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聞言,立時被激得滿臉通紅,掀開被子下了床,待趿上自己破舊的帶趾洞的鞋子,整了整衣裳,拱手一拜:“多謝救命之恩。隻不過小子沒本事,這恩情一時還不了了。”


    說著,抬腳繞過屋裏的一幹人等,就往外頭衝去。


    魏嫂心急地喊了一聲:“哎!”她一時想去攔,可是礙著鳳瑤還在,便強忍住腳步,求情地向鳳瑤看過來。


    豆豆也沒想到,小童穿著破舊的棉襖,帶趾洞的鞋子,便衝進了冰天雪地裏。他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寒顫,想起從前他也有過這般可憐的日子,心中的同情便忍不住湧了上來:“娘親?”


    “哼,理他作甚?”花芯雖然心中也有些不忍,卻嘴硬地說道。


    花蕊與花露則頻頻往外頭看去,但見小童腳下甚快,馬上就要出了院門,不禁也提起心來。


    “夫人,要不,咱們給他添件衣裳,再叫他走吧?”陳嫂看不得魏嫂掉淚珠子,便連忙勸道。


    鳳瑤將眾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裏,眉頭挑了挑,說道:“把他抱回來吧。”


    魏嫂一聽,連忙抹了眼淚,急匆匆衝出去了。未幾,便抱著那小童回來了。小童方才硬氣地跑出去,現下再被冰天雪地一凍,早就後悔了。因而雖然掙紮著,到底不甚用力。


    鳳瑤此時早已坐在屋裏唯一的凳子上,懷裏攬著豆豆,身後站著三花,待看見小童被抱進來,任由魏嫂給他披了一件厚實的棉襖,又喂了一杯熱水。等到這一切都收拾完畢,屋裏安靜下來,鳳瑤才開口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叫她們把你抱回來嗎?”


    小童去了饑寒,此時身上正舒適,聽了鳳瑤的話,不禁在心裏轉了幾道彎,卻是學精乖了,低頭說道:“都是因為夫人心地慈善。”


    說幾句好話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他從前也說過不少。總不過是為了這一時的飽暖,不再想回到冰天雪地裏去罷了。


    何況,小童心中還有一件計較,他方才要走,是因為不想被鳳瑤套出來曆。可是,若是就這樣出去,再想找到一個不問他來曆的人家收養,卻是難了。


    而且,別看鳳瑤家的院子雖小,然而人人吃用穿著都是精細的,便是他從前的家世,似魏嫂這樣的婆子,似三花這樣的丫頭,也沒有這樣精細的生活。


    小童年紀雖小,眼睛卻厲,一早瞧出真正的主子乃是鳳瑤和豆豆。肯這樣對待下人的主家,想必是財大氣粗又愚善的。若是叫他哄得好,不愁沒有安生日子過。一瞬間,便有無數念頭在小童的心裏閃過。


    鳳瑤坐在凳子上,一直等到小童的眼珠子不再轉動了,才開口說道:“你錯了,並非因為我心地善良,不怕告訴你,本夫人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小童聞言,不由驚訝抬頭。怎麽,這位長得漂亮的年輕夫人,不吃這一套?在他以為,人人都喜歡被誇作善良、好人的。


    “我叫人把你抱回來,原是因為她們都被你拿捏住了。”鳳瑤語不驚人死不休,抬起手指了指屋裏眾人。


    一句話說完,令屋中眾人臉色皆變。魏嫂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三花麵色尷尬,低頭不敢看人。豆豆睜大眼睛,十分不解。小童則是身子一顫,心中嗖嗖漏風,警惕地看著鳳瑤,隻覺得這個年輕夫人的眼睛太厲害,不由得後退一步。


    “你來曆不明,寧肯跑出去吃苦受凍,也不想叫我問出來。你心裏可是打量著,便如此賭一把?若是我叫人將你喊回來,則必是不忍再問你,此番就揭過了?若是我不曾叫人喊你,你便當真走了,尋下一個肯收留你的人家?”鳳瑤淡淡說道。


    小童被戳中心思,頓時目光有些躲閃。他到底是年幼稚童,雖然心思靈敏,然而機變到底不足。因而咬著嘴唇,握緊拳頭,隻不吭聲。


    “你可是仍然想著,我或許憐你處境,就此不問了?”鳳瑤說道。


    小童再被戳中心思,直是有些尷尬起來,心中又懼又惱,更狠狠咬起了嘴唇。誰知下一刻,鳳瑤拋出的一句話,卻令小童大驚失色。


    隻聽鳳瑤道:“我聽你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白國、閔國、祁國、夙國的人吧?”


    小童聽罷,直是腿腳一軟,“咚”的一聲坐倒在地上,滿眼驚懼地看著鳳瑤。


    鳳瑤原本是大膽猜測,小心求證,不意竟然真給她猜著了,便問道:“說吧,你是哪一國人?”


    魏嫂到底憐惜小孩子,連忙走過來把小童扶起來,一邊求情地看向鳳瑤,一邊口中說道:“地上涼,好孩子快起來。”


    誰知,小童被扶起來後,忽然猛地發力,一把推開魏嫂,抬腳朝外頭衝去。卻被門外的慕容鈺逮個正著,揪著他的衣領子,抬腳往屋裏來:“這是怎麽了?”一屋子人,圍著一個小孩子嚇唬,怎麽看怎麽有些恃強淩弱的架勢。


    鳳瑤對他手裏的小童怒了努嘴,說道:“不是咱們朝的小孩,也不知道怎麽淪落到這個境地。瞧著年紀,不是跟著大人來玩的,便是今年送來君子書院學習的。”


    小童被慕容鈺一把丟在地上,原本有些埋怨慕容鈺手下無情,摔得他屁股痛。誰知聽了鳳瑤這一番話,頓時心中又驚,直是倉皇地看著眾人,隻覺得一屋子漂亮的姐姐們、慈善的婆子們,全都如鬼魅一般。倘若不是,又怎的猜到他的來曆?


    慕容鈺聞言,點了點頭,看向小童:“說吧。”他素來惜字如金,等閑不對外人多言,此刻對著這沒什麽情麵的小童,自然冷淡得很。


    魏嫂再護著小童,也知道主仆本分,隻得將棉襖給小童披好,退到後麵與陳嫂站在一處,憂心忡忡地望過來。


    且說小童聽了慕容鈺的一句話,心裏又打鼓起來,直覺慕容鈺的意思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倘若好好問你不肯說,一會兒用刑你可別怕。”


    因而咬唇糾結半晌,最後抬起頭道:“你叫她們都出去,我才說。”


    “嘿,你這小子,本姑娘將你抱回來的,你反而要瞞著我啊?”花露叉腰瞪眼。


    誰知小童看過來的神情,竟然是淡淡的,還有些不屑,分明是上位人對下人的不屑。花露頓時惱了,立時就想給這忘恩負義的壞小子一腳,卻被花蕊按住,意味深長地道:“日後有的是機會叫你教訓他。”


    夫人的意思,大概是要留下這小子。然而這小子畢竟是新來的,哪怕再得夫人看重,想必也不會越過她們去。何況,花露平日裏連豆豆也收拾,又豈會沒有收拾這小子的機會?一邊說著,拉著花芯與花露往門外走了。


    魏嫂和陳嫂互視一眼,也退了出去,又關上了門。


    小童隻見豆豆還在鳳瑤的懷裏,便指著他說道:“他也要聽嗎?”


    一個nai娃娃,嘴巴嚴嗎?若是將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小童看向豆豆的眼神,充滿懷疑。


    鳳瑤淡淡笑道:“日後他是你的主子,他不能聽,誰還能聽?”


    小童聽罷,立時羞惱上頭,說道:“我乃白國王室,你竟叫我給一個nai娃娃做下人?”


    “你是白國王室?”鳳瑤挑了挑眉,“是皇子,還是王爺?”


    小童一氣之下露了餡兒,此時卻不肯再說,竟是抱臂看向鳳瑤道:“你是如何發現我的身份的?”


    他雖然口音不似大景朝的官方口音,但是鳳瑤猜他是外來商戶之子也就罷了,怎麽就敢猜他是友國之人呢?


    卻是鳳瑤想到,臨四國來朝的上貢日期還有兩三個月,往年也有人提前趕來,住進玄京城的大使館。這小童如此居高臨下,又有被人服侍的習慣,普通商戶之子卻不像。要麽是巨富之子,要麽是權貴之子。


    她初時隻想詐他一詐,沒料到竟然猜對了。當然,這番話鳳瑤卻不會對他講,隻道:“你不過是白國皇室的一個不受寵的小子,你可知道,我家豆豆乃是王爺之子?叫你給他做童子,實在是抬舉你了。”


    小童乍聞豆豆的身份,也不由得震驚,隨即疑道:“你莫不是騙我吧?哪有王爺住在小鎮上的?”


    “這不過是我們的一家別院而已。日後,你進得王府,自然明白我們的身份。”鳳瑤已經決定留下這小子,故而在身份上也沒有隱瞞。


    誰知小童的眼睛轉了轉,竟說道:“他是王子,我也是王子,本該是平起平坐,憑什麽我要給他做下人?”


    鳳瑤不由得輕笑一聲,拍了拍豆豆,說道:“豆豆,你告訴他為什麽。”


    豆豆便看向小童說道:“方才我娘親要將你送回家,你隻說家人都死了,又沒有走動的親戚。如今你又說自己是白國王室,可見是撒謊了,應該是你並不想回家。且你本是王子,又落得這樣慘狀,多半是家裏人不要你了。”頓了頓,又有些赧然地抬頭看向鳳瑤:“娘親,我也不要下人,便叫這位小哥哥與我做朋友吧?”


    鳳瑤聞言,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怎麽叫做朋友呢?”


    “就是與我一並玩耍,並不做那些端茶送水的活。”豆豆答道。


    卻是鳳瑤進了禦衣局後,慕容鈺便帶著豆豆回了鈺王府,日日被一眾下人們伺候著,早就懂得了下人是什麽,以及職責是什麽。


    鳳瑤又問道:“你是說,叫他與你穿一樣的,吃一樣的,住一樣的,玩一樣的,三個姐姐都一般無二照顧你倆,無跡和蜻蜓也都陪你們一樣玩?”


    豆豆聽罷,不由得有些怔住了。腦中浮現出鳳瑤所說的那些畫麵,不由得搖了搖頭:“不是。”衣裳吃用還罷了,來自三花、陳嫂、魏嫂、無跡和蜻蜓的寵愛,卻是豆豆不想分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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