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熙兒愣了一下,忽然笑出聲:“父皇,不過是一壇子辣椒醬罷了,才值得幾兩銀子?怎麽堂堂天子,連一勺辣椒醬都舍不得賜給女兒?”


    皇帝哼了一聲,抬起頭道:“還不是你?為了能常常出宮,每次隻盛這麽一小壇子來。”


    慕容熙兒做了個鬼臉,眼珠兒一轉,說道:“不然你叫阿瑤來京裏好了,什麽時候想吃便差人取,來回也不過一個時辰罷了。”


    聞言,皇帝的眼中卻閃過一抹冷芒,口中隻是打趣道:“她敢來京麽?”如今就連慕容鈺都離開京城,在黃沙鎮住下,皇帝才不信鳳瑤敢進京來。


    慕容熙兒裝作沒有聽懂,麵上一派天真又有些小狡黠地道:“怎麽不敢?父皇,四國來朝的日子就快近了,何不讓阿瑤進京,進入禦衣局,準備明年與白國打擂的衣裳?”


    慕容熙兒自己有麻煩,不想叫鳳瑤煩心。可是,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鳳瑤已經為她打算了許多。比如,蘇行宴今日挖空心思哄她開心,慕容熙兒便知道,定然是鳳瑤對蘇行宴說了什麽。


    既然鳳瑤默默為她打算,她也該如此回報鳳瑤才是。慕容熙兒心中想著,放下碗筷,偏頭看向皇上,有些神秘又故作得意地道:“父皇,阿瑤做衣裳的本事可是一絕呢。先頭桂花節時,我和母妃穿的衣裳,父皇可是讚了兩回呢。而且,父皇不知道,如今阿瑤做的衣裳在京中也有賣,許多人都為了爭搶而差點打起來呢!”


    皇帝看著慕容熙兒一派熱忱的麵孔,不知不覺想起白牡丹嬌媚妖嬈的模樣。那才是小妖精呢,心思百轉千回,似隱若現,連他有時也看不透。相比之下,熙兒雖然也古靈精怪,卻到底是長於深宮,又被他寵上了天,而心思淺顯許多。


    自以為明白慕容熙兒的心思,皇帝不應下也不拒絕,隻是道:“朕知道了。用飯吧。”說完,便低頭一本正經地用起飯來。


    慕容熙兒得不到皇帝的答案,心中有些失望。抿了抿唇,隻覺得入口的飯菜也不香了。


    飯後,慕容熙兒見皇帝神情淡淡,便識趣地告退了。


    是夜,宣明宮中靜謐一片。慕容熙兒走在晚風裏,裙裾隨著走動而擺動,不時裹打在腳踝上。她抬頭看了看天邊,隻見星隱無月,天幕黑洞洞如巨獸張大的嘴巴。心中漸漸湧上一股莫名憂懼,似乎,這深宮中風雲要起。


    “公主,貴妃娘娘那邊,您不過去一趟嗎?”菊兒低頭跟在慕容熙兒的身後,隻見慕容熙兒從宣明宮中出來後,便往永寧宮的方向一路返回,不由出聲提醒道。


    慕容熙兒腳下微頓,側首看向玉堂宮的方向,眼中漸漸浮上一層濃濃的譏諷:“改日吧。”


    知女莫若母,在徐貴妃的身上體現得並不深刻。相比之下,知母莫若女,在慕容熙兒的身上卻體現得十分徹底。


    她,大概成了徐貴妃的棄子。心中一空,慕容熙兒隻覺得胸中氣息一短,濃濃的悲傷如潮水一般從心底湧出,又被她狠狠地按下。


    此時,蘇行宴躺在南宮家的客房中,忽然一拍腦袋,猛地坐起來!慕容熙兒,並非像她試圖彌補的那樣,是被嫡母嫌棄的,被下人欺負的“公豬”,她實實在在就是一名公主!且,是大景朝唯一的公主殿下!


    鳳瑤口中的不得自由的可憐的少女,初見時被人流甩到街角的落寞的少女。一點氣也受不得,掏出鞭子抽錢珍珍的跋扈少女。一隻腳踩在錢珍珍的臉上,神態狠毒的少女。被侍衛叫破身份,抽出鞭子毫不留手地抽下去的陰沉少女。麵對他時,總是嬉笑怒罵從不遮掩的最為真實的少女。


    她,是尊貴的公主殿下。


    蘇行宴心中忽然砰砰跳了起來,怔怔地轉頭,望向窗外深深的夜色,隻覺得此間靜謐,入耳全是胸腔中激烈的心跳聲。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民婦鳳氏,擅工擅衣,聖上特召,入禦衣局,為民衣計。即日進京,不可延誤。欽此。”


    一個異常尖銳的聲音拉長了尾調,隨後身穿一襲靛藍色宮衣的宣旨太監,合起手中象牙白繡五爪金龍紋的聖旨,對跪在香案前頭的婦人說道:“鳳氏,接旨吧。”


    鳳瑤等到那卷聖旨遞了過來,才低頭起身,接過手中:“鳳氏接旨。”


    宣旨的太監將聖旨遞過去後,便站在原地,雙手交叉握在身前,微微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著鳳瑤。按照規矩,前來宣旨的太監總會有那麽一筆灰色收入的。這位姓鳳的小婦人,聽說跟鈺王爺走得十分親近,說不得日後還會變成鈺王妃。這樣的人物,總不會太摳門吧?


    才在心中閃過,便隻覺手心裏塞過來一隻繡得十分鮮豔的荷包。宣旨太監碾動兩根手指頭,在那荷包上捏了捏,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鳳夫人太客氣了。”


    鳳瑤隻見宣旨太監笑得滿足,便知荷包裏頭的分量是夠數了。她笑了笑,微微上前半步,極客氣地道:“小婦人另有一件事請教公公。”


    “鳳夫人請說。”宣旨太監得了一份格外厚重的紅包,此時心情極好,就連坐馬車一路勞頓的疲乏都消失了,耐著心思笑著說道。


    鳳瑤便問道:“敢問公公,可知公主殿下近來如何?不瞞公公,我曾經在公主的永寧宮中待過幾日,承蒙公主殿下照顧,待我極厚,故而久日不見,倒也有些掛念。”


    前幾日,鳳瑤算著皇帝的辣椒醬該吃完了,便早早備好了,等著慕容熙兒來取。誰知,當日隻見宮中馬車,就連永寧宮中的青兒都來了,偏偏不見慕容熙兒。


    論起慕容熙兒的心思,鳳瑤自忖是有幾分了解的。那丫頭,最是親近她,又喜歡出宮來玩。便是給皇帝的辣椒醬,特意用小壇子盛了,也是慕容熙兒的主意。故而,慕容熙兒沒有來,倒叫鳳瑤心中咯噔了一下。


    這位宣旨的太監,卻是宣明宮裏頭並不太出頭的一位。隻因著黃沙鎮上路途遙遠,在其他小太監的眼中,便是窮鄉僻壤的地方。故而這宣旨的差事,便落在了他的頭上。


    因著不是什麽得寵的,對慕容熙兒的事並不是多麽清楚。聞言,隻是以為鳳瑤想要交好慕容熙兒,並沒有往旁的地方想,笑著說道:“公主殿下的親事定下來了,明年六月份便要出閣了,故而被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拘了在宮中,學些女紅等手藝。”


    鳳瑤聽罷,心中一震:“公主殿下的親事定下來了?不知定的是哪位?”


    “是鳳太傅家的公子。”小太監答道。


    大景朝的女子,十六歲便可出嫁,尋常人家十三四歲便定下親事。似慕容熙兒這般,十六歲才定親,屬於晚了的。可是,誰叫慕容熙兒的xing情惡劣,陰晴不定,又暴戾殘虐呢?


    故而,但凡是親生爹娘,每每被委婉問到,可願與皇家結親?必然是笑著說出,自家孩兒已經與某某家的女孩兒定了親,卻是無緣高攀公主的話來。


    也有那利欲熏心的爹娘,不顧孩子的意願,上趕著透露出想跟天家結親的意思。然而這樣的人家,大半被徐貴妃給拒了,少半被皇上給拒了。故而,慕容熙兒的親事,一拖便拖到了今日。


    就在皇後宮中傳出來,有意將鳳太傅家的公子許給慕容熙兒做駙馬的言論,整個宮中都暗暗轟動了。誰不知道慕容熙兒的脾氣?近日又練武鬧得滿宮皆知,如此殘暴的脾氣,會答應皇後娘娘給她安排的親事?


    然而,就在眾人都暗搓搓地期待著,慕容熙兒與皇後娘娘杠起來,從此失寵於帝後時,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慕容熙兒居然悶不吭聲,仿佛對此漠不關心!


    這怎麽可能呢?那個xing情暴戾的公主殿下呢?為何不仗著皇上的寵愛,大肆拒絕這門親事?莫非,慕容熙兒失寵了?這件事情在私底下鬧得太開,故而哪怕是宣旨的小太監這樣不出頭的宮人,竟然也對此事知之甚曉。


    “皇上下旨,令你即日進京,你快去收拾東西,與咱家一同進京吧。”宣旨太監隻見鳳瑤又想問什麽,卻不耐煩了起來。


    雖然他得了鳳瑤的沉甸甸的紅包,然而這一趟差事卻是領鳳瑤進京,倘若辦砸了這趟差事,隻怕回去後要吃掛落。得了再多的紅包,也是不值得的。


    鳳瑤連忙道:“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說罷,便轉身往屋裏頭走去了。


    “娘親,你又要離開豆豆了嗎?”鳳瑤彎腰收拾東西的時候,身後響起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


    不知是不是跟在慕容鈺的身邊的緣故,豆豆的成長極大。從前那副怯生生的小模樣,再也不見了,入目便是一張有些沉靜的小臉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麵盛的不再是天真與爛漫,更多的是瞧不出真實情緒的沉靜。


    鳳瑤不知道是父子天xing,豆豆下意識模仿慕容鈺的緣故,還是慕容鈺便是這樣教他的。隻見豆豆穿著花芯給他縫製的一身金黃色鑲藍邊的錦緞袍子,襯得他的一張小臉兒俊雅靈秀。懷裏抱著一團雪白,睜著眼睛朝她看過來。


    “嗯,娘親要離開一陣子,去做娘親喜歡的事。”鳳瑤不喜歡騙人,尤其對於豆豆,雖然他年紀小,但是不代表他什麽也不知道。尤其,近來被慕容鈺帶在身邊教導,成長得十分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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