落在時南絮的頸側,一瞬間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啞住了,半點言語都說不出口,但又迅速地低下頭去,權當作什麽都沒看見。


    坐到了湖心亭中,時南絮待惜茗拂去了石凳上的碎雪,還墊上了一塊軟墊,這才坐上去。


    等著旁的宮人為自己斟了一杯熱茶,時南絮輕輕抿了一口,眉頭微蹙。


    不是她常喝的鬆山峰尖,而是桂圓薑棗茶,茶色是深棕色的,撲鼻而來濃鬱的薑汁辛辣味,但入口卻不會很辣,而是暖而甜的口感。


    時南絮抿了抿唇,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之前為了維持安柔公主原身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高貴形象,她一直都是喝茶的,此刻喝到了甜甜的棗茶,連微蹙的眉頭都舒展開來了。


    不過時南絮來亭子裏,顯然並不是為了單純的散心,她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惜茗。


    殿中經過了這麽大的變故,也不知道會不會到處都是眼線,時南絮不好開口詢問惜茗。


    畢竟就連自己最為親近的慍香,居然是貴妃身邊的人,時南絮其實不是不清楚其中的蛛絲馬跡,隻是未曾在意過罷了。


    偶爾大皇兄蕭璟來鳳梧宮的時候,時南絮能夠看出來他給慍香使的眼色,不過視而不見。


    看了好一會兒惜茗欲言又止的姿態,時南絮飲完了一整杯薑棗茶才擱置下茶盞,眸光微凝,牽住了惜茗的手,“有什麽想說的,同本宮講便是了,不必藏在心中,憋得也是難受。”


    時南絮一直以來待她們都是極好的,同吃同住,甚至不曾打罵過。


    惜茗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細聲細氣地壓低了嗓音說道:“殿下前些時日陛下做主弄了場認親宴席,如今整個宮中都知曉您並非先皇的血脈了。”


    聞言,時南絮抬眸看向惜茗,愣在了原地。


    眼見時南絮許久未曾說話,惜茗鬆開時南絮的手,直接跪了下去細細道來了事情所有原委。


    原來當年先皇後入宮時,就已經有了身孕三個月有餘,擺明了是那位新科狀元郎的孩子。


    但安慶帝卻絲毫不介意,仍舊使了些手段迎了時婧嫻入宮,還立為了皇後,將時南絮當作自己親生的公主萬般寵愛。


    時南絮聽了此事,一時語塞,隻覺得荒唐至極。


    某種層麵上來說,安慶帝也算是舔狗舔到了一定境界了,眼巴巴地給自己戴一頂綠帽子。


    而那位被帝王奪了心愛的新婚妻子的新科狀元郎,沒多久就因為心病成疾抑鬱身亡了,實在是可憐至極。


    “因著”惜茗一時間不知道該稱那位狀元郎為什麽,隻得道:“因著那位大人病逝後,舉家搬離了都城,是以陛下隻請了時家人入宮。”


    所以是說,她現在都不能算作是一位公主了嗎?


    時南絮有些恍然,卻聽見惜茗繼續喋喋不休地說著。


    “陛下特意下旨,曰安柔公主深得先皇寵愛,恐剝去殿下的公主服製,會讓先皇在天難以安息,擇吉日辦郡主冊封儀式,但留存殿下的封號,份例用度照舊,準允殿下仍居於宮中。”


    惜茗見時南絮神情仍舊是恍惚的模樣,有些慌張地握住了她柔若無骨的手,“殿下不必擔憂,皇上嚴令宮中不可議論此事,並且說恐有損公主威儀,不允傳到前朝。”


    “所以說,此事宮中和時家是知曉的對嗎?”時南絮消化完這巨大的信息量後,一字一句地問惜茗。


    惜茗覺得殿下似乎對此事並沒有過大的反應,她本還因為懼怕公主知曉此事後會情緒起伏過大又受病,惹來新帝罰自己,所以不敢全數告訴她。


    但是惜茗又覺得殿下身為公主,怎可被這般蒙在鼓裏。


    無論殿下是不是先皇的血脈,在惜茗看來,殿下就是最好的安柔公主,無人能夠取代她。


    “是的殿下,皇上特地保留了殿下您在皇室和時家的玉碟。”


    有一事惜茗沒有告訴時南絮,近來時家的人因她,深受看重。


    知曉了這麽大的事情,時南絮也並沒有多大的反應,隻是揉了揉眉心,將手藏進了大氅之中。


    思及昏睡混沌之際聽聞的陸延清的事,時南絮問出了口:“那日你們所言,陸延清因欺君之罪下放牢中的是怎麽一回事?”


    惜茗咬住了唇,不曾作答,甚至目光躲閃地不敢正視時南絮那雙濕潤的黑眸。


    眼前的惜茗垂首,什麽也不肯說。


    “惜茗,給本宮說清楚。”時南絮眸光一凝,“雖然本宮常是昏睡著,但本宮不是聾了。”


    平日裏,時南絮極少拿公主的身份壓她們,這是頭一回。


    即便向來溫柔和善的安柔公主待人接物都是嫻雅如水,但此刻脾性上來了,皇室貴族的威懾力便彰顯出來。


    前來送湯藥的憶畫看到了惜茗跪在地上為難的模樣,眉眼低順地將藥碗放在石桌上,“殿下,該喝藥了。”


    “奴婢來告訴殿下。”


    聽到人的說話聲,時南絮順著聲音源頭看向憶畫,還是乖巧寡言少語的小丫頭模樣。


    作為消息交換的代價,就是喝藥。


    時南絮默不作聲地拿過藥碗,一口便灌下了湯藥。


    本以為會很苦的時南絮直接飲下,可喝完卻不由得眨了眨眼。


    這藥並不苦甚至還有股甘甜殘留。


    憶畫接過了時南絮喝空了的藥碗,說道:“皇上知曉殿下怕苦,因此特地囑咐太醫開藥要開到足量的甘草,蓋過湯藥的苦味。”


    等憶畫收拾完藥碗湯匙,時南絮靜靜地坐著,等待她告訴自己陸延清的事。


    然後,時南絮就知道了讓她整個人炸裂的事情真相,呆坐在石凳上久久未曾回過神。


    陸延清就是顧瑾原文裏虐身虐心的主角受。


    她還和主角受定了婚約,和蕭北塵的官配顧瑾定了婚約,甚至臘月十七就是兩人的成婚之日。


    這件事就是放在整個任務界都是相當炸裂的。


    按憶畫所說的話,陸延清本是露州田縣顧縣令家的幼子,陸尚書的夫人歸鄉祭祖時遇到了山匪,受驚早產誕下了個死胎,剛誕下便斷了氣息。


    負責照顧她的顧夫人心念一動,將自己誕下不過一兩日的幼子換了過去。


    於是主角受顧瑾就這麽成了陸尚書家的長子陸延清,在原劇情裏還成了皇子的伴讀。


    是她疏忽了,早該在陸延清替代所謂的主角受“顧瑾”成了蕭北塵的伴讀時,就該有所察覺了。


    憶畫說此前陸大人因欺君之罪被捕,還犯下了混淆朝中官員血脈的罪名,如今正在大牢裏。


    時南絮揉著愈發疼痛起來的眉心,倏地起身便快步走回了寢殿中,關上寢殿門前還吩咐了宮人都不必進來,她想要孤身一人靜著待一會。


    坐在黃梨花木桌前的時南絮出神地坐了許久,思及前陣子那席卷而來的剜骨之痛時,一股莫名的鬱氣和怒火陡然襲上心頭。


    拖係統懲戒的福,她到現在光是想到陸延清的名字,陸延清那張臉都覺得渾身刺痛。


    她隻是對陸延清隱約有些喜歡,不過朦朧的好感,這破係統便要這般懲罰警告自己,更何況說到底明明是這破係統的鍋。


    給自己發放了一個那樣破爛的劇情大綱,該有的劇情點沒有,該備注的人物事項也半分不存。


    若是她一開始便知道陸延清是顧瑾,便是連見都不會見他。


    自己本就隻是為了生命值和佛係的任務而來,如今這樣對待她算是什麽?


    一時間鑽進了牛角尖的時南絮心頭慪著一股氣,抽出了妝奩裏蕭璟贈予自己賞玩的嵌紅玉匕首就比到了脖頸間。


    但當冰冷鋒利的刀刃貼近溫熱的肌膚,又劃破了一道口子沁出殷紅的血跡彌漫開疼痛時,時南絮被怒火衝散的理智陡然盡數收了回來。


    她像是泄了氣一般,隨手將還沾著血跡的匕首扔回妝奩,癱倒在了床上。


    沒有人能夠比經曆過死亡的人更加愛惜生命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時南絮怕疼,特別特別怕疼。


    時南絮癱倒在床褥之上,望著頭頂幔帳的攢金絲紋路出神。


    事已至此,她還能做些什麽補救呢?


    欺君之罪可算得上是死罪顧瑾要是就那樣死了,劇情線可算是徹底崩盤了,屆時還不知道那個破係統還要怎樣折騰自己。


    或許是神智都清醒了,時南絮陡然想起了病中一直摟著自己喂藥的人是誰了,通體發冷。


    她憶起了一雙手,混沌中她曾強撐著想要睜開雙眼看看是誰在這般盡心盡力地伺候自己。


    但可能是因為靠坐在此人懷中的緣故,她目光所及之處隻能隱約看到一雙冷白修長的手。


    恍惚間,那雙手竟與幾年前時南絮所做噩夢中,與自己十指相扣的手重合在了一起。


    時南絮蹭地坐起了身,翻找著自己收著笄禮小玩意的東西,她從中翻找出了一隻金鑲玉的貓兒掛飾。


    這還是笄禮上蕭北塵贈予自己的,她甚至還能想起來他看著自己接過玉件時柔和的笑意。


    連指尖都在顫抖,時南絮將這個暖玉湊到了鼻尖輕嗅。


    清而苦的佩蘭香,分毫不差。


    玉石滑落手心時,南絮蒼白著臉後退了兩步,卻落入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懷抱之中。


    餘光還能瞥見他玄色繡金龍的衣擺。


    驚慌失措的時南絮下意識地轉過頭抬眸去看來人的臉。


    來人眉眼深邃,膚色蒼白,俊眼修眉的模樣,不是蕭北塵還能是何人。


    濃鬱的佩蘭清香幾乎將時南絮整個包裹進去,無孔不入。


    “皇妹,臉色怎得這般蒼白?”蕭北塵克製守禮地摟著懷中人微微顫抖的身軀,眉眼帶上了與陸延清極為相似的溫潤笑意。


    驚駭異常的時南絮眼前一黑,竟然就這般在他懷中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大概是因為今日所知消息太多,導致受的刺激過大了。


    蕭北塵攬著時南絮險些滑落癱軟在地上的身子,動作溫柔地拂過她微亂的鬢角,將碎發細細理好。


    “安柔,皇兄總歸是等到了。”


    在寂靜如水的深夜時分,時南絮冷汗淋漓地驚醒,坐起了身。


    她轉身就看到了置於自己枕邊的金鑲玉貓兒,瞬間便明悟,那不是噩夢。


    就是蕭北塵來過。


    簾外守著的惜茗一聽到帳中的動靜便驚醒了,點上燈盞,打起了簾帳,“殿下,又魘著了嗎?”


    在對上惜茗擔憂的目光之時,時南絮倏地就從驚慌失措的狀態中冷靜了下來,掀開錦被就下了榻。


    當務之急,是保下顧瑾的命。


    主角受若是死了,這亂作一團的劇情線就是神醫來了也無力回天。


    “惜茗,去取本宮那件水紅的齊胸襦裙和柔紗罩袍過來,本宮要請見皇兄。”


    外罩了件大紅的狐皮大氅,時南絮就在惜茗的攙扶下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鳳梧宮。


    夜裏的雪下得緊,冰冷的雪花飄落在時南絮瑩潤如玉的臉蛋上化開,呼出的氣都結成了片片霧氣。


    由於行走間過於匆忙,再加上雪地冰麵滑得很,時南絮不慎在下青石台階時竟扭到了腳。


    但她並未有片刻停留,強忍著腳腕鑽心的疼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已經更名為宸華殿的明心宮。


    殿外守著的奴仆頷首低眉,給時南絮行禮。


    陛下特意囑咐過,凡是安柔公主來,都不必通傳,隻放行便是了。


    時南絮行至蕭北塵寢宮的簾帳外,垂首跪了下來。


    手上解開了鶴氅的係帶,隻餘單薄的衣著。


    殿中銀骨炭燒得足,倒不至於過分寒涼。


    質感柔順的曳地長裙勾勒出了時南絮窈窕的身形,細腰輕束,讓人心覺一手便盈盈可握。


    輕盈的薄紗罩袍,隱約可見少女瑩潤如玉泛著清透粉意的肩頭。


    盛開的裙擺和鶴氅,猶如開出了一朵清麗的花。


    時南絮就跪坐在這裙擺之上,跪拜行禮,柔聲喚著與自己隻有一簾之隔的蕭北塵。


    “皇兄,安柔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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