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記起那麽多曾經遺忘的可怕的記憶, 裏麵充斥著血腥和殘忍的暴戾, 以及惡魔一般的低語,無邊無際逃脫不了的黑暗,全部如同潮水一般洶湧呼嘯著衝進她的腦海裏。


    這些哪怕對一個性格堅韌成年男子來說一時間也是很難消化的, 更何況那是童年記憶中最無法承受的陰影。


    她從未有過這麽多複雜而又洶湧的負麵情緒。


    他們都知道, 她需要時間,更需要陪伴。


    許蓉在第一時間就趕了回來, 作為許筱筱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她的陪伴是必要的。


    可她也明白, 許筱筱現在最需要的是誰。


    房間裏厚重的窗簾拉的嚴嚴實實, 把夜幕下所有的黑暗全部擋在了外麵, 讓屋內顯得格外溫暖和靜謐。


    房間內的燈光十分微弱, 不至於影響到床上人的休息, 也可以讓她能感覺得到, 她並沒有身處於黑暗中,哪怕微弱的燈光, 也足以把籠罩在她身上的黑暗驅散。


    可她依然睡的很不安穩。


    白天醒來時的那些恐懼,痛苦,驚惶和無助, 在她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了,隻有眼皮有一點微紅,能看出她白天或是睡夢中哭過。


    然而那輕微顫動的睫毛, 還是能透露出她內心深處的不安。


    項炎看了她很久。


    如果還有一個人在房間裏, 就能發現他的目光非常的深沉且輕柔, 像是一點一點細細描繪著她的五官,從緊閉的雙眼到挺翹的鼻子,再到微微張開的嘴唇,哪怕是最細微的睫毛的縫隙也沒有錯過。


    暗淡的燈光下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太健康的瓷白,就連嘴唇也沒有平日裏正常的血色,深棕色的發絲散在雪白的枕頭上,更顯得她臉龐精致小巧,無時無刻不散著動人的氣息。


    兩年前。


    也許她自己也不記得了,高三那年她年齡比同屆稍小一歲,壓力卻比任何人都要大,哪怕一次考試一道題的錯誤,也會讓她懊惱難過很久,以至於那段時期她非常的敏感,越是臨近高考,她的飯量就越少,到最後那幾天,甚至到了吃一點油膩都要吐出來的地步。


    那時候項炎沒有絲毫辦法,他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去哄她吃飯,也不能拿著糖果去安慰她,隻有許蓉的勸說和家裏保姆吳阿姨盡心盡力的照顧,還能勉強維持她身體的健康。


    那時候他還隻是把她當妹妹,這世上他最親的小妹妹,他必須要要好好照顧的人,她吃不下去飯,他麵對美食也食不下咽。


    有一天司機開車路過她上的那所高中,他讓司機停了車,自己去了四季陽光的後廚,親自做了她在這家餐廳最愛吃的三道菜,做完正好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他在二樓等著她,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


    隻可惜那天中午她沒有來餐廳,而是去了學校食堂。


    這件事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很多事情,項炎也沒打算告訴她。


    她隻要安安穩穩的過著她的大學生活,像每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一樣,甚至享受更加精致的生活,也許某一天她就會跟某個同校的男生談戀愛,等大學畢業之後,無論她想要繼續學業還是工作,都一帆風順沒有任何坎坷。


    再久一點,她會結婚生子,從此她的生活中又會多了親密的家人。


    這些,原本他都是不能參與的。


    但突然有一天,他就措不及防的出現在她麵前,從那一刻起,項炎就知道他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躲在暗處了。


    也許,他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也說不定。


    鎮定的藥物也沒能阻止噩夢,那些被鮮血染紅的畫麵又一次侵入她的腦海,讓她整個人在黑暗中都戰栗起來!


    “我沒有害死爸爸……我也沒有害死他。”


    這是許蓉在她耳邊一遍遍安撫產生的作用,哪怕在睡夢中她也不斷這樣暗示自己。


    “我沒有……”


    忽然間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硬生生從滿是鮮血的黑暗中拉了出來。


    那隻手帶著強硬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掌心灼熱的溫度刺激了她冰涼的血管,讓她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熟悉而堅定的聲音說:“是,你沒有,你沒有害死過任何人。”


    “……那你呢?你在哪裏?”她顫抖著問。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沒有哭,聲音卻沙啞哽咽,“你騙人。”


    “當年不就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嗎?”


    他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出乎意料的沉默了。


    “你為什麽不說話?”半晌她苦澀的說:“明明是我把你趕走的啊。”


    恍惚中她聽到耳邊一聲低沉而微不可查的歎息。


    “傻瓜。”


    ……


    三天後,咖啡廳。


    “我還是覺得你穿那件玫瑰粉好看,我呢,就穿那件紅色的,至於白色……哎呀,我覺得白色也很好看,你覺得呢?”


    容羽一邊翻著各種奢侈品包包、衣服和首飾的照片,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但仔細看,不難發現她其實注意力不是很集中,不時會抬頭觀察一下對麵人的表情,目光裏還帶著憂慮和擔憂。


    而對麵的人渾然不覺,手裏捧著花茶,小口喝著。


    這幾天她都住在療養院裏,每天吃的東西都很少,但入口的無一不是昂貴的食材或藥材,所以雖然人還是清瘦的,但是氣色已經比前些天好了太多。


    但容羽依然覺得,她身上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並不隻是外表上的。


    在此之前,她始終覺得許筱筱身上還帶著種被嬌養出來的稚嫩的孩子氣,那麽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出來了,因為瘦了一圈,她的五官變得更加精致,從白皙的額頭到小巧的下巴,每一個弧線都極盡優美,當她放下茶杯,慢慢抬起眼睛看向這邊的時候,容羽呼吸都停了一下。


    就算是不知道她與許蓉的母女關係,她那雙濕潤的桃花眼也有著許蓉年輕時的風韻,甚至比許蓉更美。


    許筱筱對著她直愣愣的目光,忽然笑了一下,說:“是不是覺得,我跟我媽媽長得很像?”


    “啊。”容羽回過神來,愣愣的點頭,“是啊……”


    以前還不覺的,現在真的是眉眼五官無一不像,隻是母女兩人的氣質依然不同罷了。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


    “沒關係沒關係啊,我懂得,每個人都有秘密,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一樣。”


    容羽畢竟不是那種因為一點小事就能和閨蜜吵的不可開交乃至於口口聲聲威脅絕交的小女孩兒了,她很理解許筱筱,每個人都有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哪怕是閨蜜也一樣,但這不代表不信任對方,隻是有時候無可奈何罷了。


    容羽遲疑了一下,“那你和項先生……”


    許筱筱目光一凝,可她臉上沒有任何容羽害怕看到的難過、遺憾,甚至之前看到的痛苦等等表情,相反,她的神色十分溫柔,眼底的微光比剛才還要柔和璀璨。


    就像是想起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愛人,她像每一個陷入愛河中的少女一樣,露出了溫軟的笑容。


    三天前的晚上,她在噩夢中驚醒,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是他的胸膛擋住了燈光。


    他把她摟在了懷裏。


    她身體的顫抖漸漸平複下來,淚水大概在夢裏流幹了,眼裏幹澀的陣陣發疼,“……為什麽不告訴我?”


    “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該道歉的人是她。


    忘了一切的是她,危急關頭什麽都做不了的是她,當年瘋了一樣傷害他的人也是她。


    她把手從他的手裏掙紮出來,順著他的左手手背一點點摸索著,終於摸到了那個已經淡的看不出來,隻能摸得出一點凹凸痕跡的牙印。


    當年她抓著他的手,死死咬著他的手腕,他一聲不吭,當時病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他一動不動,連個阻止她的人都沒有。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咬了多久,但清晰的記得當時她滿口都是他的鮮血!


    她那時候明明才九歲,那麽弱小無力,可當時卻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去傷害他,傷害這個……把她從地獄裏解救出來的,她最信任最喜歡的人。


    她幾乎能想象得到,他緊繃著身體,咬著牙忍著刺骨的疼痛,到最後直到她鬆口,也一直撫摸著她的背,然後把血肉模糊的手藏在身後,連一滴血都沒有讓她看見。


    那種痛苦,有幾個人能忍受得了?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這十年來,她竟然完完全全的,忘記了他。


    哪怕是多年後他們重逢,她也沒有認出他來。


    許筱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裏仿佛有一個重重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可她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她甚至無法開口再說什麽。


    “是我的錯。”他沙啞的聲音說:“是我沒有……”


    “我不要你保護我。”她終於開口打斷了他,“你知道如果你死了……”


    後麵的話,她沒能說下去。


    別說是十年前的她,哪怕是現在馬上就十九歲的她,也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


    他漆黑眼裏透出一點溫柔的笑意,“我不會死。”


    “我還要陪你一起長大,怎麽舍得死?”


    “……我當初咬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掙脫?”


    “因為……”他歎了口氣,“舍不得。”


    ……


    “筱筱,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我說,我們現在在吵架啊。”


    容羽:“…………”


    她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們兩個人在吵架。


    “剛才是他的車送你來的吧?”


    “是啊。”


    “剛才我們去商場,每次都有人先付了賬,是他派給你的保鏢吧?”


    “……是吧。”


    容羽深吸一口氣,化著精致眼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她,“那你今天晚上是跟我吃飯,還是去跟他燭光晚餐?”


    許筱筱眨了眨眼睛。


    她今天其實也化了妝——被容羽硬是按在化妝台前讓化妝師上的妝,根根挺翹的睫毛下,她清澈的眼眸十分無辜,“跟你吃。”


    “好吧。”容羽鬆了鬆氣,“我相信你們倆在吵架了。”


    雖然這吵架也莫名其妙的充滿了讓單身狗的無比受虐的意味。


    許筱筱說:“我們倆本來就在吵架。”


    容羽從盤子裏捏起一塊小餅幹,說:“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會吵架嗎?”


    畢竟許筱筱還是第一次戀愛,她覺得有必要幫這個單純的閨蜜分析一下。


    而且她也相當好奇,項炎那樣的男人,跟女朋友吵架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反正她是想象不出來。


    “那就說來話長了。”許筱筱想了想,似乎在考慮措辭,片刻後才說:“簡單點來說,是我覺得他對我太……”


    “太什麽?”


    太霸道?太凶了?太冷漠?太不貼心?太嚴格?


    各種各樣的詞匯衝刺在容羽腦子裏,隻聽許筱筱幽幽的說:“太重視了。”


    “……”容羽手裏的小餅幹哢擦一下被她兩根手指捏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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