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嘉信的上上下下,忙著的,談論的,或緊張,或期待,或日夜加班準備著的,沒有別的,隻有一件事。


    星灣廣場招標案。


    大部分的在建項目都已經提前收尾,沒有最終敲定的項目也都全部暫停,隻為了這一件事,嚴陣以待。


    不管是多晚,嘉信大廈似乎總是燈火通明。沒完沒了的會議,每天一次的日程報告,所有部門的數據匯總,進度確認,都在緊張而井然有序的進行。


    *******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星灣廣場在展覽中心開標了。


    各部門總監肯定是要跟著時俊去招標現場,平素忙得像陀螺一樣的辦公室終於暫時的停頓下來。


    沙明明一早就開始準備鮮花、氣球、香檳、啤酒,花生瓜子牛肉幹,忙著在辦公室裏布置。她不會開車,小馬被她臨時抓了壯丁,陪著去采購,剩下幾個沒事幹的閑人,在辦公室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明明怎麽還不回來。”何家寧問餘真。


    “我怎麽知道?”餘真嘴裏這麽說著,卻不由自主的走到窗邊,探身向下張望。


    “可能是買的東西太多了吧……早知道我也跟著去了。還能搭把手。”家寧不無遺憾。


    餘真回頭一笑,“你不是想跟著去買東西,想去逛街放風吧。”


    “不是。”家寧說,“在這坐著,反而更緊張。”


    “你緊張有毛用啊,又不是老總。”


    “不知道……可能是有點什麽,預感之類的。”家寧手裏轉著筆,“其實項目,招標什麽的,也見得多了,咱這又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可這次不知道怎麽了,就是不踏實。”


    餘真嗤之以鼻,“你少在這烏鴉嘴了。你是對自己沒信心啊,還是對時總沒信心啊?這種事,你見過他失手嗎?”


    “要是項目拿不下來,估計,今年的年終獎可就泡湯了吧。”家寧猶自嘀咕著,“我這明年還計劃買房子結婚呢。”


    “你就把心擱肚子裏吧。”餘真笑,“沒看見沙明明一大早晨就去買花買香檳去了,我跟你打一千塊錢的賭,這次沒問題。時總不會讓你結不成婚的哈。”


    “這倒是。”家寧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一直在埋頭打字的顧程錦。“程錦,你怎麽還在那兒忙著呢?”


    程錦停下手。


    “有份資料,得今天弄完的。”


    “那你趕緊的吧,一會沙明明回來了,可就沒工夫再做了。”家寧漫不經心的說,又轉去聊他的人生大計了。


    程錦咬了咬嘴唇,回過頭,看著電腦屏幕上那頁文字。


    辭職信。


    招標的結果,完全可以想象。


    所以她在嘉信的日子,也總算是捱到頭了。


    但是……她無法想象的,是招標結果出來以後,身邊這些人,會有什麽樣的反應。現在這些閑聊著的,期待著的,緊張的,信任的,籌劃著將來的這些人……還有現在在招標現場的虞皓平。


    她連想都不敢想。


    她看著屏幕,覺得自己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有點發木,不聽使喚。盯著屏幕看了半天,一個字都沒能打出來。


    本來就想好了這一切。籌劃好了入職,當然也籌劃好了退路。辭職之後,離開嘉信,拿了錢,安置好父親和小叔,又李東寧幫忙,簽證很快就會下來,那邊的學校也申請的差不多了,當然是十萬八千裏的遠走高飛。


    其實這一天,她也都想象過很多次。甚至為了這一天,她幾乎費盡了心機,沒有一刻不在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真的等到了,就在眼前了,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和痛快。有的隻是,所有力氣都被耗盡的,帶著點麻木的解脫感。


    還有,隱隱約約,莫名其妙的,像是站在懸崖邊上,隨時一腳踏空,就要掉落下去的那種慌。


    ******


    就在她對著電腦發呆的時候,辦公室裏的電話忽然刺耳的響了起來。


    餘真離電話最近,正好就接了起來,“你好,嘉信設計總監辦公室。”


    對方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麽,餘真聽著,臉色漸漸地變了。程錦看著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家寧見餘真神色不對,也有點緊張起來,探身過去問,“怎麽了?誰的電話?”


    餘真擱下了話筒,有點遲鈍的,轉過頭來。


    “總監打回來的。”她頓了頓,舔了舔嘴唇,像是有點不能置信似的,“他說……星灣廣場,我們……我們落標了。”


    家寧也呆住了。


    不止他,剛剛走到門口,大包小包的,興致勃勃的正準備招呼大夥的沙明明,也站在那裏呆住了。


    一時間,家寧、餘真、沙明明、小馬,門裏門外,麵麵相覷。


    “落標了?!”半晌,沙明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這聲音也都變調了。


    ——這怎麽可能呢?雖然她不算專家,但是畢竟跟著虞皓平也耳濡目染這麽多年了,星灣廣場這個招標計劃,嘉信幾乎出盡全力,動用的都是最強大的陣容,最好的資源,無論是哪一個方麵,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完美無缺。


    如果不是方案本身的問題,那是什麽,資金?關係?還是根本有什麽幕後的暗箱操作?


    她沒法相信。更不敢想象。


    手裏提著的袋子不知不覺鬆了,掉在地上,彩紙噴筒、泡沫貼紙、緞帶,滾落在腳邊。她沒心思去撿,抱著懷裏的那一大捧嬌豔欲滴的繡球、桔梗、風信子,呆若木雞。


    半晌,她才轉過頭,望著坐在辦公桌旁邊的顧程錦。


    程錦的臉色也是蒼白的。


    “程錦……如果落標了,總監……不,時總,會怎麽樣啊?”她輕聲的問。


    程錦沒法回答這個問題。甚至,她都沒法麵對這個問題。


    本來準備今天就交出去的辭職信,通篇隻需不到一百字,她打了一上午,竟然沒能打出來。


    虞皓平下午回來了,回來之後,他什麽都沒說。直接把自己關進了辦公室。


    沙明明早把那堆準備用來慶賀的東西,全都清進了垃圾桶。辦公室裏幹淨得一絲痕跡都沒有。而且安靜,安靜的讓人坐立難安。


    一直到了晚上六點多,早過了下班時間,虞皓平才出來了。沙明明小心的瞧著他的臉色,“總監,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下吧,有什麽事,交給我們做就好。”


    虞皓平疲倦的揮揮手,“沒事,你們都回去吧。”


    沙明明咬了咬嘴唇,慢吞吞的穿上外套,又拿了包,走到門口了,終於回頭問:“時總呢?他說什麽了?”


    大家都豎起了耳朵。


    虞皓平沉默了一下,說,“他沒回來,說要靜一靜。”


    ——沒回來?沒回來是什麽意思?


    沙明明愕然,在嘉信這麽長的時間了,時俊要麽出差,要麽開會,不管他在哪裏,幹什麽,總是有個明確的去處。這個“沒回來”是個什麽情況?


    “時總請假了。一個禮拜。”虞皓平說。


    請,假,了。


    而且是一個禮拜。


    辦公室裏瞬間鴉雀無聲。在嘉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時俊怎麽會請假?!


    ******


    都沒等到一個禮拜,三天後,董事會就發起了追責動議。


    這項動議,比所有人預料的,都要來得更快、更猛烈、更措手不及。


    動議的主要內容,當然就是針對星灣廣場招標案的失敗。這個項目,動用了嘉信的一半以上的資源,包括人力、資金、材料、設備,更重要的,這關係著嘉信的全年績效,一旦落敗,就意味著上半年的項目,全無著落,大部分都很有可能開天窗。


    這不僅是對嘉信運營和利潤的重挫,更是對嘉信在業內的名聲和地位的重挫。


    一時間,整個嘉信都炸了鍋。


    因為這意味著很多人都要為此負責任,尤其,是這個項目的直接負責人,也是唯一在這個項目上具有決策權的,執行總經理時俊。


    ******


    追責動議發出來的當天下午,楊蘇就來了。


    她是基本不參與公司管理和運營的人,但是她持有嘉信的股份。董事會要發這種決議,當然免不了楊蘇必然要知情。


    她一來,在大堂警衛、電梯裏、走廊裏遇見的所有驚愕的眼光裏,旁若無人的,滿臉帶煞的,直接就上了27樓,直接進了楊璟的辦公室。


    一進楊璟辦公室,她就把門先給踢上了。手裏的那頁紙,劈頭摔在他的辦公桌上:“這事你幹的吧?”


    楊璟倒是好像並不意外。


    拿起來看了看,“這個,真的和我沒關係。”


    “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能耐?”楊蘇完全聽不進去,“誰能拿到嘉信的招標計劃,誰最盼著時俊落標,誰能在董事會發起這種不講理不要臉的追責動議,居然還超過半數的通過了?!”


    楊璟苦笑,“姐,我就知道這個黑鍋要栽到我頭上。我也很冤啊!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好不好?再怎麽看不慣時俊,我也沒到這種程度,我傻了嗎,要弄走時俊,我得付出這麽大代價麽,你不怕咱爸回來打斷我的腿?再說,就董事會那幫老狐狸,我也玩不轉啊。”


    楊蘇臉一沉。“你少跟我來這套,你在外麵幹了什麽別當我不知道。”


    “這話你可別亂說。”楊璟幾乎沒給她跪了,“我那個小公司,就是跟朋友鬧著玩閑著沒事幹掙點零花錢而已,那就是個玩具,星灣廣場這麽大的項目,我就算有那個賊膽,也沒那麽大的胃口啊!而且我能去和駿豐聯手嗎,我和李東寧一向都不對付,大家都知道的啊。別的不說了,你就想想,時俊能把核心內容告訴我嗎?嘉信裏裏外外,他最防著的那個,不就是我?我就算想插一腳,也插不進去好麽?”


    楊蘇僵了片刻,似乎仍是半信半疑。


    “這個,也太古怪了。”她說。


    “所以我在這發愁呢。”楊璟扶額,“這事,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爸爸什麽時候回來?”楊蘇問。“要不,我飛過去找他一趟?這時候他再不回來,嘉信真的就亂了。”


    “你快別了。”楊璟趕緊的攔著她,“這事又沒到那程度,董事會也隻是追責,沒說要把時俊怎麽樣啊!隻是調查而已,最後結論出來了,該怎麽處理,那時候不還得決議嗎?到那時你再去找人也不遲啊。”


    “可是我聯係不上時俊了。”楊蘇乏力的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來。


    “我真是看不了你這個樣子。”楊璟搖頭,“姐,你第一天認識時俊嗎?你怕他會去跳樓麽?出了這樣的事,他總得回來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啊。”


    *******


    楊蘇和楊璟在辦公室裏吵架的時候,這邊設計總監辦公室裏也是一樣的亂成了一鍋粥。


    因為財務總監祁遠和虞皓平,也破天荒的在辦公室裏邊吵了起來。


    祁遠來找虞皓平的時候,他正在坐在椅子裏發呆。祁遠直接坐在他辦公桌上,“你倒是會躲清閑,我那邊都炸鍋了,預算和資金幾個主管都跑來找我拿主意,我能說什麽啊。”


    “老祁,你就讓我消停一會好麽。”虞皓平一個字都不想說,祁遠煩,難道他就不煩嗎?想組織大夥開個會,但是人是都來了,一來就吵架,都覺得是別的部門哪裏出了問題,這會開得還有個什麽意思。


    “你到底找著時總了沒有。”祁遠問。


    “找了,沒找著。”虞皓平說,“昨晚上我去了東上,在那邊等了一晚上,連個人影都沒見著。他根本沒回來。”


    “那別的地方找過嗎?”


    “別的地方,他能去什麽地方,我跟他幹這麽長時間了,還真想不出來。”虞皓平無奈,“平常他不在辦公室,就是在會議室,再不就機場。”


    “機場……找人查查出境記錄?他會不會找楊董去了?”祁遠突發奇想。


    虞皓平嗤之以鼻。“你不知道時俊性格?這種事他會去找楊董?幹什麽,是訴苦還是求援啊?”


    祁遠惱了,“我不知道,就你知道!你知道,倒是把他給找出來啊!”


    “你這不是不講理麽?”虞皓平沒好氣,“滾,別在我這找事,我也煩著呢。”


    見他難得一見的炸了毛,祁遠訕訕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算了……咱倆在這打起來,這不是有病嗎……你說,到底這個招標案是怎麽回事?怎麽就脫手了呢,我真是想不明白。招標那天你不在現場嗎?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啊。”


    虞皓平搖搖頭,“我不知道。”


    “聽說駿豐的報價比我們隻低了百分之零點幾。”祁遠歎口氣,“這也太……”


    “不止,他們的整體方案,都跟我們差不多。”虞皓平沉沉的說。雖然細節不同,但是大概格局,幾乎是相差無幾。這怎麽可能呢?星灣廣場這個項目,不止時俊一個人投入了全部資源,他也一樣啊。他不相信還有其他什麽人能做出這樣的方案。


    祁遠一愣。


    “那我得去查查。”他說。


    “你能查到什麽?”虞皓平蹙眉說,“公司裏這攤子亂事,你還管不過來呢。”


    “別的事先放著吧,不管了,也管不了。”祁遠說,“我得去查查駿豐那邊的融資渠道。我覺得這事不對……我覺得咱們弄不好是被人給坑了。李東寧那人,你不是不知道,明的不行就來陰的。”


    虞皓平辦公室外頭,沙明明掛著兩隻黑眼圈,無精打采的坐著。


    她望著程錦,程錦在看著窗外發呆。


    “你也不知道,時俊在哪裏?”沙明明敲了敲她的桌子。


    程錦搖了搖頭。


    “我就想不明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休假的人,為什麽偏偏要揀在這個時候請假呢!公司都亂成這樣了……”沙明明抱怨著。


    不止她,恐怕全公司都在抱怨中。


    程錦手裏的筆尖,無意識的戳著桌上的紙,一下一下的。


    “要不,我們去他家找他吧。”沙明明想了想,“總不至於真的每天都不回家吧。”


    程錦再搖搖頭,如果他不想回來,怎麽可能會讓別人在他家裏堵著他呢。


    “除了搖頭,你還能不能有點別的了?!”沙明明惱火,“怎麽這麽沉得住氣呢?好歹……好歹你們也那啥,總算……你就一點不擔心他嗎?”


    程錦說,“沒有。”


    她沒有這個立場,沒有這個資格,更沒有任何的理由,去為他著想。


    沒有錯,顧程錦,你沒有錯。她再一次的對自己強調,錯的不是你,是他。害得顧家傾家蕩產的人是他,害得小叔坐牢的人是他,害得媽媽遠走他鄉的人,也是他。


    奪走她全部快樂幸福的人,她為什麽要去擔心,憑什麽要去擔心?


    但是,手裏的筆尖戳在桌子上,忽然就折斷了。


    沙明明看了她一眼,“你啊……顧程錦,你就死鴨子嘴硬,撐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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