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太傅叫她這樣一哄,臉上終於好看一些,又想到今日是接鳳瑤回家的日子,怎麽反而叫鳳瑤安慰起他來了,很不像話。便轉過這茬,不提了:“好,好,那咱們快些回去,隻怕蔚然那小饞貓,早饞了要偷吃呢。”


    一路漸漸說笑起來。


    等回到了正院,鳳太傅叫鳳瑤先進去,自己卻滯後一步,叫了鳳大管家吩咐道:“少爺的腿不是斷了麽,你叫人把那些畜生宰了,熬骨頭湯給少爺喝。若夫人問起,就說吃什麽補什麽,喝狗骨頭湯對少爺的腿很有益。”


    鳳太傅一本正經地吩咐完,便進屋去了。留下鳳大管家站在原地,卻是險些沒噴笑出來,這是變相地罵鳳子瑜是狗麽?隨即,眼睛裏有些淚意,他家大人,終於是立起來了。


    這天下間,真正不能得罪的,其實是讀書人。鳳太傅什麽書沒讀過?什麽事沒經曆過?連幫著當今皇帝造反,這樣失敗了便誅九族的事都幹過了,又豈會製不住一個小小的鳳子瑜?不過是用沒用心罷了。


    如今,他深知對女兒不起,又哪裏會讓女兒忍氣香聲?甚至,鳳太傅的打算有些變了。就在接鳳瑤回來之前,他心中想著,把這些年攢的東西都留給鳳瑤和鳳蔚然,鳳夫人的部分隨便她愛給誰好了。


    經由今日一事,鳳太傅卻改了主意。鳳夫人既然能夠為了那個背信棄義的下人的種,如此苛刻怠慢鳳瑤,竟將他置於何處?鳳子瑜,不能留了!


    鳳瑤進得屋去,便見鳳蔚然焦急地站起來,看向她問道:“姐姐,事情怎樣了?”


    “沒事。”鳳瑤笑了笑,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哪裏是吃的了虧的人?快別擔心我了。餓壞了吧?等爹一會兒進來,咱們便開飯吧。”


    鳳蔚然便朝外頭看了一眼,隻見並沒有鳳夫人的影子,不由得抿了抿唇。照這架勢,鳳夫人是不會來了。


    真是怪哉,鳳夫人不待見她便罷了,怎麽連親生女兒鳳瑤都不待見?今日是鳳瑤第一日回來,鳳夫人竟連坐一坐吃頓飯的麵子都不給,可見怪異。


    然而鳳蔚然隻是在心裏想一想罷了,這種情形之下,肯定不會說出來的。等到鳳太傅進來,三人便開飯了。誰都不提鳳夫人和鳳子瑜,隻是說著些許趣事,一頓飯吃下來,倒也十分輕鬆快樂。


    吃過飯後,鳳瑤便起身告辭:“我還有事,便先走了。如果蔚然有興趣,可以去禦衣局找我。爹,晚上我不一定回來,等到傍晚如果還沒回來,便不必等我吃飯了。”


    說罷,便轉身抬腳走了。


    鳳太傅隻來得及囑咐一聲:“瑤兒注意身體,不要太忙碌。”


    鳳蔚然沒來得及開口,便目送鳳瑤邁開步子,在鳳大管家的引路下,很快走出了院子。


    等到鳳瑤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頭,鳳蔚然抿了抿唇,看了看滿桌子的菜,低聲說道:“姐姐傷心了。”


    滿桌子的飯菜,其實剩得倒不算多。鳳瑤本來就不是什麽小鳥胃,她一向吃得多,再加上在禦衣局的這幾日,實在是沒享到什麽口福,故而一開飯便沒停箸,鳳太傅和鳳蔚然兩個人加起來竟比不得她一個人吃得多。


    鳳蔚然不開心的是,鳳瑤吃得很快,且吃完後也沒有留下來吃茶說話,竟是抬腳走了。


    鳳太傅歎了一聲,摸摸鳳蔚然的腦袋:“蔚然可吃飽了?”


    鳳蔚然搖搖頭:“不想吃。”


    鳳太傅的嘴角動了動,說道:“爹也不想吃。”


    兩人想起鳳瑤吃完就走的神情,分明對太傅府沒什麽留戀,竟是走個過場一般,一時間全都默然。


    卻說鳳瑤當真是這般想的,她本身不是什麽熱情的xing格,認了鳳太傅做父親,原是為了遂鳳氏的願,對鳳蔚然親近,也是因為鳳蔚然是個好姑娘。隻不過,到底不熟絡,且鳳瑤本xing冷淡,索xing吃完就走了。


    本來,鳳瑤的原意是晚上就不回來了,可是又怕鳳太傅傷心,便委婉地表示出來。實際上,鳳瑤是沒打算再回來的,至少並不打算經常回來。說到底,她是個冒牌貨,並不是真正的鳳氏。太傅府的一應東西,鳳瑤並不打算接受。


    當然,為了報答鳳氏,逢年過節的時候,鳳瑤也會來到太傅府探親。除此之外,假如太傅府有什麽困難,鳳瑤也會搭一把手。至於其他,譬如親熱聯絡,鳳瑤是做不出來的。


    對於這種心思,鳳瑤並未刻意掩飾,故而鳳太傅和鳳蔚然未必就沒看出來。因而父女兩人一齊低頭,都不是很快活。


    “來人,將飯菜都撤了吧。”鳳太傅抬頭對外頭吩咐道,又對鳳蔚然道:“蔚然回去休息吧。”


    鳳蔚然點了點頭,便起身走了。鳳太傅滿臉落寞,背著手剛要往裏間走去,忽然聽到外麵響起一聲:“見過夫人。”


    鳳太傅不由得挑了挑眉,轉過身來,隻見鳳夫人的手裏挾著一隻木匣子,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四下望了一圈,而後問道:“瑤兒呢?”


    “你說什麽?”鳳太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眉毛突突跳了幾下,驚訝地看向鳳夫人。


    “我說,瑤兒呢?”鳳夫人放眼望了一圈,不見鳳瑤的身影,又見桌上的飯菜都已經收下去了,便將手裏的小匣子放在桌上。


    鳳太傅不由疑惑地瞧著她:“你怎麽忽然想通了,卻來看瑤兒了?”


    之前恨得咬牙切齒,一轉眼就親熱地喚起“瑤兒”,讓鳳太傅很不能相信。雖然說,他心裏是期盼,鳳夫人真正轉過彎兒來了。但是,他也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鳳夫人的脾氣極其偏執,除非她將鳳子瑜掐死,否則鳳太傅是不相信她會親近鳳瑤的。


    這樣懷疑打量的目光,讓鳳夫人有些惱:“你這是什麽眼神?我方才對瑤兒臉色不好,你怪我。現在我來瞧她,你又不肯對我好臉色。合著家裏所有人,你就不肯對我有好臉色?”


    通過方才在鳳子瑜的院子裏爭執的事,鳳太傅已經不再抱希望,因而懶得同她歪纏,隻道:“瑤兒回去了。”


    “回哪兒去了?”鳳夫人問道,眼睛轉了轉,忽然走上前來攙住鳳太傅的手臂,拉著他坐下,神情稍稍有些軟和:“說起來,我竟沒有問過,瑤兒的夫家是誰?”


    鳳太傅聽了她如此一問,心裏大概有些明白了,因而更加心寒,隻冷冷地道:“你聽到什麽風聲了?”


    “難道她的夫家果真有些來頭?”鳳夫人見鳳太傅不肯答,反而來了興致,“比咱們家如何?有咱們家一半體麵麽?”


    鳳夫人最中意的結果,便是鳳瑤的夫家隻有太傅府上一半的體麵。這樣的話,鳳瑤便會羨慕太傅府,常常回來娘家,再回去說給她夫家男人,這樣她一家子都會成為太傅府的附庸,成為鳳子瑜的左膀右臂。想到這裏,鳳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鳳太傅中午在鳳子瑜的院子裏時,已經被打擊得心灰意冷,故而才說出“從此以後,瑤兒隻是我的女兒”的話來。對於鳳夫人的慈愛,鳳太傅再不作要求。又見鳳夫人如此異想天開,冷冷地打擊她道:“瑤兒的夫家,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我勸你別打什麽主意,小心給府上帶來禍事。”


    “你這是什麽意思?”鳳夫人吃了一驚,“她夫家難道是皇室宗親麽,竟有如此大的體麵?”


    隨即又想到,皇室宗親在十七八年前就幾乎絕了,僅僅剩下一個沒權沒勢的殘疾王爺。後來雖然聽說不殘疾了,可是也沒見皇上重用,約莫是沒什麽體麵的。


    “她是皇帝養在外麵的妃子?還是皇子養在外麵的女人?”鳳夫人試探地問道。


    “總歸不是你惹得起的!”鳳太傅起身拂袖,再沒多看鳳夫人一眼,進裏間去了。


    留下鳳夫人坐在原位,眉頭皺起,一時氣惱,一時不甘。漸漸掐起手心,那個小蹄子可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若是混得好了,敢不聽她的話?


    當晚,慕容鈺又踩著夜色而來。


    手裏仍舊提著一隻精致的食盒,輕輕放在桌上:“瑤兒可餓了?來吃點東西。”


    說著,打開食盒。隻見裏麵盛著一碟香酥的餡餅,正是剛出鍋,外麵金黃的餅皮竟然還焦脆著。鳳瑤也不客氣,擱了筆,便走過來捏起一隻吃了起來。


    慕容鈺又打開食盒的下一層,隻見一隻深口高底碗,盛了八分滿,竟是撇去油的鮮香滑嫩的雞絲麵湯。鳳瑤即便中午在太傅府打了牙祭,此刻聞著雞絲麵湯的香味,仍舊忍不住香了下口水。


    倒叫慕容鈺有些好笑,說道:“陳嫂怕你累壞了,營養跟不上,便做了這一頓叫我捎來。”


    鳳瑤點點頭,又伸手摸了摸慕容鈺的臉:“隻是辛苦你了,每晚來給我送。等我明日給你做件新襖,帶兜帽的,必不叫風吹著你。”


    慕容鈺本來想說,他已經把豆豆和陳嫂接進鈺王府住著了,隻把魏嫂和三花留下了,一路過來連一盞茶的時間都用不了,原是不辛苦的。然而聽到鳳瑤打算給他發福利,立時決定不開口了。


    畢竟,從鈺王府到這裏也不近,都是他功夫好,才這樣快的。嗯,就這麽定了。因而勾唇笑了,竟是純良無害的模樣。


    鳳瑤瞧在眼裏,愈發覺著親切心暖,便勾了勾手,叫他低下頭。慕容鈺不明所以,便順從地低下頭來。誰知,便被一張香噴噴的嘴唇“叭”的一下親在臉上,不由得臉色變了。


    這可真是一張貨真價實的香噴噴的嘴唇——剛吃過香酥餡餅的嘴唇,可不香噴噴的嗎?


    “瑤兒喜歡?這邊再來一下?”慕容鈺的臉色隻是變了一下,便把另一邊臉又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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