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抱著黯然的心情,程錦一路上又跟著時俊的車回了公司。


    雖然,拖著一隻傷腳,這麽奔波了一天,又從早到晚就沒經曆一件順心的事,已經確實有點體力不支了……可是領導的車回公司,這明顯是要加班的節奏,她這一天,各種犯錯被他給揪著小辮子,這種時候怎麽敢掉鏈子?


    上了電梯,時俊在前麵走,徑直往他辦公室去了,程錦默默地跟在後麵,自覺地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已經七點多了,27層行政部秘書處都基本下班了,楊璟更不用說,辦公室早都關門了。


    走廊上亮著柔和的壁燈,程錦走過落地窗的時候,習慣性的看了看外麵的燈河,卻意外發現自己的模樣倒映在玻璃上。


    不是一般的淩亂,難看,程錦被自己給嚇了一跳。


    穿著單薄的灰色高領毛衣,頭發被風給吹得亂糟糟的,早晨出門都沒來得及好好洗臉,上午跑出一身汗,下午又在外麵挨了半天的凍,額角還碰了一下,紅紅的都似乎有點破皮了。倒映在玻璃裏的臉,就別提鼻青臉腫的多狼狽了。


    程錦掩麵,難道就是這副模樣上了老總的車嗎?哎……


    正在這恨不得遁地而去的工夫,前麵的時俊突然停住了腳。


    程錦看著他轉過身來,不由得警惕地倒退了一步。今天的事兒,下午不是都說完了嗎!她認錯也認了,道歉也道了,還要怎麽樣。


    時俊看著她一臉的狐疑防範,知道她心裏想什麽,放緩了點聲音說:“過來一下。”


    “什麽事?”程錦並沒有動。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時俊說完這句,轉身又走了。


    ——都這個時間了,叫她去辦公室?有什麽事情是她這個設計助理能代勞的?還是說,就因為她今天沒請假翹班半天,就得讓她打包滾蛋了?


    程錦這麽一腦門的問號,踏進了時俊的辦公室。


    ********


    時俊的辦公室,她倒也不是沒來過。


    以前因為公事進來過幾次,但基本上都是在外邊安淩那裏交代一下,就走了。偶爾裏邊他辦公室門沒關的話,隔著門能看到裏麵有人在開會或者報告,也就是這樣遠遠地掃一眼而已。


    所以嚴格的說這應該算是她頭一回造訪。


    與想象中並無二致。辦公桌很大,後麵的書櫃大部分放的都是專業書和文件,旁邊開放式的書架上擱著的都是圖紙。牆上連幅畫都沒掛,隻有一幀一幀放大的建築照片。辦公桌前麵會客區,有一套米灰色的皮沙發和寬大的茶幾。


    整個辦公室,除了工作相關的東西,別無他物。既沒有綠植,也沒有擺設,看起來有點,怎麽說呢……窗明幾淨,十分整潔,然而毫無情趣。


    果然就是間辦公室而已。


    別人都說,一個人的辦公室其實是最私人的領域,也基本代表了主人的性格。


    程錦想起沙明明的辦公桌,還擺著hellokitty的坐墊和馬克杯。沈嘉瑜的辦公室有油畫和常春藤。以前李東寧的辦公室更誇張,遙控飛機模型,拚圖,高爾夫球什麽都有,還很符合他個人審美趣味地養了一大缸的熱帶魚。


    要這麽想想的話,時俊這種人,大概也隻會有這樣子的辦公室吧。


    *********


    時俊進去,先開了燈,回頭見程錦站在門口,不禁問了一句,“在看什麽呢?進來。”


    程錦有點不太自在的走進去。


    因為腳疼,她覺得自己走路的姿勢可能也特別可笑。忍不住伸手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好歹往耳後別了一下。要是有把梳子就好了。


    “坐。”時俊簡單的說,指了指前麵的沙發。


    程錦沒敢直接坐那兒,“時總,您要是有什麽事情交代我做的話,直接說就行了。”


    時俊看看她,“我沒什麽事要交代你的。”


    “……”程錦愕然,那叫她進來幹什麽?


    看著時俊徑自自己脫了外套,拿起一隻杯子,去衝了一杯飲料過來,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


    “先喝點熱的吧,這個是黑可可。”他把一杯冒著熱氣與濃香的熱可可放在她眼前。然後,坐在程錦對麵。


    ——這什麽意思?程錦莫名其妙。


    然而一整天沒吃點東西了,這一刻,累到極點也饑渴到極點,程錦也沒顧得上多想,端起那杯飲料來喝了一口。可能也是因為這樣,熱可可的濃香,帶來意想不到的滿足,兩口下去,五髒六腑瞬間都熨帖了。


    剛剛有片刻的放鬆,忽然聽見時俊說,“我這有藥。”


    藥?什麽藥?


    程錦愕然,看見時俊拉開茶幾下麵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的白色藥箱來。他在裏麵翻了翻,找出一包消毒棉球,又拿出一隻藥膏,“自己搽搽吧,這個止血消炎的。”


    程錦看著他,他抬手指了指她的額角。“都鼓包了。”


    哦。是說這個啊!


    程錦恍然,“啊,這個,沒事了根本。本來就不疼,就輕輕碰了一下。”


    輕輕碰了一下。時俊想,當時他都聽見那砰的一聲響了。聲音之大,連他都震了一震。但顧程錦好像完全都沒當回事……


    他又想起當時,她奮勇的飛身過來,伸手擋在他前麵的樣子。那種既讓人覺得生氣,惱火,又讓人覺得有點蠢萌,無奈的感覺,再次油然而起。


    看她不動手,他隻好把藥膏拿起來,“我這也沒有鏡子,就我給你搽上吧。”程錦還沒怎麽反應過來,他已經俯下身來了。


    程錦覺得自己的呼吸瞬間有點停頓。本能的一偏頭,想躲,但是他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臉,“別動。”


    時俊用消毒棉先把她的額角擦了擦,真有點腫了,紅紅的,但出血還不至於。


    程錦覺得清涼的藥膏,落在自己額頭上。其實她真沒覺得疼,但時俊下手很輕,像溫柔的羽毛,輕輕的掠過。程錦忍不住閉起了眼睛。


    “你今天是幫我擋了那一下吧。”聽見時俊在她頭上說。


    “我……我沒想那麽多。”程錦小聲答。


    然後,又聽見他似乎是輕輕的笑了一下。


    **********


    搽上了藥,程錦就站起來想告辭,但時俊把她又給叫住了,“等一下。你這腳,又是怎麽回事?”


    “昨天……”程錦不明白他怎麽這麽問,昨天他親眼看見她把腳給扭傷了,不是還因此親自開車送她回家的嗎?怎麽,忘了?


    “我是問你,今天不是去過醫院了?醫生沒給你處理一下?就這麽回來了?”時俊說。


    哦。程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因為他,說不定她能有時間去掛個號看看的。


    “我沒來得及。”她說,“從沙明明媽媽的病房出來,就接到你的電話了。”


    時俊看了看她淩亂的頭發,狼狽的臉,還有那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嘴角不經意的就帶上了一絲笑意,低下頭又忍了忍,才很淡定的說,“把鞋脫了吧,我這有藥。”


    鞋?脫鞋?!程錦疑心自己肯定是聽錯了。


    然而時俊並沒有給她太多反應的時間,他俯下身去,伸出一隻手,扶住她受傷的腳腕,然後另一隻手,就把她的鞋給脫了。程錦瞠目結舌的看著他。


    這一定是幻聽,還幻視了吧。原來人在吃驚到某個程度的時候,大腦是完全空白的。


    不由自主的一掙,想抽回腳,但他握著她腳踝的手,握得牢固且穩定,她竟然沒掙動。


    “時總!您這是……”程錦漲紅了臉。


    時俊慢條斯理的把她的腳給放下了。“你這個傷不行,我處理不了。”


    ——我也沒指望您給我處理啊?程錦覺得自己沒法跟他溝通了。


    “一會我送你去醫院吧。”時俊說,“你這個應該不是普通的扭傷,淤血很嚴重。”


    他一邊這麽說著,一邊站起來,去裏麵的洗手間,“先弄點熱水,簡單熱敷一下吧。”


    難道他是真的忽然關心起下屬的健康狀況了。


    程錦一頭霧水的想,就算他要關心,也應該在昨天晚上關心一下好吧?這都隔了24小時了……更別提今天下午,上他車的時候,他那副冰凍三尺的臉色和語氣。


    時俊果然拿著一條冒熱氣的熱毛巾出來了,過來在她麵前蹲低,輕輕給她敷在傷了的那隻腳腕上,“自己敷一下,別掉了。”


    他抬頭看程錦。


    程錦隻得伸出兩隻手,捂住那條熱乎乎的毛巾。


    其實溫度還挺高的,一敷上去的時候,有種被燙到的刺激,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嘶的輕輕吸了口氣。因為這溫度,似乎血管裏的血流一下就加快了,痛楚立刻就變得明顯起來。不隻是疼,還漲。


    “疼了嗎?”時俊好像倒是笑了。“你這一天,來回機場,又去醫院,到處跑了一整天,都沒覺得疼,這會兒倒知道疼了。”他看起來不是很有同情心的樣子。但說完了,還是轉身去抽屜裏找了隻藥瓶出來,“這個是噴霧劑,沒什麽大用,止疼消腫還是有點效果。”


    說著拿開程錦捂毛巾的手,仔細看了看那淤傷,“別亂動,這個不疼。”說著,輕輕的把藥噴在她傷處。


    程錦怔住了。


    他的手握住她的腳踝,因有傷,他似乎格外小心。溫暖的觸感,帶著一種異樣酥麻的感覺,沿著她的小腿,緩緩地爬上來。這個瞬間,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似乎都變得特別敏感。


    藥噴出來就像一層輕霧,落在腳麵上,卻是十分的清涼。不知道是犀角還是薄荷之類濃烈的藥味四散彌漫開來,藥油順著她的腳踝,蜿蜒的緩緩的流下來,時俊用手接住,輕輕的把它給揉勻了。


    沙發角落的落地燈,柔和的光,照著他的手,雪白的襯衫袖口,有一對精致的金色十字袖扣。


    程錦呆呆的看著……他是時俊。所以,應該拒絕吧……但,可能是周圍太過於沉靜,他也太過於專注,一時之間,她忘記了說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似中了蠱。


    *********


    總算把藥給敷上了,時俊站起來,似乎頗滿意的舒了一口氣。


    程錦回過神來,慌忙撇開臉,轉去看著旁邊的書櫃。


    “這個藥你就拿著吧,萬一用得上。”時俊把手裏的藥瓶擱在她麵前的茶幾上。


    程錦咬了咬嘴唇。這種時候,就是裝,也得裝著見慣風浪,臨危不亂。


    “你……你這兒怎麽還會有這種藥。”


    “上次組織拓展訓練,去了鐵橋碼頭,太久沒活動了,拉傷了筋。”時俊隨口道,“噴了兩天,也就沒事了。這個藥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就經常用,打了架什麽的,擦一擦,很快就消腫。”


    打架?!


    程錦愣了一下。她從來沒想象過時俊這樣的人還會打架。


    這種事,如果說的是李東寧,那就是理所當然,但跟他,完全覺得是八竿子都打不著。雖然知道他出身其實也普通,但他看上去,真就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她不太能想象。


    “但……我聽說你不是在美國上的學嗎?”程錦問。


    以前看過他的報道,她還有印象。是在哥倫比亞念的建築,然後回國,進入嘉信以後才又考的mba。總之,很符合他身份的金光閃閃的履曆。


    “嗯。”時俊淡淡的應了一聲。


    他似乎並不太想說以前的事,就轉了一個話題。


    “今天玻璃幕牆參數的事,皓平打電話跟我說了。”


    “說了什麽?”程錦一怔。


    時俊一語帶過,“他說,不是你的錯。是他沒有跟你交待清楚。”


    ……哦,原來,是這樣。程錦這才有點明白了。


    難怪他的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轉了個彎。因為虞皓平跟他說了這事,所以他覺得自己發的脾氣也有點過份了,所以想要稍微找補回來一點,是吧。


    其實完全沒必要。他是誰啊。別說是兩句重話,就算真是罵了,罵錯了,也根本沒必要解釋。


    果然時俊也並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走吧,我送你去醫院。”他拿起大衣,車鑰匙,“今天就早點下班。”


    ——什麽,他送?!程錦嚇得一迭連聲的搖頭,“不用、不用,我已經沒事了。”


    可惜時俊完全都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我也是順便。”


    他已經徑自出了門,“小病得治,拖到最後,不一定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好吧。


    程錦想,雖然這種老總親自送去醫院看病的殊榮,她實實在在是有點消受不起……


    忽然發現,時俊說話,雖然語氣聽著很溫和,但是基本不太會用疑問句。就好像大部分的問題,在他那兒看來都沒有爭論的必要,他說的,就是結論。


    哪怕是對著從來不買他帳的楊璟,也是一樣。


    這到底是個什麽習慣?這也是種病吧……恐怕,還不大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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